“老錢,你可讓我好等啊!”
鐘處明笑著迎上來,和錢根生熱情地握了握手。
“路上耽擱了點,老鐘,給你介紹一下,”
錢根生側過身,把任秋推到身前。
“這是我跟你提過的小兄弟,任秋,這位,就是古玩協(xié)會的鐘副會長?!?/p>
任秋微微躬身:“鐘會長好?!?/p>
鐘處明的目光落在任秋身上,上上下下掃了一遍。
“錢老板看重的人,肯定有過人之處。”
他嘴上客氣,可神色中明顯帶著點不屑。
“小兄弟,別站著了,都進來坐?!?/p>
這份客氣,透著一股疏離。
任秋心里跟明鏡似的,今天這關,不好過。
書房里更是別有洞天,四面墻全是頂?shù)教旎ò宓牟┕偶堋?/p>
上面琳瑯滿目,瓷器、玉器、青銅器,應有盡有。
光是這一個書房的藏品,怕是就能抵得上十個博古齋了。
幾人落座,下人奉上香茶。
寒暄了幾句,鐘處明便直入主題。
他從書案一角拿起一件用黃布包裹的東西,輕輕放在任秋面前的茶幾上。
“小秋是吧?既然老錢這么推崇你,想必眼力不凡。”
鐘處明慢條斯理地解開黃布。
“我這兒正好有個小玩意兒,前兩天剛收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你給長長眼?”
黃布揭開,露出一面古樸的銅鏡。
鏡子不大,也就巴掌大小,圓形,背面鑄有繁復的紋飾,鏡鈕周圍環(huán)繞著“長宜子孫”四個篆字。
鏡面泛著一層幽幽的綠銹,是典型的水坑貨色。
錢根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得出,這面漢代的規(guī)矩鏡,包漿、銹色都極為自然。
可越是這樣,門道越多,仿品的手段也越高明。
他緊張地看向任秋。
孫二柱雖然也是看出了這里面的門道,不敢吱聲了。
任秋沒有立刻上手,而是俯身湊近,仔細觀察銅鏡表面的皮殼和銹色。
隨后,他才戴上錢根生遞過來的白手套。
小心翼翼地將銅鏡托在掌心。
透視開啟!
剎那間,眼前的銅鏡仿佛活了過來。
一層層時間的迷霧被撥開。
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
任秋緩緩放下銅鏡,摘下手套,抬起頭。
“鐘會長,”
他語氣平靜,“這面‘長宜子孫’博局紋鏡,開門見山,漢代的真品?!?/p>
話音落下,書房里一片寂靜。
錢根生悄悄松了口氣,但心又懸了起來。
果然,鐘處明笑了。
他端起茶杯,看著任秋,眼神里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真品?”
“小兄弟,玩我們這行的,說個真假,那是嘴皮子一碰的事,三歲小孩也能蒙對一半?!?/p>
鐘處明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這才繼續(xù)說道。
“你說它真,總得有個說法吧?真在哪?怎么個真法?”
“得拿出讓人信服的道道來,不然,我憑什么信你的話呢?”
任秋迎著鐘處明的目光,笑了起來。
“鐘會長說得對,鑒寶,靠的是眼力,憑的是道理?!?/p>
“我們先說這銹色?!?/p>
“您看,這層綠銹,色澤沉著,行內叫它瓜皮綠,但瓜皮綠也有分別。”
“這面鏡子上的綠,綠中泛著極淡的藍,說明它出土前,常年浸泡在含磷和鐵都偏高的弱酸性水域,這種水質,放眼全國,最典型的就是古淮河下游的某幾段故道?!?/p>
任秋頓了頓,給足了消化的時間。
錢根生聽得目瞪口呆,這些知識點。
他這個老江湖也只是略知皮毛,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鐘處明臉上的審視慢慢褪去。
他確實是從淮河邊一個老農手里收來這面鏡子。
但具體水域,他可沒跟任何人提過。
任秋見他神色變化,繼續(xù)說下去。
“再看鏡背的銘文,長宜子孫四個字,是標準漢篆,但重點不在這,在它的工藝?!?/p>
他指著其中一個子字。
“漢代鑄鏡,多用范鑄法。合范時,無論多精密,總會留下痕跡,行話叫范線。您看這個子字的最后一筆,收筆處有一道極其細微,幾乎與筆畫融為一體的凸起。這道范線的位置,完全符合西漢晚期洛陽官方工坊的鑄造習慣,仿品,做不出這么自然的痕跡。”
這番話一出口,鐘處明的腰背下意識挺直了。
他拿過桌上的放大鏡,湊到銅鏡前,仔仔細細地比對著任秋說的地方。
錢根生的心跳得更快了。
孫二柱在一旁,大氣不敢喘,看任秋的眼神已經(jīng)跟看神仙差不多了。
果然,鐘處明放下放大鏡,表情已經(jīng)不能用驚訝形容。
他以為自己設下的是龍門。
沒想到對方直接一步跨了過去,還嫌門檻太低。
任秋似乎覺得火候還不夠,拋出了最后一記重錘。
“其實,以上兩點,都只是佐證?!?/p>
“這面鏡子最妙的地方,是它的暗記?!?/p>
“暗記?”
鐘處明的聲音都有點變調。
任秋微微一笑,手指輕輕點在鏡鈕下方一個毫不起眼的位置。
那里銅銹斑駁,看起來跟別處沒有任何區(qū)別。
“鐘會長,您仔細看這里?!?/p>
“漢代一些頂級工坊,為了防止別人仿冒自己的得意之作,會留下獨門記號?!?/p>
“就是在鏡鈕正下方,用特制的細針,在蠟模上扎一個極小的氣孔?!?/p>
“銅水澆筑后,這里會形成一個比針尖還小的砂眼。”
“經(jīng)過千年銹蝕,這個砂眼會被銅銹完美覆蓋,肉眼根本無法發(fā)現(xiàn)?!?/p>
任秋拖長了聲音:“除非你知道它就在那里?!?/p>
書房里,針落可聞。
錢根生感覺自己的喉嚨發(fā)干,心臟快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鐘處明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一個紅木柜子前,拉開抽屜,從里面取出一個工具盒。
里面是各種小物件,還有一瓶特殊的化學藥劑。
他戴上手套,拿起一根最細的探針,屏住呼吸,對著任秋指過的位置,輕輕刮擦。
一下,兩下……
隨著表面的浮銹被刮開,一個幾乎無法用肉眼分辨的黑色小點,暴露在空氣中。
就是那個砂眼!
“嗡!”
鐘處明服氣了。
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是什么愣頭青,是真正深不可測的高人!
錢根生激動得滿臉通紅,狠狠一拍大腿,差點叫出聲來。
孫二柱更是張大嘴巴,半天合不攏,徹底傻了。
過了足足半分鐘,鐘處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小子!不,任兄弟!”
“你這眼力,簡直絕了!”
“別在老錢那小廟里屈才了!來我這兒,給我當個顧問,怎么樣?”
沒等任秋回答,他直接伸出一根手指。
“年薪一百萬!稅后!只要你肯來,我馬上簽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