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鮀城,空氣里浮動著潮濕的熱意,連風都帶著股黏糊糊的勁兒,吹過街角的榕樹時,葉片都懶得搖晃。
下午的蟬鳴一陣接著一陣,像是不知疲倦的鼓點,裹挾著翻涌的熱浪,沉甸甸地籠罩著十二中的校園,連教學樓的墻壁都仿佛被曬得發(fā)燙。
高三(26)班里,氣氛卻和室外的燥熱截然不同,透著股亂糟糟的鮮活。 教室頂上的吊扇慢悠悠地轉(zhuǎn)著,扇葉割裂著襲來的熱氣,卻怎么也吹不散那股子沉悶。
坐教室中間的羅琦和李星星,面前攤著半包薯片和一袋果凍,正頭湊著頭吃著零食,嘰嘰喳喳聊著最新的八卦,時不時爆發(fā)出一串清脆的大笑。
像小石子投入湖面,一下子刺破了教室的沉悶。
教室后排的軍濤、張錚東和馬強等人,胳膊肘支在堆滿試卷的課桌上,把印滿習題的試卷折成扇子的形狀,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扇出來的風都是熱的。
他們時不時互相推搡打鬧,笑著罵著,急了眼時甚至直接扭打在一起,桌椅被撞得吱呀作響,卻沒人真當回事。
最前排的陳焱彰與誠淼,壓根不管講臺上老師講得眉飛色舞,趴在堆滿書本的桌子上呼呼大睡。
兩人的鼾聲此起彼伏,粗重得像是悶雷,震得旁邊窗戶的玻璃都微微顫抖著,在安靜的間隙里格外清晰。
可講臺上講課的劉真,全然不顧班級里這些鬧哄哄的事情,仿佛眼睛被蒙住了一般,只是自顧自地講著課,聲音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波瀾。
這個班級的學生們,在全校老師的眼里,都是最頭疼的存在——上課睡覺、打鬧成風,沒有一點畢業(yè)班的樣子。
劉真是這個班級的第十一任班主任。每次授課,她都專注地在黑板上書寫板書,一筆一劃清晰工整,認真講解著知識點,仿佛置身于一個獨立的透明空間,與周遭的混亂隔絕開來。
要知道,目前還沒有教師能在這個班級持續(xù)工作滿兩周。
旋轉(zhuǎn)的吊扇攪動著空氣中漂浮的粉筆塵,混著悶熱的空氣,在教室里打著旋兒。
劉真用力捏著粉筆,指節(jié)微微泛白,她提高聲量強調(diào):“這個語法結(jié)構(gòu)在高考......“話音未落,后排突然炸開的嬉鬧聲就像潮水般涌來,瞬間淹沒了她的講解。
幾個男生把外套脫下來,在課桌上揮舞得像旗幟,另有幾個學生則拿出講義,嘩啦啦撕成碎紙片,往空中一拋——這是他們本周歡送第三位外語教師的特殊儀式。
紙屑飄落在地,像一場荒唐的雪。
教務處里,幾盆盆栽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葉子,葉片上蒙著層薄灰,與墻上那塊锃亮的“立德樹人“金屬牌匾形成刺眼的對照。
上個月,有位匆忙離校的心理師不小心碰倒了一盆綠蘿,摔碎的花盆至今沒被整理,裂縫里竟鉆出幾株細細的野草,在空調(diào)吹出來的熱風里輕輕搖曳,透著股無人問津的倔強。
學校里,已有教師因受不了這里的工作壓力,暫時休假去療養(yǎng);另有幾位,則干脆因身體原因提前結(jié)束了教學生涯。
可惜這些事,在學校里也沒引起什么波動。惹事的學生最多就是被請到教務處,簽個輕飄飄的保證書,轉(zhuǎn)頭就又大搖大擺地回了教室。
畢竟這些人中,不乏家世顯赫之輩,仗著有父輩兜底,行事越發(fā)肆無忌憚。 所以全校的師生,對這個班都避之不及,走路都繞著走,生怕一不小心就引起他們的注意,惹來麻煩。
放學鈴響起前十分鐘,教室里的學生們便如同聽到指令的脫韁野馬,呼啦啦地沖出教室,腳步聲、笑鬧聲撞在墻上,又彈回來。
他們?nèi)徊活欀v臺上還在講課的劉真,也不管現(xiàn)在還是上課時間。
等到人都走光了,教室里就剩下還在趴在桌上打呼的陳焱彰和誠淼,而劉真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只是推了推眼鏡,繼續(xù)講自己的課,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填滿空蕩蕩的教室。
等到放學鈴聲真的響起,劉真才停下講課,不緊不慢地收拾好自己的教案和粉筆盒,離開教室。
這時,陳焱彰才緩緩從睡夢中醒來,臉上還印著桌布的紋路,那是他從下午上課睡到現(xiàn)在的證明。
他迷迷糊糊地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又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抓起課桌上那瓶凝著水珠的半瓶可樂,擰開蓋子猛灌了一口,喝完隨手往桌子下一丟,塑料瓶撞在堆積的書本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他輕輕推了推旁邊還在睡的誠淼,含糊道:“走吧,回去了。“
誠淼只是懶洋洋地動了一下,悶聲道:“我再睡會?!?/p>
身子沒動,頭還埋在胳膊里。 陳焱彰見狀,加重了力道推了他一下,笑罵道。
“這么能睡,你是豬嗎?“
誠淼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頭,睡眼惺忪地看著陳焱彰,嘟囔道:“麻的,睡個覺也不安穩(wěn)。“
隨后,他伸手從課桌抽屜里摸出半瓶冰紅茶,擰開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站起來,自顧自地往教室外走去。
陳焱彰看到誠淼起來了,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彎腰撿起剛才丟在地上的可樂瓶,跟在誠淼后面走了出去。
兩人不慌不忙地走在校園小道上,往學校門口的小賣部去。
周圍,其他年級的學生行色匆匆,大多抱著書本,臉上帶著疲憊卻又堅定的神情——對于還有十幾天就要高考的高三學生來說,是沒有休息日的,為了夢想的學校,他們只能鉚足了勁往前沖。
但26班的學生沒有這樣的煩惱。
不管周末是補課還是自習,他們都不會來。
平時能按時來上課,已經(jīng)是給了家長面子,畢竟家長每天都會盯著他們到校。
對于這些學生的家長來說,平時把孩子丟在學校就萬事大吉。
孩子們在學校能不能學到東西,考不考得上大學,都無關(guān)緊要。
考不上,就花點錢安排出國留學,學校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個能束縛孩子、不讓他們闖出大禍的地方。
對于學校和老師來說,也早已放棄了管這群學生。
與其把時間浪費在這群“爛泥扶不上墻“的人身上,還不如多給其他班的學生講幾道題,那才是實實在在的成績。
兩人走到小賣部門口,陳焱彰把手里喝完的可樂瓶放進小賣部老板專門用來存放瓶瓶罐罐的竹筐里,竹筐已經(jīng)堆了半滿,發(fā)出塑料碰撞的脆響。
他看到正在門口撿學生隨手丟在地上的飲料瓶的李大娘,笑著說道:“大娘,我們來幫你吧。“
說著,他和誠淼便一起彎下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瓶子。
待到把地上的瓶子都撿干凈,李大娘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笑著說:“哎呀,又辛苦小焱和小淼幫我收拾了。
大娘請你們吃雪糕吧。“說著,她轉(zhuǎn)身從冰柜里拿出兩根六羊雪糕,遞到兩人手上。
陳焱彰接過雪糕,笑著說:“不辛苦的,大娘。
平時您就經(jīng)常照顧我們,做點小事是應該的?!?/p>
他沒有拒絕李大娘的好意,接下雪糕后,拍了拍一旁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的誠淼,兩人一起對李大娘說了句:“謝謝大娘?!?/p>
然后便轉(zhuǎn)身往回走。
大娘笑瞇瞇地看著二人離開的背影,直到他們走遠了,才回到小賣部的收銀臺,對正在低頭收錢的老伴說道:“小淼和小焱多好的孩子呀,每天放學都來幫忙。“
說著,她瞥了一眼里屋,自己那窩在房間里打游戲的孫子正對著屏幕大喊大叫,不由得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走在回家路上的兩人,舔著手里的雪糕,有說有笑地聊著天。
他們在討論這周六會更新的《魔女啟示錄》新一集的情節(jié),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想著接下來的發(fā)展。
突然,陳焱彰腳步一頓,像是感覺到了什么,停下了腳步。
誠淼見他停了下來,也警惕地四處看了看,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二人同時回頭,只見不遠處的巷口,一道黑影快速地閃了進去,消失在拐角。
陳焱彰看到那道黑影,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在內(nèi)心里噗嗤笑出了聲,臉上卻沒表露分毫。
他拍了拍誠淼的胳膊,故意問道:“那是什么?去看看。“
而在巷子里的黑影聽到這話,身子明顯僵了一下,只是死死地捏著手里用紙包裝的物品,指節(jié)都有些發(fā)白。那物品是長方形的,被包裹得嚴嚴實實。
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黑影越發(fā)緊張,雙手緊緊攥著東西,像是隨時準備沖出來,給來人一個出其不意。
就在誠淼和陳焱彰走到巷口時,那道黑影像是下定了決心,猛地從巷子里沖了出來——結(jié)果正好和兩人撞了個正著。誠淼反應快,下意識抄起旁邊墻角的一根水管,就要往黑影頭上砸去。
這一幕把陳焱彰嚇了一跳,他本來只是想逗逗對方,沒想到誠淼來真的。
這要是砸下去,麻煩就大了。 在水管即將砸到黑影頭上的瞬間,陳焱彰猛地伸手,一把推開了誠淼拿著水管的手臂。
水管擦著黑影的頭皮劃過,“哐當“一聲砸在旁邊的墻上,力道之大,竟把磚頭砸出了一個小坑,幾塊碎磚屑簌簌落下,變成了粉末。
陳焱彰看著那坑,心有余悸,轉(zhuǎn)頭對著誠淼破口大罵:“你特么的瘋了吧?要搞出人命嗎?
睜開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她是誰!“ 被陳焱彰這么一罵,誠淼才回過神,定睛一看,對面的黑影哪里是什么變態(tài)殺人魔,分明是一個女孩子。
她臉上化著淡淡的妝,五官精致,哪怕是素凈的模樣,也絲毫不輸那些屏幕上的一線明星。
只是此刻,她漂亮的臉上看不到絲毫嬌羞,只剩下被剛才那一下嚇得的震驚,更多的是難以掩飾的害怕,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瞪得圓圓的。
再看她手里拿著的,哪里是什么兇器,明明是一封粉色的情書和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
誠淼看到這一幕,也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么辦。
站在一旁的陳焱彰率先緩過神,對著女孩問道:“你沒事吧?“ 他在女孩面前揮了揮手,對方卻像是被嚇傻了,一點反應都沒有。
過了好一會兒,女孩才像是突然回過神,慢慢地抽噎起來,接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越哭越兇,最后竟放聲大哭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陳焱彰和誠淼都有些不知所措。
“哎呀,你別哭呀,都是他的錯,不關(guān)你的事,別哭了好不好?“陳焱彰一邊著急地安慰著,一邊回頭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還愣在那里的誠淼。
在陳焱彰的連哄帶勸下,女孩才漸漸停止了哭泣,只是肩膀還一抽一抽的。
陳焱彰這才松了一口氣,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情書和巧克力,遞給她,半開玩笑地說:“這才對嘛。
你是來表白的吧?雖然說哥知道自己很帥,但現(xiàn)在真不打算談戀愛哦?!?/p>
誰知女孩直接無視了陳焱彰,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思想準備,深吸一口氣,徑直走向誠淼,臉頰泛紅,聲音帶著哭腔卻又很堅定
“誠......誠淼同學,我.......我喜歡你很久了,可以和我在一起嗎?“ 說完,她把情書和巧克力一起塞進誠淼的手里,然后紅著臉,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她臉上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害怕,只剩下滿滿的嬌羞,眼角的淚珠還沒干,在陽光下閃著光。
這一舉動,直接把陳焱彰看懵了——不是吧?不是應該跟我表白嗎?他轉(zhuǎn)頭看向誠淼,一臉不可置信地說:“不是哥們,你憑什么啊?這都這個月第八個了吧?
為什么就沒人跟我表白啊?“ 誠淼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場面,也是束手無策。
他確實長得很帥,輪廓分明,眉眼清俊,但在陌生人面前總是有些靦腆,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會露出真正的自己。
陳焱彰見誠淼沒反應,無趣地拍了拍手,說道:“早知道就讓你自己哄了,浪費我時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