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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那池塘里綻放的荷花 半卷書1 14497 字 2025-08-15 16: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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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新日的喧囂像一鍋煮沸的水,在整個大學校園里翻滾蒸騰。九月初的暑氣尚未完全退場,

空氣黏稠而燥熱,彌漫著汗味、嶄新的塑料制品氣息和年輕臉龐上無處安放的興奮。

林蔭道上擠滿了拖著巨大行李箱的新生和陪伴的家長,各種顏色的迎新棚子支棱著,

高年級學生舉著各院系的牌子,聲音嘶啞地喊著“中文系這邊!”“經(jīng)管的跟我走!”。

廣播里循環(huán)播放著熱情洋溢的歡迎詞,卻被鼎沸的人聲切割得斷斷續(xù)續(xù)。

胡穎就在這片混亂里艱難跋涉。她個子不高,纖細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手里那個碩大的、幾乎與她腰齊平的深藍色硬殼行李箱,此刻成了她最大的負擔。

輪子在坑洼不平的舊水泥路面上倔強地顛簸著,每一次彈跳都讓她瘦削的肩膀跟著劇烈晃動。

汗水濡濕了她額前幾綹柔軟的碎發(fā),緊緊貼在皮膚上。她努力伸長脖子,

在攢動的人頭和晃動的牌子間搜尋著“外國語學院”或“英文系”的字樣,

目光里帶著初來者的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方向感似乎在這個喧鬧的旋渦里徹底迷失了。就在這時,人群猛地一陣騷動推擠。

胡穎被后面涌上來的力量推得一個趔趄,腳下一滑,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撲去。

失控的行李箱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沉重地撞向斜前方一個倚在路邊法國梧桐樹干上的身影。

“砰!”一聲悶響,伴隨著木頭和金屬絲線驟然繃緊又瞬間斷裂的刺耳噪音。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胡穎狼狽地站穩(wěn),心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她驚恐地抬起頭,

目光首先落在地上——一個深棕色的木吉他琴箱側翻著,蓋子被撞開,

里面那把漂亮的木吉他摔了出來,琴頸以不自然的角度歪斜著,

幾根琴弦可憐巴巴地耷拉或繃斷,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旁邊散落著幾頁五線譜紙。

視線艱難地向上移。琴箱的主人,一個穿著干凈白襯衫的男生,正慢慢抬起左手。

他剛才大約是下意識想護住琴箱,結果被失控的行李箱狠狠撞在了小臂上。此刻,

他修長的手指微微蜷曲,指關節(jié)處蹭破了皮,正緩緩滲出幾顆鮮紅的血珠,

在白襯衫袖口洇開一小點刺目的痕跡。胡穎只覺得一股熱氣“轟”地沖上頭頂,

臉頰瞬間滾燙,連耳根都燒了起來。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像是被堵住了,

只剩下急促而紊亂的心跳聲在耳膜里咚咚作響。

完了……闖大禍了……男生沒有立刻去看地上的吉他,也沒有去管滲血的手指。他抬起眼,

目光落在眼前這個窘迫得快要縮成一團、臉色漲紅得像熟透蘋果的女孩臉上。

那眼神里沒有預想中的憤怒或責備,反而掠過一絲極其短暫、難以捕捉的訝異,

隨即被一種近乎溫和的包容取代。他嘴角輕輕牽起一個弧度,沒有去擦手上的血珠,

只是用一種清朗又帶著點奇特意蘊的語調,慢慢地、清晰地念道:“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像一朵水蓮(荷)花不勝涼風的嬌羞?!毙熘灸Α渡硴P娜拉》里的句子。他的聲音不高,

卻奇異地穿透了周遭的嘈雜。胡穎猛地怔住了。那點因闖禍而起的巨大恐慌和羞赧,

被這句突如其來的詩句瞬間擊中、攪散。她下意識地微微低下頭,視線慌亂地垂落,

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那句詩像一片羽毛,輕輕拂過她滾燙的心尖。他……他在形容她?

“對……對不起!”她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細弱蚊蚋,帶著濃重的鼻音,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的手……還有吉他……我……”男生輕輕“嘶”了一聲,

似乎這時才感覺到指關節(jié)的刺痛。他低頭看了一眼傷口,又看看地上慘不忍睹的吉他,

臉上掠過一絲真實的惋惜,但很快又被那種溫和的笑意覆蓋。他彎下腰,

小心地把斷裂的琴弦撥開,將摔歪的吉他扶正,重新放回琴箱里,

動作帶著一種習慣性的珍視?!皼]事兒,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血珠蹭在褲子上留下淡淡的紅痕,語氣輕松得仿佛在談論天氣,“人比吉他結實。

我叫劉文灝,中文系大二。你呢?哪個院的?

”“胡穎……英文系……大一……”胡穎的聲音依舊很小,頭埋得更低了些,

視線卻忍不住偷偷瞟向他受傷的手指,還有地上那個看起來價值不菲的琴箱。“英文系?

挺好?!眲⑽臑α诵?,很自然地彎腰提起她那個沉重的深藍色行李箱,“走吧,胡穎同學,

外國語學院那邊我熟,順路送你一程。算是……”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琴箱,

“……為我的‘水蓮花’帶個路?”那句帶著善意的調侃讓胡穎的臉頰再次升溫,但這次,

除了羞赧,心底深處似乎還涌起一絲微弱的、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暖流。

她默默地跟在他側后方半步的位置,看著他白襯衫的背影,

那只受傷的手隨意地搭在她的行李箱拉桿上,指關節(jié)處那抹暗紅在陽光下格外醒目。

校園廣播里依舊喧囂,蟬鳴依舊聒噪,九月的暑熱依舊蒸騰。但在胡穎此刻的世界里,

那些聲音似乎都退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只有那句“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像一圈圈漣漪,在她心湖里無聲地蕩漾開去。九月的尾巴,暑氣雖未消盡,

但空氣里已悄然揉進一絲極淡、極清冽的涼意,如同薄荷糖在舌尖無聲地化開。校園深處,

那片被層層疊疊垂柳溫柔環(huán)抱的荷花池,正經(jīng)歷著夏與秋無聲的交接。

盛極一時的濃綠荷葉邊緣,開始被時光的畫筆點染上零星的、含蓄的枯黃,

像鑲嵌了一圈古樸的金邊。池水沉靜,倒映著高遠的藍天和流云,

也倒映著那些依舊挺拔的蓮蓬,以及少數(shù)幾朵仍在堅持綻放的晚荷。

它們不再像盛夏時那般灼灼逼人,卻自有一種洗盡鉛華的清麗風骨,花瓣邊緣微微卷曲著,

透著一種欲說還休的倦意和堅持。午后三四點鐘的光景,陽光斜斜地穿過柳枝的縫隙,

碎金般灑在池畔的長條木椅上。劉文灝斜倚著椅背,那把深棕色的琴箱靠在腳邊。

他左手手指上還纏著薄薄的白色紗布——迎新日那場“車禍”的紀念品。

指尖輕輕撥弄著吉他弦,流淌出的卻不是完整的曲子,而是一些隨意、跳躍的旋律碎片,

帶著點慵懶的試探意味。他微微瞇著眼,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池中一朵半開的白色荷花上,

花瓣在微涼的秋風中輕輕顫抖。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從鵝卵石小徑那頭傳來。劉文灝沒有轉頭,

嘴角卻先一步彎了起來,指尖的旋律也仿佛有了方向,變得稍稍連貫柔和了些。

胡穎在他身邊輕輕坐下,帶來一陣混合著淡淡皂香和書卷氣的微風。

她懷里抱著幾本厚厚的英文原版書,封面上是繁復的燙金花體字。

她小心翼翼地抽出其中一本翻開,書頁發(fā)出窸窣的脆響。她今天穿了件淺杏色的薄毛衣,

襯得臉龐愈發(fā)小巧白皙,微微低著頭,露出頸后一小段纖細柔和的線條,像新生的藕節(jié)。

劉文灝的琴聲停了下來。他側過臉看她,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睫毛上,

那里投下兩彎小小的、安靜的陰影。池水映著天光,也映著她安靜的側影,

那低頭凝神的模樣,仿佛真的與池中那朵不勝涼風的白荷重合了。“在看什么?

”他聲音放得很低,怕驚擾了什么似的。胡穎抬起頭,眼睛亮亮的,像被水洗過的黑曜石。

“濟慈的《夜鶯頌》,”她把書頁向他那邊稍稍傾斜了一下,密密麻麻的英文詩行旁,

是她用娟秀小字做的筆記,

t born for death, immortal Bird!’(汝非為死而生,

不朽的鳥?。。麑懙枚嗝腊?,那種對永恒的渴望,卻又帶著甜蜜的憂傷。

”她的指尖輕輕劃過那行詩句,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劉文灝靜靜地聽著,

目光從書頁移回她的臉龐,看她沉浸在詩行里時,眼角眉梢自然流露出的那種純粹的光彩。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拿書,而是極輕、極快地用纏著紗布的指尖,

拂過她耳鬢邊被風吹亂的一縷碎發(fā)。動作快得像掠過水面的蜻蜓翅膀。

微涼的指尖擦過溫熱的耳廓,帶來一陣細微的電流感。胡穎的身體幾不可察地輕輕一顫,

像受驚的幼鳥。她猛地抬眼看他,臉頰瞬間飛起兩片紅霞,比池中任何一朵晚荷都要嬌艷。

那本厚重的《濟慈詩集》差點從她膝頭滑落。劉文灝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指尖殘留著她發(fā)絲的柔軟觸感,還有那瞬間加速的心跳震動。他重新抱起吉他,

低頭調試了一下琴弦,掩飾著同樣有些加速的心跳,嘴角的笑意卻更深了?!敖o你彈首別的?

”他清了清嗓子,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班牛俊焙f還有些恍惚,

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書脊。劉文灝沒再說話,指尖在琴弦上輕輕一劃。

這一次,不再是零散的旋律碎片。沉穩(wěn)而略帶沙啞的前奏響起,帶著一種慵懶又神秘的氛圍,

是他鐘愛的《加州旅館》(Hotel California)。他微微垂著頭,

專注地撥弦,目光偶爾抬起,穿過吉他琴頸上方,落在胡穎依舊泛著紅暈的臉上。

池水平靜無波,倒映著他們并肩而坐的身影,倒映著垂柳的枝條,

也倒映著那幾朵在微涼秋風里,依舊固執(zhí)綻放的白荷。吉他聲在靜謐的午后池畔流淌,

將濟慈關于夜鶯和永恒的詩句,悄然纏繞進另一個時空的旅館回廊里。

一種無聲的默契在兩人之間蔓延,比言語更清晰。秋意漸濃,像一層層浸染的顏料,

將校園涂抹得日益深沉。荷花池畔的垂柳,葉子已褪盡了鮮綠,染上大片大片的金黃與赭紅,

如同燃燒的火焰,卻又帶著一種沉靜的壯美。風也變得硬朗起來,掠過水面時,

帶起層層疊疊的細密漣漪。池中的景象已全然不同往昔,盛夏時亭亭如蓋、綠意盎然的荷葉,

如今大片大片地枯萎、低垂,呈現(xiàn)出一種疲憊而黯淡的棕褐色。

曾經(jīng)傲然挺立的莖稈也彎折了腰,浸在微涼的池水里。整個荷塘,

彌漫著一種繁華落盡、生命即將步入沉寂的蕭索氣息。只有池水本身,似乎沉淀了更多,

在秋日的晴空下,顯得更加澄澈、幽深,倒映著高遠的流云和岸邊斑斕的樹影,

像一塊巨大而憂郁的琥珀。秋日的午后陽光,帶著一種近乎透明的質感,

穿過日漸稀疏的柳葉,在池畔的長椅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點。

劉文灝指尖流淌出的《加州旅館》前奏,低沉而神秘,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魔力,

在靜謐的荷塘水面上輕輕蕩漾開去。胡穎膝頭厚重的濟慈詩集早已滑落到一旁,

她微微側著頭,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劉文灝撥弦的手指上。那修長的手指,即使纏著紗布,

也顯得格外靈活而有力。就在一個旋律的間隙,

她的視線被池邊一朵剛剛綻開不久的白色荷花吸引。它并非最盛大的那朵,

花瓣邊緣還帶著一點青澀的卷曲,在微涼的秋風中怯生生地立著,

卻有一種初生的純凈與倔強。仿佛被某種無聲的牽引,胡穎輕輕站起身,走到水邊,

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指尖探向那朵小白荷。池水微涼。她屏住呼吸,

纖細的手指輕輕捏住花莖下方,微微一用力。一聲極其輕微的“?!甭?,

那朵亭亭的白荷便離開了它的母體,被她握在了手中?;ò晟线€帶著沁涼的水珠,

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散發(fā)著一種清幽、微苦的香氣。她轉過身,走回長椅邊。

劉文灝的琴聲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下來,他正望著她,眼神里帶著詢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胡穎沒有說話,臉頰微紅,只是將那朵帶著露珠和水汽的初綻荷花,

輕輕地、試探性地插進了他白色襯衫的領口。微涼的花瓣貼著他頸側的皮膚,

那清幽的香氣瞬間將他包裹。劉文灝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隨即一股暖流從被花瓣觸碰的地方迅速蔓延開,直抵心尖。他低頭,看著領口那抹純凈的白,

再抬眼看向胡穎。她的眼睛亮得驚人,帶著一絲羞澀,一絲大膽,還有滿滿的期待,

像等待檢閱的小鹿。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所有調侃的話語都消失無蹤。最終,他只是伸出手,

不是去碰那朵花,而是極其輕柔地,

用指腹拂去了她剛才俯身時不小心沾在腮邊的一點細小水珠。指尖溫熱,

帶著彈琴留下的薄繭,觸感清晰而灼人。胡穎感覺被觸碰的那一小塊皮膚像被點燃了,

熱度迅速蔓延至耳根。她慌忙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顫抖?!爸x謝。

”劉文灝的聲音有些低啞,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這是我收到過……最特別的‘領花’?!焙f的心跳得飛快,幾乎要撞出胸膛。

她重新坐下,拿起那本濟慈詩集,仿佛要從中汲取一點勇氣和鎮(zhèn)定。書頁被她翻得嘩嘩作響,

最終停在了《夜鶯頌》的某一頁。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些,

born for death, immortal Bird!* (汝非為死而生,

不朽的鳥??!

this passing night was heard* (今夜我聽見的歌聲,

(古代的帝王和小丑聽見:)”她沉浸在濟慈描繪的那個永恒、超脫于塵世煩憂的夜鶯世界,

聲音漸漸變得柔和而投入,帶著一種詩意的迷醉。秋日的陽光暖融融地灑在她身上,

給她小巧的側影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金邊。風拂過她額前的碎發(fā),

幾縷發(fā)絲調皮地貼在她光潔的額角。劉文灝沒有再彈琴。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聽著她用清越的聲音誦讀那些關于不朽與永恒的句子。少女專注的側臉,微啟的唇瓣,

以及那隨著誦讀而微微起伏的纖細肩線,構成了一幅比任何詩歌都更動人的畫面。

空氣里彌漫著荷的清香、書的墨香,還有一種無聲無息、卻越來越濃稠的甜。

就在她讀到一段落,微微停頓換氣的瞬間,劉文灝的心頭被一種沖動猛烈地撞擊著。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極其自然地傾身過去。動作很輕,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如同怕驚擾了棲息在花蕊上的蝴蝶。一個輕柔得如同柳絮拂過水面的吻,落在了她的發(fā)頂。

那觸感微涼而柔軟,帶著她發(fā)絲間特有的、干凈溫暖的皂香。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胡穎的誦讀聲戛然而止,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

她整個人都僵住了,捧著詩集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頭頂,以及那個短暫停留的、帶著無限珍視的觸碰。

劉文灝也像是被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定住了。他保持著那個微微傾身的姿勢,

鼻尖縈繞的全是她發(fā)間的清香,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震碎肋骨。幾秒鐘后,

他才像被燙到一般,猛地直起身,坐回原位。耳根后知后覺地染上一片明顯的緋紅,

一直蔓延到脖頸。他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撥弄了一下琴弦,

發(fā)出一聲短促而雜亂的噪音。胡穎依舊低著頭,保持著僵硬的姿勢。

詩集上的字跡在她眼前模糊成了一片晃動的墨點。臉頰燙得能烙餅,

連帶著頸后的皮膚都火燒火燎。那個落在發(fā)頂?shù)奈牵p得像一片羽毛,

卻在她心里掀起了驚濤駭浪。一種從未有過的、混雜著巨大羞赧、慌亂和隱秘甜意的情緒,

像藤蔓一樣緊緊纏繞住她,讓她幾乎無法呼吸。池水無聲,

倒映著兩個年輕人各自慌亂的心事。那朵插在劉文灝領口的白荷,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著,

仿佛也沾染了這無聲的悸動。秋意深濃,金黃的銀杏葉鋪滿了通往荷花池的小徑,

踩上去發(fā)出清脆的碎裂聲。池畔的柳樹只剩下光禿禿的褐色枝條,在寒風中寂寥地搖擺。

池水顯得更加幽深清冷,那些曾經(jīng)點綴水面的枯荷殘葉,如今大部分都沉入了水底,

或被寒風吹散,只剩下零星幾根倔強的黑色莖稈,如同破敗的桅桿,刺破冰冷的水面,

無言地訴說著繁華落盡的蒼涼。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枯葉和泥土的干燥氣息,

冬的寒意已悄然滲透進每一寸空間。午后,陽光雖然明亮,卻失去了溫度,

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玻璃懸在頭頂。劉文灝和胡穎不再能愜意地待在池畔的長椅上。

凜冽的北風會毫不留情地卷走任何試圖停留的暖意。他們的據(jù)點轉移到了溫暖如春的圖書館。

二樓一個靠窗的角落,成了他們新的秘密基地。窗外正對著那片蕭瑟的荷花池,視線開闊。

兩張寬大的木質書桌拼在一起,

上面堆滿了各自的書籍和筆記——劉文灝是厚厚的古典文學選編和泛黃的線裝書影印本,

胡穎則是大部頭的英文文學史和翻得卷了邊的《英詩金庫》。暖氣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空氣里是紙張、油墨和舊木頭混合的、令人安心的氣味。劉文灝裹著一條深灰色的羊毛圍巾,

這還是胡穎幾天前硬塞給他的,說他穿得太單薄。

圍巾上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淡淡的、好聞的氣息。他正埋頭在一堆文獻里,眉頭微蹙,

偶爾提筆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錄著什么。冬日的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照進來,

在他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輪廓。胡穎坐在他對面,裹著一件米白色的高領毛衣,

更襯得她下巴尖尖,小巧玲瓏。她面前攤開著一本濟慈的詩集,

旁邊是一本攤開的英漢大詞典和寫滿娟秀字跡的筆記本。

她正在嘗試翻譯濟慈一首較為晦澀的十四行詩,咬著筆桿,時而凝神思索,時而快速書寫。

riness, the fever, and the fret’…” 她低聲念著,

眉頭也微微蹙起,

這里的喧囂、狂熱、焦躁’… 感覺少了點濟慈那種沉郁的質感… ‘疲憊、狂熱與焦灼’?

好像也不夠貼切…” 她苦惱地揉了揉眉心,下意識地抬眼看向對面的劉文灝。

劉文灝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起頭。隔著堆疊的書山,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

胡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筆記本:“這句好難翻,

感覺怎么都抓不住那個味道?!眲⑽臑畔鹿P,身體微微前傾,越過書堆看向她指的那行詩。

他沉吟了片刻,窗外蕭瑟的荷塘映在他沉靜的眼底。

“‘疲憊、狂熱與焦灼’… 意思是對的,但濟慈這里疊用三個名詞,

是想強調那種層層遞進的、令人窒息的塵世之苦?!?他頓了頓,

目光落在胡穎等待答案的臉上,聲音放得更輕緩了些,

“試試‘困頓、狂熱、與無休的焦灼’?‘無休’(ceaseless)這個詞,

或許能更貼近他原詩中那種綿長不絕的壓抑感。

”“困頓、狂熱、與無休的焦灼…” 胡穎輕聲重復了一遍,眼睛漸漸亮了起來,“對!

就是這個感覺!‘無休的’一下子就把那種掙脫不掉的疲憊感帶出來了!謝謝你,文灝!

” 她欣喜地在筆記本上飛快寫下新的譯句,臉頰因為興奮而微微泛紅。

劉文灝看著她雀躍的樣子,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彎了起來。

那點因為學術研究帶來的緊繃感悄然散去,心里某個角落變得異常柔軟。

他注意到她放在桌邊的手,纖細白皙,指尖因為握筆用力而微微泛紅。

圖書館的暖氣似乎開得不夠足,她的指尖看起來有些涼意。一個念頭毫無預兆地冒了出來。

劉文灝沒有猶豫,他輕輕解下自己頸間那條深灰色的羊毛圍巾。

圍巾帶著他溫熱的體溫和氣息。他站起身,繞過書桌,走到胡穎身邊。

胡穎正沉浸在找到合適譯詞的喜悅中,感覺到他的靠近,疑惑地抬起頭。劉文灝沒說話,

只是極其自然地、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溫柔,將那條還帶著他體溫的圍巾,一圈又一圈,

仔細地纏繞在她纖細的脖頸上。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包裹一件稀世珍寶。

突如其來的溫暖瞬間將胡穎包裹,

那熟悉的氣息(混合著他身上干凈的皂香和一點點舊書的味道)也隨之將她籠罩。

她整個人都愣住了,指尖還捏著筆,呆呆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劉文灝。他低垂著眼瞼,

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神情專注而認真,仿佛在進行一項極其重要的工作。

圍巾裹得很嚴實,暖意迅速驅散了頸間的微涼,一直蔓延到心口。

胡穎感覺自己的臉頰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燙,心跳也失了節(jié)奏。她想說點什么,

比如“我不冷”或者“謝謝”,但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圍好最后一圈,劉文灝理了理圍巾的末端,確保它妥帖地護住了她小巧的下巴和耳朵。

做完這一切,他才抬起眼,對上胡穎那雙因為驚訝和羞赧而顯得格外水潤明亮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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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15 16:1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