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夫張誠的葬禮上,哀樂還沒停,婆婆王桂芬就當著所有親戚的面,
指著我的鼻子罵:“你這個不下蛋的雞,克死我兒子,還有臉站在這里哭?
張家的財產(chǎn)一分錢都跟你沒關(guān)系,收拾東西滾出去!”小叔子張強也幫腔:“嫂子,
我哥都沒了,你一個外人,總不好意思再賴著不走吧?”1我丈夫張誠的葬禮上,
哀樂還沒停,婆婆王桂芬就當著所有親戚的面,指著我的鼻子罵:“你這個不下蛋的雞,
克死我兒子,還有臉站在這里哭?張家的財產(chǎn)一分錢都跟你沒關(guān)系,收拾東西滾出去!
”哀樂的聲音很大,震得我耳膜發(fā)麻。我穿著一身黑裙,筆直地站在張誠的遺像前,
手里緊緊攥著一張他偷偷塞給我的紙條,那還是三天前的事,他在醫(yī)院的病床上,
用盡最后的力氣寫下兩個字:信我。我信他。我信他愛我,信他舍不得我。
但我現(xiàn)在有點懷疑,他是不是高估了我對付他這群奇葩家人的能力?!皨?,您小點聲,
哥才剛走?!毙∈遄訌垙娮哌^來,名為勸架,實則往火上澆了一大桶油。
他扶住婆婆搖搖欲墜的身體,眼睛卻瞟向我,語氣充滿暗示,“嫂子,我知道你傷心,
但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我媽就我哥這么一個指望,現(xiàn)在人沒了,總得為活著的人打算,
對吧?”我沒說話,只是看著遺像上張誠的笑臉。他笑得那么溫暖,眼睛里有光,
那光曾經(jīng)只照著我一個人??涩F(xiàn)在,這光熄滅了。
我周圍只剩下冰冷的惡意和一群虎視眈眈的豺狼。弟媳劉莉抱著手臂,
在一旁陰陽怪氣地開口:“就是啊嫂子,你跟大哥結(jié)婚八年,沒工作也沒孩子,
吃我大哥的喝我大哥的,現(xiàn)在他人不在了,我們張家也不欠你什么了吧?
總不能指望我跟張強養(yǎng)你一輩子吧?”她的聲音尖細,像是指甲劃過玻璃。
我攥著紙條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八年。我從一個年薪百萬的金融分析師,
變成一個只會圍著灶臺和丈夫轉(zhuǎn)的全職主婦,他們管這個叫“吃他的喝他的”。
婆婆王桂芬見我不說話,以為我怕了,膽子更大了。她掙開張強的攙扶,
一個箭步?jīng)_到我面前,枯瘦的手指幾乎戳到我的鼻子上。“我早就說過,
你這種女人就是掃把星!進門八年,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白瞎了我兒子那么好的身子骨!
現(xiàn)在好了,我兒子沒了,你倒自在!我告訴你林晚,
這個家里的每一根針、每一根線都是我兒子的,跟你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識相的,
今天就把鑰匙留下,明天就給我滾蛋!”她的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帶著一股子腐朽的氣味。
我依舊沉默。哀樂還在繼續(xù),繞梁不絕。靈堂里擠滿了親戚,他們竊竊私語,
投來的目光混雜著同情、鄙夷和看好戲的興奮。他們是我叫不上名字的二姑、三舅,
此刻都成了婆婆的盟軍。一個胖乎乎的遠房表舅站出來,腆著肚子說:“小晚啊,
你婆婆說的雖然難聽,但也是實話。你還年輕,以后有的是機會,何必賴在張家呢?
傳出去也不好聽嘛?!薄皩ΠΠ?,”另一個尖嘴猴腮的親戚附和,“我們張家的事,
還是我們張家人自己解決比較好,你一個外姓人,不方便。”外姓人。
這三個字像一把鈍刀子,在我心口慢慢地割。我和張誠結(jié)婚八年,到頭來,在他家人的嘴里,
我依然只是個“外姓人”。我深吸一口氣,
那股混雜著劣質(zhì)香火和百合花香的空氣嗆得我喉嚨發(fā)癢。我終于抬起頭,
目光越過婆婆漲成豬肝色的臉,看向她身后的眾人?!案魑?,”我的聲音很輕,
卻帶著一絲他們從未聽過的冷意,“張誠尸骨未寒,你們在這里討論分家產(chǎn),合適嗎?
”婆婆愣了一下,隨即暴怒:“你還有臉說!要不是你,我兒子會死嗎?就是你把他克死的!
”她說著就要撲上來撕扯我的衣服,目標是我脖子上那條張誠送我的項鏈。張強趕緊攔住她,
卻悄悄對我使眼色,嘴型無聲地威脅:別給臉不要臉。我笑了,笑意很淡,也很冷。
我想起八年前,張誠不顧家里的反對,毅然決然地娶了我。他說:“晚晚,你嫁給我,
就是我們家的人了。以后我護著你?!睆堈\,你看,你不在了,
他們就是這么“優(yōu)待”你家的人。就在靈堂亂成一鍋粥,
婆婆的哭嚎和親戚的勸慰交織成一曲荒誕的交響樂時,一個沉穩(wěn)的聲音打破了所有的嘈雜。
“請問,王桂芬女士和林晚女士在嗎?”所有人循聲望去。門口站著一個男人,
約莫三十多歲,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戴著金絲眼鏡,手里提著一個厚實的公文包。
他面容嚴肅,眼神銳利,與靈堂里這群歪瓜裂棗的氣氛格格不入。
“我是張誠先生的大學同學,也是他的委托律師,我叫李哲?!彼Y貌地對著眾人點了點頭,
然后目光精準地鎖定了我,和正愣在原地的婆婆。律師?我心里咯噔一下。
張誠什么時候請了律師?婆婆的哭嚎聲戛然而止。她飛快地用袖子擦了擦臉,
立刻換上一副悲痛又明理的表情,迎了上去:“哎呀,是李律師??!我是張誠的媽!
我可憐的兒子啊,他怎么就這么走了……他是不是有什么話要交代?
是不是惦記著我這個老娘???”張強和劉莉也立刻湊過去,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
活像兩只聞到腥味的蒼蠅。李律師沒有理會他們的熱情,只是推了推眼鏡,
公式化地說道:“我是來宣布張誠先生的遺囑的?!边z囑?這兩個字像一顆炸彈,
在靈堂里炸開了鍋。親戚們立刻停止了交頭接耳,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眼睛瞪得像銅鈴。
婆婆的眼睛瞬間亮了,她一把抓住李律師的手臂,急切地問:“我兒子的遺囑?
他都寫了什么?是不是把房子和公司都留給我們了?我就知道,我兒子最孝順了!
”張強也搓著手,激動地說:“我哥肯定都安排好了,律師,您快念念吧。
”李律師不著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臂,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密封的文件。他清了清嗓子,
整個靈堂鴉雀無聲,連哀樂似乎都輕了許多。
“根據(jù)張誠先生生前立下的具備法律效應(yīng)的視頻遺囑和書面文件,”李律師的聲音不大,
卻字字清晰,“我現(xiàn)在開始宣讀。”婆婆和張強一家人屏住了呼吸,
臉上是抑制不住的貪婪和得意。婆婆甚至還回頭,挑釁地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分明在說:你完蛋了。我站在原地,心臟怦怦直跳。不是期待,而是不安。張誠,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李律師打開文件,念道:“本人張誠,在意識清醒、精神正常的情況下,
決定將本人名下所有財產(chǎn),做出如下安排。”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一張張期待的臉。
“本人名下,位于市中心‘香榭麗舍’小區(qū)的三百平米復式樓房一套;本人名下,
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以及本人所有銀行賬戶內(nèi)的存款、理財產(chǎn)品和有價證券……”每念一項,
婆婆和張強的呼吸就急促一分,眼睛里的光也越來越亮。這些資產(chǎn)加起來,至少有大半個億。
李律師念完資產(chǎn)清單,合上了一頁。他看向眾人,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耙陨纤匈Y產(chǎn),
將全部注入一個新成立的信托基金。”信托基金?眾人面面相覷,顯然沒搞懂。
婆婆急了:“什么雞?什么金?你就直接說,這些東西給我還是給我小兒子!
”李律師扶了扶眼鏡,一字一頓地念出了下一句,也是最關(guān)鍵的一句?!霸撔磐谢?,
命名為——‘林晚的逆襲’?!薄捌湮ㄒ?、且不可變更的合法受益人,為我的妻子,
林晚女士?!睍r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整個靈堂,死一般的寂靜。
只能聽見幾個人倒吸涼氣的聲音。婆婆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像一個劣質(zhì)的石膏面具。
張強張著嘴,能塞進去一個雞蛋。劉莉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那些剛剛還在幫腔的親戚們,
一個個表情精彩紛呈,活像一場默劇里的丑角。我……我也懵了。我腦子里一片空白,
只剩下那五個字在回響——“林晚的逆襲”。張誠,你……“不可能!
”婆婆尖利的叫聲打破了死寂,“這絕對不可能!我兒子怎么可能把錢給這個外人!律師,
你是不是搞錯了?是不是她收買了你?這遺囑是假的!是偽造的!
”她像瘋了一樣要沖上來搶奪文件。李律師側(cè)身一躲,面無表情地說:“王女士,請您冷靜。
我們有張誠先生親口錄下的視頻為證,如果您對遺囑的真實性有異議,
可以通過法律途徑解決。但我提醒您,干擾遺囑宣讀和執(zhí)行,也是違法行為。”視頻兩個字,
像一盆冷水澆在了婆婆頭上。她癱軟下來,被張強扶住,嘴里還在喃喃自語:“不可能,
我的兒子……我的錢……”我還沒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李律師接下來的話,
又把我扔進了另一個深淵。他看向我,語氣依舊平靜,
卻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嚴肅:“林晚女士,雖然您是唯一受益人,
但根據(jù)張誠先生的遺囑附加條款,您需要完成一個任務(wù),才能正式啟動該信托基金?!比蝿?wù)?
婆家人的眼睛里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一個個豎起了耳朵?!皬堈\先生生前,
個人投資了一家名為‘樂活’的生鮮超市?!崩盥蓭熣f道,“目前,該超市經(jīng)營不善,
賬面負債高達三百萬人民幣?!薄案郊訔l款要求:林晚女士必須在三個月內(nèi),
親自接手并管理該超市,完成其財務(wù)重組,并使其——”他加重了語氣,“——連續(xù)四周,
實現(xiàn)正向現(xiàn)金流?!薄叭绻齻€月后,您未能完成此任務(wù),
那么‘林晚的逆襲’信托基金將自動注銷。張誠先生名下的所有資產(chǎn),
將全部無償捐獻給國家兒童福利基金會。”“屆時,林晚女士將無權(quán)獲得其中任何一分錢。
”我的心,從云端直直墜落。三百萬負債。三個月。連續(xù)四周正向現(xiàn)金流。
我八年沒碰過電腦,八年沒做過一份PPT,八年沒跟市場打過交道。張誠,
你這是在開什么國際玩笑?“哈哈哈哈……”張強第一個沒忍住,爆笑出聲,“我就說嘛!
我哥怎么可能那么傻!讓她一個家庭主婦去管一個負債三百萬的超市?還正向現(xiàn)金流?
她知道什么是現(xiàn)金流嗎?這不就是讓她凈身出戶換了個說法嗎?高!我哥實在是高!
”劉莉也笑得花枝亂顫,捂著嘴說:“哎呀,這可真是難為嫂子了。別說三個月,
我看三年她也搞不定吧?畢竟這八年,嫂子除了會做飯和花錢,別的也沒學會呀。
”婆婆也回過神來,從悲痛轉(zhuǎn)為狂喜,她指著我,臉上滿是惡毒的快意:“聽見沒有!
我兒子早就防著你了!讓你竹籃打水一場空!我等著看你怎么把那三百萬的窟窿填上!
填不上,你就給我去睡大馬路!”剛剛還同情我的親戚們,
此刻也紛紛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一個全職主婦,去拯救一個瀕臨破產(chǎn)的企業(yè)?
天方夜譚。他們看我的眼神,已經(jīng)像在看一個笑話。一個守著金山,
卻永遠拿不到鑰匙的可憐蟲。李律師合上文件,走到我面前,
將一份厚厚的超市資料和一串鑰匙遞給我。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只有我們倆能聽見。“林晚,
這是張誠最后能為你做的了?!彼f,“他說,他把你圈在家里八年,讓你折了翼?,F(xiàn)在,
他把牢籠打破了,能不能再飛起來,看你自己的了?!蔽医舆^那串冰冷的鑰匙和沉重的資料,
抬起頭,迎上他復雜的目光。我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一滴一滴砸在資料的封面上,
暈開一圈圈小小的水花。我看著遺像里張誠依舊溫暖的笑容,心里五味雜陳。
原來這才是真相。他不是要為難我,他是在逼我。逼我從他親手為我打造的安樂窩里爬出來,
逼我找回八年前那個光芒萬丈的自己?!傲滞淼哪嬉u”。好啊,張誠。你設(shè)的局,我接了。
你用你的死,給了我一次新生。我當著所有人的面,用手背抹去眼淚。然后,
我看向幸災樂禍的婆婆一家,一字一句地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靈堂。
“三個月后,我們走著瞧?!比旌?,
我第一次踏進了那家傳說中負債三百萬的“樂活生鮮超市”。“樂活”這個名字,
現(xiàn)在看來簡直是天大的諷刺。超市坐落在一個老舊的居民區(qū),門頭上的“活”字滅了一半,
白天看著都像在打蔫。我推開玻璃門,
一股混合著爛菜葉、消毒水和某種不明腥氣的味道撲面而來,差點把我送走。
超市里冷冷清清,幾個顧客有氣無力地挑揀著蔫了吧唧的蔬菜。員工倒是有五六個,
個個都很“悠閑”。收銀臺的大姐,是我婆婆的親侄女,王娟,正舉著手機刷短視頻,
笑得花枝亂顫,面前排著隊的顧客她看都懶得看一眼。水產(chǎn)區(qū)的壯漢,是我小叔子的表弟,
李虎,正靠在空空如也的魚缸上打瞌睡,呼嚕聲比制冷機還響。蔬菜區(qū)的兩個阿姨,
是婆婆娘家的遠房親戚,正湊在一起嗑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比菜葉子還多。整個超市,
呈現(xiàn)出一種讓人嘆為觀止的、死氣沉沉的“和諧”氛圍。我深吸一口氣,走到收銀臺前。
“你好。”王娟抬了抬眼皮,看我一眼,又低頭去看手機,嘴里含糊不清地問:“買什么?
”“我不買東西?!蔽艺f,“從今天起,我是這家店的老板?!蓖蹙晁⒁曨l的手指停住了。
她抬起頭,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袄习澹?/p>
就你?”她把手機往臺子上一拍,站起身,雙手抱在胸前,“我當是誰呢,
原來是那個掃把星嫂子。怎么?大宅子住不成了,跑到這破地方來找存在感了?
”她的聲音不小,睡著的李虎被吵醒了,揉著眼睛走過來。那兩個嗑瓜子的阿姨也湊了過來。
一群人把我圍在中間,臉上明晃晃地寫著四個字:來者不善?!熬杲?,怎么回事?
”李虎甕聲甕氣地問。王娟指著我,陰陽怪氣地說:“還能怎么回事?咱們那個好大哥,
臨死前跟她開了個玩笑,讓她來管這家店。她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薄皢?,就她?
”李虎上下打量我,眼神輕蔑,“她會算賬嗎?別把咱們賣了還幫著數(shù)錢呢。
”幾個親戚員工哄堂大笑。他們顯然已經(jīng)從我婆婆那里得到了統(tǒng)一的指示:給我下馬威,
讓我知難而退。我沒有生氣,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微笑。
我在腦子里快速過了一遍李律師給我的員工資料。王娟,初中畢業(yè)。李虎,高中沒念完。
其他幾個,基本都是同等學歷水平。一群烏合之眾。我的內(nèi)心獨白冷靜得可怕:很好,
清理這些人的沉沒成本,幾乎為零?!案魑?,”我拍了拍手,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看來大家對我有點誤會。不過沒關(guān)系,以后我們會慢慢互相了解的?!蔽易叩匠兄虚g,
環(huán)顧四周。貨架歪歪斜斜,地面骯臟不堪,燈光昏暗,商品擺放毫無邏輯。這哪里是超市,
分明是個大型垃圾中轉(zhuǎn)站?!皬默F(xiàn)在開始,我宣布幾件事?!蔽业穆曇舨淮螅?/p>
卻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感?!暗谝唬瑥慕裉煜挛缥妩c開始,超市暫停營業(yè)三天,
進行內(nèi)部盤點和整改。所有員工,這三天帶薪休假?!甭牭健皫叫菁佟?,
幾個人臉上的敵意稍減。王娟撇撇嘴:“裝模作樣?!薄暗诙?,三天后,
也就是周五早上八點,所有人準時在這里開全體員工大會。任何人不得遲到早退。
遲到一分鐘,扣一百。沒意見吧?”李虎哼了一聲:“開會有什么用?能讓這破店起死回生?
”我沒理他,繼續(xù)說:“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暫停營業(yè)期間,
所有采購、報銷、財務(wù)流程全部凍結(jié)。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動用公司賬戶的一分錢。
所有賬目,將由我親自進行審計?!薄皩徲嫛眱蓚€字一出口,王娟和李虎的臉色明顯變了變。
他們對視一眼,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很好,看來問題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奥犆靼琢藛??
”我問。沒人回答?!拔覇柲銈?,聽明白了嗎?”我加重了語氣,眼神一一掃過他們的臉。
那是我在金融公司當了五年組長,訓斥手下那群常春藤名校畢業(yè)的實習生時才有的眼神。
冰冷,銳利,帶著絕對的權(quán)威。他們被我鎮(zhèn)住了。連最囂張的王娟也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
“明……明白了?!币粋€年輕點的員工小聲說?!昂芎??!蔽尹c點頭,“現(xiàn)在,
請大家清點好自己的私人物品,五點準時下班。王娟,
你把這幾天的營業(yè)款和賬本都拿到辦公室來?!闭f完,我不再看他們,
徑直走向超市最里面的那間,掛著“經(jīng)理辦公室”牌子的小房間。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和幾道怨毒的目光。辦公室里積了一層厚厚的灰。我花了半個小時,才把桌子和椅子擦干凈。
王娟慢吞吞地把一個油膩的賬本和一個更油膩的錢袋子扔在我桌上?!敖o,都在這了。
”她語氣不善,“丑話說在前頭,林晚,這店是我姑父的心血,你別瞎折騰。你要是搞黃了,
我姑媽饒不了你?!蔽翌^也不抬,翻開賬本。上面是鬼畫符一樣的字跡,進銷存一塌糊涂,
好幾筆大額支出連個憑證都沒有。“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蔽业卣f。
王娟大概是覺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悻悻地哼了一聲,扭著腰走了。接下來的三天,
我把自己鎖在了這間小辦公室里。我拒絕了所有親戚朋友的“好心”探望,
包括我那個哭哭啼啼的媽。我點了三天外賣,喝了二十多杯速溶咖啡。
我沒日沒夜地干了三件事。第一,查賬。
我把我那臺封存了八年的MacBook Pro從家里搬了過來,吹掉灰塵,開機。
當我熟練地敲擊鍵盤,打開Excel,開始建立數(shù)據(jù)透視表和財務(wù)模型時,
一種久違的感覺瞬間回到了我的身體里。數(shù)字不再是枯燥的符號,
它們在我的眼前跳躍、組合、唱歌,唱著一曲充滿了貪婪、愚蠢和巨大漏洞的歌。我發(fā)現(xiàn),
這家店的采購成本,比市場價平均高出百分之三十。而供應(yīng)商,只有一家,
法人代表的名字很眼熟——劉莉的親弟弟。我還發(fā)現(xiàn),超市的水電費高得離譜。
我調(diào)出監(jiān)控一看,原來李虎晚上經(jīng)常帶一幫兄弟在超市里涮火鍋、打牌,空調(diào)開到十六度,
燈火通明。至于王娟,她的賬目更是簡單粗暴。每天的營業(yè)款,
她都會“估算”一個整數(shù)上交,剩下的零頭,自然就進了她自己的口袋。第二,做市場調(diào)研。
我把附近三公里內(nèi)所有的競爭對手都跑了一遍,從大型連鎖超市,到小區(qū)的夫妻老婆店。
我記錄他們的菜價、客流、促銷活動,甚至連他們家收銀員的微笑甜不甜都做了筆記。第三,
制定方案。在掌握了所有數(shù)據(jù)之后,我用了一整夜的時間,做了一份長達五十頁的PPT。
標題很簡單:《“樂活超市”起死回生計劃》。周五早上七點五十分,
我神清氣爽地走進超市。超市已經(jīng)被保潔公司打掃得煥然一新,地板锃亮,貨架整齊,
燈光明亮。我用投影儀把白墻打上幕布,調(diào)試好我的電腦。八點整,員工們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
他們看到煥然一新的超市,都愣住了。王娟和李虎的表情尤其古怪,
像是不認識自己的地盤了?!岸甲??!蔽抑噶酥柑崆皵[好的椅子。他們坐下,交頭接耳,
等著看我到底要耍什么花樣。我打開PPT,第一頁,
巨大的黑色標題——《專業(yè)和業(yè)余的區(qū)別》?!笆紫?,感謝各位過去為超市做出的‘貢獻’。
”我平靜地開口,“但是,經(jīng)過三天的審計和分析,
我得出一個結(jié)論:這家超市之所以負債三百萬,不是市場不行,不是顧客不買賬,而是因為,
我們的管理,實在是太業(yè)余了?!蔽野聪路撴I。第二頁,一張巨大的數(shù)據(jù)對比圖。
左邊是行業(yè)平均的人效、坪效、損耗率,右邊是我們超市觸目驚心的數(shù)據(jù)?!案鶕?jù)測算,
我們超市的員工效率,比同行業(yè)平均水平低百分之四十。也就是說,別人家一個人能干的活,
我們家需要將近兩個人。而我們的生鮮損耗率,高達百分之二十五,是別人的五倍。
大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我們每進一百塊錢的菜,
就有二十五塊錢被直接扔進了垃圾桶。”臺下鴉雀無聲。他們或許聽不懂坪效,
但他們聽得懂垃圾桶。我繼續(xù)翻頁?!敖酉聛?,我們談?wù)剮讉€具體的‘黑洞’。
”PPT上出現(xiàn)了一個標題:《人力成本黑洞——誰在偷走公司的時間?》。
下面是一張表格,精確記錄了在過去一個月里,每個員工的實際在崗工作時間。“王娟女士,
”我看向臉色發(fā)白的王娟,“上個月,你總計上班二百零八個小時,其中,
低頭玩手機的時間是一百二十三個小時,占比百分之五十九。也就是說,你的大部分工資,
是抖音付給你的?!薄澳恪蓖蹙昱陌付?,“你血口噴人!你憑什么監(jiān)視我?
”“不是監(jiān)視?!蔽曳隽朔霾⒉淮嬖诘难坨R,學著李律師的樣子,
“這是基于收銀臺監(jiān)控錄像的定量行為分析。原始數(shù)據(jù)在這里,歡迎隨時查證。
”我又看向李虎:“李虎先生,你的數(shù)據(jù)也很有趣。你的主要工作,除了睡覺,
就是把超市當成你的私人會所。上個月,因為你夜間的娛樂活動,
超市的電費比正常水平高出三千二百塊。請問,這筆費用,是你個人贊助嗎?
”李虎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梗著脖子吼:“你別太過分!我……我那是在為店里看場子!
”“謝謝,不過我們的安保系統(tǒng)比你可靠?!蔽野戳讼乱粋€標題,
《采購溢價漏洞——我們是在做慈善嗎?》?!斑^去兩年,我們超市的唯一供貨商,
是‘劉氏生鮮’。經(jīng)過市場比價,他們的供貨價格,
比同類批發(fā)市場平均高出百分之……我就不念了,直接看圖吧。
”PPT上出現(xiàn)了十幾張照片,全是我這幾天拍的,照片里,
是“劉氏生鮮”送來的那些半死不活的蔬菜,和我從別家批發(fā)市場買來的新鮮蔬菜的對比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