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刮過青云宗內(nèi)門弟子居住區(qū)的飛檐翹角。蘇一貼著斑駁的紅墻潛行，手中緊握的地圖邊緣已被冷汗浸透。他能清晰地聽到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咚——咚——”兩響，正是子時二刻。按照莫無塵的囑咐，此刻溫泉池的守衛(wèi)正處于換崗的間隙，半個時辰后新的守衛(wèi)便會到崗，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腰間的“丙字七號”雜役服編號在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蘇一下意識地將衣擺往下扯了扯。這身衣服在雜役處尚且顯眼，若是在內(nèi)門弟子的地盤被撞見，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三天前剛凝成的血焚靈脈在丹田中緩緩流轉(zhuǎn)，那縷暗紅色的氣流帶著微弱的暖意，勉強抵御著深夜的寒氣，卻無法驅(qū)散他心頭的緊張——方才莫無塵咳血時的模樣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老乞丐分明在隱瞞什么，可他沒有選擇的余地。
轉(zhuǎn)過一道雕花木屏風，溫泉池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與寒潭的陰寒不同，這里的暖意帶著濃郁的硫磺氣息，混雜著女子用的脂粉香，讓蘇一皺緊了眉頭。他伏在假山后，借著石縫往外看：白玉砌成的池子泛著氤氳水汽，池邊栽種的夜合花正吐露芬芳，三個手持長矛的內(nèi)門弟子正沿著池邊巡邏，銀色的宗門令牌在腰側(cè)晃動，發(fā)出細碎的碰撞聲。
“趙師兄說了，今晚要格外留意，聽說藥園那邊丟了株血靈芝?！币粋€守衛(wèi)的聲音隨風飄來，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
“丟就丟了唄，反正也是給雜役們糟蹋的。”另一個人嗤笑道，“倒是林師姐最近常來這溫泉池，聽說趙師兄特意吩咐過，不許閑雜人等靠近?！?/p>
蘇一的指尖猛地攥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林清瑤……這個名字像淬了毒的針，扎得他心口生疼。三年前她白衣勝雪的模樣與此刻池邊隱約可見的粉色紗幔重疊，那些曾經(jīng)的甜蜜回憶瞬間變成了最鋒利的刀刃。丹田中的血焚靈脈似乎感應到他的情緒，突然劇烈翻騰起來，一股灼熱感順著經(jīng)脈直沖頭頂。
“忍住?！碧K一咬著牙低吟，額頭滲出冷汗。他按照莫無塵教的法子，用意念引導那縷紅氣流回丹田。這三天來，他已漸漸摸索出控制血焚靈脈的訣竅——越是激動，靈脈的反噬就越強烈，就像此刻，他能感覺到經(jīng)脈被熱氣灼燒的刺痛，仿佛又回到了凝練第一層時的酷刑。
巡邏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換崗的鐘鳴從遠處傳來。蘇一深吸一口氣，如貍貓般竄出假山。按照地圖所示，血苔生長在溫泉池東側(cè)的巖壁上，那里水汽最濃，正是守衛(wèi)視線的盲區(qū)。他踩著光滑的玉石地磚快速移動，腳底傳來的溫熱讓他想起寒潭刺骨的冰水，兩種極端的觸感在體內(nèi)交織，竟奇異地壓制住了血焚靈脈的躁動。
“找到了?！碧K一屏住呼吸，撥開垂落的藤蔓。巖壁上果然附著著一層暗紅色的苔蘚，葉片薄如蟬翼，在蒸汽中微微顫動，正是莫無塵所說的血苔。他掏出藥鋤剛要動手，卻聽見身后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誰？”
女子的聲音帶著驚惶，像受驚的鹿鳴。蘇一渾身一僵，猛地轉(zhuǎn)身，只見一個穿著粉色浴袍的少女正站在池邊，烏黑的長發(fā)濕漉漉地披在肩頭，水珠順著白皙的脖頸滑入衣襟，露出的鎖骨在水汽中若隱若現(xiàn)。那張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麗，只是此刻滿是驚恐。
是林清瑤！
蘇一的瞳孔驟然收縮，丹田中的血焚靈脈瞬間暴走。三年前被玄鐵劍刺穿丹田的劇痛仿佛再次襲來，他幾乎要控制不住體內(nèi)翻涌的殺意?？上乱幻耄謴娖茸约豪潇o——這張臉雖然與記憶中一模一樣，但眉宇間那抹青澀的怯懦，絕非三年后那個冷漠的林清瑤該有的模樣。
“你是誰？怎么會在這里？”少女后退半步，手已經(jīng)按在了池邊的長劍上。她的指尖在顫抖，顯然沒料到會在這里遇到陌生人。
蘇一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這不是現(xiàn)在的林清瑤。莫無塵說過溫泉池下有密道通往禁地，難不成……他踉蹌著后退，目光掃過少女腰間的令牌，上面刻著的“外門弟子林清瑤”幾個字刺痛了他的眼睛。這是三年前的她！
“我……”蘇一剛要開口，卻聽見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換崗的守衛(wèi)已經(jīng)回來了！他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撲過去捂住少女的嘴，將她按在巖壁后。
“唔！”林清瑤劇烈掙扎起來，手肘狠狠撞在蘇一的肋下。那里正是王屠子鞭傷的位置，劇痛讓蘇一悶哼一聲，卻死死沒有松手。他能聞到她發(fā)間的清香，那味道與三年前遞水壺時的甜香一模一樣，此刻卻只讓他感到一陣惡心。
“剛才好像有聲音？”守衛(wèi)的聲音越來越近，長矛拖地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蘇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覺到懷中少女的身體在發(fā)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憤怒。她的指甲在他手臂上劃出幾道血痕，溫熱的血珠順著皮膚滑落，滴在血苔上。奇異的是，那些暗紅色的苔蘚接觸到血液后，突然發(fā)出微弱的紅光，葉片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舒展起來。
“血苔……”蘇一瞳孔驟縮。古籍上說血苔需以精血澆灌方能成熟，難道是真的？
“走了，估計是風聲?！笔匦l(wèi)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蘇一松開手的瞬間，林清瑤的劍鋒已經(jīng)抵在了他的咽喉。月光下，少女的眼中滿是怒意：“你是哪個峰的弟子？竟敢擅闖溫泉池！”
冰冷的劍鋒貼著皮膚，蘇一卻突然笑了。他看著眼前這張尚帶稚氣的臉，突然覺得無比諷刺：“外門弟子林清瑤？我勸你最好把劍拿開，不然……”
“不然怎樣？”林清瑤的劍鋒又逼近了半寸，“我現(xiàn)在就喊人把你抓起來，讓你嘗嘗宗門規(guī)矩的厲害！”
蘇一緩緩抬手，露出手臂上的雜役編號：“你覺得，一個雜役擅闖內(nèi)門區(qū)域，會有什么下場？”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寒意，“但你有沒有想過，外門弟子深夜出現(xiàn)在內(nèi)門溫泉池，傳出去又會怎樣？”
林清瑤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確實是偷偷溜進來的，聽說這里的溫泉能滋養(yǎng)靈氣，便想冒險試試，沒想到會遇到蘇一。她握劍的手開始動搖，眼神閃爍不定。
就在這時，丹田中的血焚靈脈再次躁動起來。蘇一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他看到三年前的自己倒在血泊中，看到林清瑤冷漠地站在臺階上，看到趙無極高舉的玄鐵劍……無數(shù)畫面交織在一起，讓他幾乎要失去理智。
“你怎么了？”林清瑤察覺到他的異樣，劍鋒微微后撤。眼前這個雜役的眼神太可怕了，像是一頭瀕臨瘋狂的野獸。
蘇一猛地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差點暴露。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氣血：“我只是來采藥的?！彼噶酥笌r壁上的血苔，“現(xiàn)在我可以走了嗎？”
林清瑤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當看到那些暗紅色的苔蘚時，突然驚呼一聲：“血苔！你采這個做什么？”她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這東西是煉制……”
“你認識？”蘇一追問。
林清瑤卻突然閉口不言，只是警惕地看著他：“你到底是誰？雜役怎么會認識血苔？”
蘇一沒有回答，只是彎腰快速采摘血苔。指尖接觸到苔蘚的瞬間，血焚靈脈再次發(fā)熱，那些葉片像是有生命般纏繞上來，貪婪地吮吸著他指尖的血珠。他能感覺到一股精純的能量順著手臂涌入丹田，讓那條細小的紅線變得凝實了幾分。
“原來如此……”蘇一恍然大悟。莫無塵讓他采血苔，根本不是為了煉藥，而是要用他的精血催化血苔，反過來滋養(yǎng)血焚靈脈！這個老東西，從一開始就在算計他！
“喂！”林清瑤見他采完血苔要走，突然開口，“你叫什么名字？”
蘇一腳步一頓，沒有回頭：“一個雜役的名字，不配讓林師姐記住?！彼v身躍過矮墻，消失在夜色中。
林清瑤站在原地，握著劍的手久久沒有放下。她看著蘇一消失的方向，心中充滿了疑惑。那個雜役的眼神太熟悉了，像極了……她猛地甩甩頭，不敢再想下去。
蘇一一路狂奔，直到遠離溫泉池才停下。他靠在樹上大口喘氣，手臂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血苔被他緊緊攥在手心，那些暗紅色的葉片已經(jīng)變得干癟，卻依然散發(fā)著灼熱的氣息。
“莫無塵……”蘇一咬牙切齒。他終于明白老乞丐為什么會有趙無極的酒葫蘆，為什么會知道密道，為什么對青云宗的一切了如指掌。這個老家伙絕不是普通的乞丐，他的身上藏著太多秘密。
回到斷崖時，莫無塵正坐在火堆旁烤魚。跳動的火焰映著他佝僂的身影，顯得格外詭異。
“回來了？”莫無塵頭也不抬，“血苔呢？”
蘇一將血苔扔過去：“前輩倒是算計得好，用我的精血催熟血苔，再反過來滋養(yǎng)靈脈，真是好手段?！?/p>
莫無塵拿起血苔，放在火上烤了烤，暗紅色的葉片竟?jié)B出油脂：“小娃娃，你要明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他將烤好的血苔遞給蘇一，“趁熱服下，對你凝練第二層靈脈大有裨益?！?/p>
蘇一沒有接：“前輩是不是該解釋一下，溫泉池下的密道到底通往哪里？還有，你和青云宗到底是什么關系？”
莫無塵突然笑了，笑聲在山谷中回蕩，像是夜梟的哀嚎：“你現(xiàn)在還沒資格知道這些。等你凝練出完整的血焚靈脈，自然會告訴你?！彼难壑虚W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怎么，見到故人，心亂了？”
提到林清瑤，蘇一的拳頭猛地攥緊：“我不會忘?！?/p>
“最好如此?！蹦獰o塵將血苔塞到他手里，“服下它，今晚我們開始凝練第二層。記住，這一次的痛苦，會是上次的十倍?！?/p>
蘇一看著手中的血苔，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吞了下去?？酀闹夯牒韲担ぬ镏辛⒖虃鱽硪魂噭×业淖仆?。比上次更加猛烈的痛苦席卷全身，他像蝦米一樣蜷縮在地上，渾身肌肉抽搐。
莫無塵蹲在一旁，用樹枝撥弄著篝火：“第二層要凝練靈脈分支，這需要你主動引導氣血沖擊經(jīng)脈。忍住，一旦失敗，你就會變成廢人?！?/p>
蘇一咬緊牙關，按照心法口訣引導那縷紅氣流向四肢百骸。每一次沖擊都像是在撞墻，經(jīng)脈傳來斷裂般的劇痛。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皮膚下浮現(xiàn)出紅色的脈絡，像蛛網(wǎng)一樣蔓延開來，那些脈絡所過之處，帶來火燒火燎的疼痛。
“啊——！”他再也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莫無塵卻突然潑了一盆冷水在他身上：“醒一醒！這點痛都受不了，還想報仇？”老乞丐的聲音像冰錐一樣刺進蘇一的腦海，“想想趙無極的劍，想想林清瑤的眼神，想想這三年來的屈辱！”
這些話像是魔咒，瞬間點燃了蘇一的斗志。他猛地睜開眼睛，眼中布滿血絲。丹田中的紅氣突然暴漲，沖破了數(shù)處堵塞的經(jīng)脈。劇痛如潮水般涌來，又被一股更強的力量壓制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shù)谝豢|晨曦透過樹葉灑下時，蘇一終于停止了顫抖。他緩緩站起身，皮膚下的紅色脈絡已經(jīng)隱去，但丹田中卻多了數(shù)條細小的紅絲，如同樹枝般從主脈延伸出去。
“第二層成了?！蹦獰o塵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比老夫預想的快了三天?！?/p>
蘇一活動了一下手腳，能感覺到體內(nèi)涌動的力量。雖然遠不及三年前的巔峰時期，但比起普通的外門弟子，已經(jīng)不遑多讓。他握緊拳頭，指關節(jié)發(fā)出咔咔的聲響。
“接下來，你需要一件趁手的武器。”莫無塵從懷里掏出一把銹跡斑斑的鐵劍，“這是老夫年輕時用的，雖然品階不高，但足夠你用了?！?/p>
蘇一接過鐵劍，入手沉重。劍身上布滿銹跡，顯然已經(jīng)廢棄了很久。但當他的指尖握住劍柄時，丹田中的血焚靈脈突然發(fā)出共鳴，一股暖流順著手臂涌入劍身，那些銹跡竟開始脫落，露出里面暗黑色的劍身。
“這是……”蘇一驚訝地看著手中的劍。
“血飲劍?！蹦獰o塵的聲音帶著一絲懷念，“當年我用它斬過不少成名人物，后來被仇家所毀，沒想到還能重見天日?！彼人粤藥茁暎澳阌镁甜B(yǎng)它，或許能恢復幾分當年的威力?！?/p>
蘇一握緊血飲劍，突然有種血脈相連的感覺。他能感覺到劍身中殘留的微弱氣息，那是一種與血焚靈脈相似的霸道力量。
“三日后，宗門會有一次雜役考核，表現(xiàn)優(yōu)異者可晉升外門弟子?！蹦獰o塵站起身，“這是你離開藥園的機會，也是你接近趙無極和林清瑤的第一步?！?/p>
蘇一點點頭，將血飲劍藏入懷中。他知道，真正的挑戰(zhàn)，才剛剛開始。
當他回到藥園時，王屠子正在抽打一個瘦弱的雜役?？吹教K一，管事的臉色立刻變得猙獰：“丙字七號！你昨晚去哪了？！”
蘇一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向自己的住處。他的眼神平靜得可怕，像暴風雨前的寧靜。王屠子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發(fā)毛，竟一時忘了呵斥。
回到破舊的木屋，蘇一將血飲劍藏在床板下。他看著銅鏡中自己的倒影，那張臉蒼白而消瘦，唯有一雙眼睛，燃燒著復仇的火焰。
三日后的雜役考核，他必須贏。這不僅是為了離開藥園，更是為了讓那些曾經(jīng)踐踏他尊嚴的人知道——
蘇一，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