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那以后,小白和小黑水火不容,見縫插針地打架,偏實力還相當,往往兩敗俱傷。
我不知每次拱火的都是小黑,只親眼所見每次先動手的總是小白,所以每次都向著小黑,懲罰小白。
雪喬對這方面有經驗,她說:“我生我們家老二時,老大也這樣,法子簡單,你多讓它倆處處就好了。”
于是我將小黑送進小白房間,讓它倆自己磨合。
四下無人時,小黑對小白道:
“你也別怪我挑撥,誰叫你在這里礙我的事,等我拿到《上古兵器譜》,你的女人我肯定還給你?!?/p>
“話又說回來,她若真的心系于你,旁人再是離間又有什么用,在她眼中,你始終是個寵物罷了。你自己也明白的,是不是?”
“否則你為何不敢對她亮明身份?不就是怕她一旦知道了你是個騙子,你連在她身邊當狗的資格也沒有了,我說的對不對?”
“你知道嗎?其實一直以來,主人喜歡的不是狗,而是貓,不信你去問她?!?/p>
小白來問我的時候,我尚不知發(fā)生何事。
他問我當時在靈獸園,為何要買下他,是不是出于可憐他。
我以為他終于接受家里有了二胎的事實,如實對他道:“不是,因為你便宜?!?/p>
他原地幻成人,看我良久,自嘲一笑,“原來我連你的憐憫都不配得到?!?/p>
當天,小白不見了,再也沒回來。
我上天入地地尋他,心急如焚,怕他丟了傷了死了,或者被別人撿回去,往后不認我怎么辦?
最終借來雪喬的回光鏡,想尋些小白失蹤之前的線索,才看到了小黑對小白說的那番話,始知小黑是個綠茶。
我把小黑……不,魔尊旭天叫到身旁。
我道:“改了魔骨甘心潛進神界當靈寵,現在的孫子輩真是敢打敢拼,讓老身自嘆弗如。”
旭天對我的奚落渾不在意,看見《上古兵器譜》的一瞬間,不裝了,化回魔尊模樣,笑吟吟對著我。
我看著他,感慨萬千,按照輩分,這孩子還得叫我一聲姑奶。
我與他爺爺義結金蘭,到處打怪升級的時候,這孩子爹還不知道在哪呢,遑論是他。
我將《上古兵器譜》遞過去,道:“小黑,我最后叫你聲小黑,這本兵器譜你若能接得住,我便送給你。”
他喜出望外,二話不說伸手來搶,沒等接近,便被彈飛了出去。
我笑了,“不知你家教如何,但是最基本的道理你家里人沒有教過你嗎?做魔不能太狂妄。”
“我這本破卷子,自古以來你不是第一個惦記它的人,也不會是最后一個,你道為何它至今還在我手里?一把兵器認主,尚且至死不渝,何況是千把萬把。其中力量,除了我,無人可撼動,懂了嗎?”
他擦擦嘴角血跡,倔強一扭頭,道:“我沒有家?!?/p>
“……”我嘆息,揮手將他拍扁了,踢下山去。
我仍沒有放棄尋找小白。
雪喬見我整日郁郁寡歡,提議我同她前往九重天,說天帝重新臨朝,恰逢天族祭典,讓我去散散心。
我無可無不可,跟著去了。
紫霄天庭,金光漫天。
我望著高座上的天帝,真真正正認識了他。
我盯著他看得太久,用雪喬的話說,形同癡漢。
她不由捅捅我,小聲道:“把持住了,這個美男子不能隨便要,別怪我沒提醒你,人家有婚約在身,且好事將近?!?/p>
我說:“哦?!?/p>
雪喬:“你聽見我說什么了嗎?”
我說:“哦。”
雪喬:“……”
祭典結束,大宴開始,我被小輩們團團圍住,眼見宸宵從我跟前走過。
他分明看見了我,卻假裝沒有看見,姿態(tài)高貴不可攀,眼神輕蔑。
我:“……”
我心想,要不算了,狗肯定是找不回來了。
旁人說天帝不喜熱鬧,不過與眾人打個照面,便提早退了席。
我得了空,梭巡半晌,果真沒了宸宵的影子。
這趟心散得稀碎,我郁猝拾起桌上酒杯,雪喬如臨大敵,攔我道:“祖宗,你消停歇了,酒這個東西,你若想好要碰,讓我先跑了行不行?”
我:“……”
有那識眼色的小輩見狀,過來敬酒,雪喬慈眉善目對人家道:
“年輕人,我昆侖虛的山頭平了一塊你曉得吧,便是你兵主有一回喝醉了削的,這個后果你能承擔,盡管敬來就是?!?/p>
小年輕忙不迭跑了。
我不服:“我酒量有那么差嗎?”
雪喬:“你把‘嗎’去了?!?/p>
“……”
日暮,宴席散去,眾人三三兩兩出天庭。
終究咽不下這口氣,我讓雪喬先走,自己返身沖回去。
我是虧待了小白不假,難道他就沒有坑騙于我嗎?
挺大條金龍他擱我家里當白狗,吃我的住我的,我不過一句話沒說好,他扭頭就不告而別了,翻臉就不認人了。
憑什么他要生我的氣。
我也生氣!
先神長輩的儀態(tài)不要了,我硬闖了太微玉清宮,守門的力士攔我不住,鬧將喧嘩起來,驚得一管事出來查看。
我道:“請見天帝?!?/p>
話說完,人已行至大殿深處。
“……”管事提步攆我,畢恭畢敬道:“兵兵兵主,陛下眼下不方便……”
“那就請他行個方便?!?/p>
我甩手揮開門,門內光景一覽無遺。
室內一站一坐兩個人,聞聲回頭來看我。
站著的那個,是我老友之一,當年二次神魔大戰(zhàn)立過不世之功,名喚“純鈞”,人稱“蕩魔天尊”,然而他最擅長之事,是鑄劍。
坐著的那個……讓我緩口氣。
宸宵褪去日間隆重禮服,著一件輕薄寬衣,化出半個法身,胸前片片金鱗自大敞的襟口攀至頸側耳后,熠熠閃輝。
再往上,便是殷唇,雪膚,金瞳,以及額頭兩根修長雪白的龍角。
真真……美艷不可方物。
我把目光從他角尖兒上收回,忍不住又盯回去。
不是沒見過龍,是真沒見過這么妖冶的龍,不瞞各位,我有種強烈的沖動,想照著那角捋一把。
我不怕扎手。
我可別是個變態(tài)吧?
“不知羞,”我訓道,“收回去?!?/p>
角對龍來說是個私密部位,如同女子的嫩足,稍稍開了神智的,也知道不該隨便示人。
萬一純鈞也是個變態(tài)呢?
豈料宸宵冷哼了聲,僅把松散衣襟掩了掩,視我為無物,問純鈞:“如何?”
純鈞面帶猶豫,瞅著他龍角,“陛下可有把握?”
宸宵淡淡道:“沒有把握事情就不做了嗎?”
“茲事體大……”
“我意已決?!?/p>
“好罷,”純鈞道,“我回去準備準備。”
被晾在一旁的我:“……”
純鈞此時才有空看我一眼,微笑著,意有所指,“兵主這是……來尋人?”
我道:“尋狗。”
我這段時日為找狗鬧得動靜不小,幾乎人盡皆知,純鈞聞言未見驚訝,只是看了看宸宵,“找到陛下的寢宮里來了,兵主你是真愛你那狗啊。”
純鈞:“究竟是什么稀罕品種,說與我知,回頭幫你留意著?!?/p>
我道:“太稀罕了,滿六界也尋不著第二條,起初他深藏不露,竟沒叫我看出半點端倪,誰能不說一句他奸詐狡黠?!?/p>
本來默不作聲的宸宵面無表情道:“沒看出來,是你眼拙,你有什么可驕傲的?!?/p>
我:“……”
純鈞個老實人夾在中間,看看我,再看看宸宵,“兵主與陛下,何時這般熟稔了?”
我道:“是熟?!?/p>
宸宵道:“不熟?!?/p>
純鈞:“……到底熟不熟?”
宸宵不緊不慢道:“三百余年前,本座不慎受了回暗傷,無奈困居兵主的道場將養(yǎng)過一段時日,不過一場萍水相逢,倘或叫兵主生出些與本座就此相熟的錯覺來,倒是本座的罪過?!?/p>
一番話說的,近黑貓者黑,又茶又婊。
我:“你怎么睜眼說瞎……”
此時純鈞自己悟了,“是了,想必兵主的狗也是那時候認識了陛下,難不成它果真跑進了太微玉清宮?陛下還是歸還兵主為好,省得她肝腸寸斷。”
宸宵終于抬頭,看向我。
我多要面子的一個神,忙道:“哪個肝腸寸斷了!一只寵物而已,跑了也就跑了,我權當沒養(yǎng)過。過些日子再去靈獸園買些其他貓貓狗狗,相處上幾年,情分也是一樣的。”
宸宵冷冽笑了一聲,神色陰寒的叫人汗毛倒豎。
純鈞再呆板也覺出不對來了,借口告退。
剩我與宸宵兩廂無言。
純鈞走了,單獨當著我面,宸宵倒知道拉件外袍、退去龍角,開始做個人模人樣的正經天帝了。
好像我能把他怎么著似的。
我變態(tài)得那么明顯嗎?
對了,我是來干什么來著?
想起來了,找他算賬。
然后再給他說個對不起,冤枉了你,委屈了你。
我張了張口,一時有些怯場,道:“你適才說你三百年前受傷,是怎么回事?”
難道正是因為受傷,他才成了“小白”?
宸宵漠然,“此事與兵主無關。”
他說著起身,道:“英招?!?/p>
方才的管事快步走進。
宸宵凜聲道:“天庭的法度幾時成了兒戲,本座的寢宮閑雜人等說闖就闖,如此要你有何用?”
言罷,朝更深的殿里走去。
他好大的譜!
英招一臉愁苦,為難對我:“兵主,您還是請吧?!?/p>
我氣不過,抓起桌上一只蟠桃狠狠朝宸宵擲去,他頭也不回地伸手接了,順勢往后一拋,桃子原樣不動地落回盤子里。
英招擦一把冷汗,勸我道:“兵主息怒,陛下這兩日氣不順,還請兵主多多包含?!?/p>
我道:“本神豈能與晚輩計較。”
我的尊嚴也只允許我退讓到這個地步。
憤然離去。
小丁夸我做得對。
“別的且不說,兵主身為長輩,登門去低聲下氣,不拿款兒是你為人謙和,但是天帝他不尊敬你,就是他的不懂事了?!?/p>
冷靜下來想想,小丁說的何其有道理。
宸宵說他是無奈當狗。
哪個天帝愿意叫旁人知道這段不光彩的過去,他視我形如陌路,實是人之常情。
我不該再回頭去招惹他。
可是拋開這些浮表,我內心里分明清楚,我追進宸宵的寢宮,不只因為我丟了只坐騎。
“小丁,其實……其實我不想當他的長輩?!?/p>
雪喬又說,宸宵好事將近。
小丁看著我,想了想,將背在身后的酒壇子遞還我,“算了,你想喝就喝吧?!?/p>
她傳遍整個玉秋山山頭的精怪與地仙,兵主要耍酒瘋了,大家鎖好門別出來。
那是我喝過最苦的一次斷腸酒。
苦得肉身迷醉,靈臺清明。
我知道我只能做宸宵的長輩。
而后下凡歷劫,哪怕一輩子重新來過了,我也只能做他的阿姐。
除妖遇上了,我只能做個與他發(fā)妻相似的撞臉怪。
我覺得自己怪可笑的,永遠放不下他,永遠與他錯位。
情愛的滋味,比酒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