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陽光從窗簾縫里鉆進(jìn)來,落在對面墻上的掛歷上。
肖娣盯著那串?dāng)?shù)字看了足足半分鐘——2002年6月15日。不是幻覺。
肖娣撐著胳膊坐起來,床板發(fā)出“吱呀”一聲響,這是她和王明輝復(fù)婚后住的老房子,
墻皮有些剝落,衣柜門歪著,門把手上還掛著他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藍(lán)襯衫。
她不是應(yīng)該在醫(yī)院里嗎?昨天送兒子去補(bǔ)習(xí)班的路上,一輛失控的貨車沖了過來,
她只記得把兒子猛地推到路邊,然后就是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劇痛……肖娣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沒有針孔,沒有傷痕,皮膚是三十多歲的樣子,帶著常年做家務(wù)留下的薄繭。
她掀開被子下床,腳踩在冰涼的水泥地上,這觸感真實得讓她心慌。走到鏡子前,
鏡子里的女人頭發(fā)有些亂,眼角有淡淡的細(xì)紋,眼神里卻帶著一股驚魂未定的茫然。
這是2002年的她,31歲,剛剛和王明輝分居半個月。不是夢。她真的回來了。
回到了這個讓她后來吃盡苦頭的時候。前世,她就是在這個時候,被王明輝的甜言蜜語哄著,
說再給他一次機(jī)會,說為了孩子不能散。她信了,然后呢?矛盾越來越多,爭吵越來越兇,
他摔東西,她哭,孩子嚇得躲在門后。后來好不容易離了婚,她帶著兒子辛苦打拼,
卻積勞成疾,不到五十就查出重病,最后躺在病床上,看著兒子為了醫(yī)藥費發(fā)愁,
連自己的婚事都耽誤了。臨死前她最悔的就是,當(dāng)初為什么沒有狠下心,早點了斷。
“嗡——”抽屜里的老式手機(jī)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王明輝”三個字。
肖娣的手頓了一下,前世這個時候,他也是這樣打電話來,語氣不耐煩地讓她回家做飯,
說兒子想她了。那時候她心軟,真的回去了,結(jié)果又是一場爭吵。她深吸一口氣,
按下了拒接鍵。手機(jī)安靜了幾秒,又開始震動,還是他。肖娣直接把電池?fù)噶顺鰜恚?/p>
世界瞬間清凈了。她走到兒子王俊男的房間門口,門虛掩著,
六歲的小男孩正趴在小桌子上畫畫,背對著門口,小小的身子坐得筆直。聽到動靜,
他回過頭,眼睛亮亮的:“媽媽?”肖娣的心一下子軟了,快步走過去蹲下來,
把兒子緊緊抱在懷里。溫?zé)岬男∩碜?,帶著淡淡的奶香味,是活生生的?/p>
前世她最后一次見兒子,是他趴在病床邊哭,說媽媽你再等等,我馬上就能賺到錢了。
“媽媽,你怎么了?”王俊男被抱得有些喘不過氣,小手拍拍她的背?!皼]事,
”肖娣松開他,擦了擦眼角,“媽媽就是想抱抱你?!彼粗鴥鹤赢嫷漠嫞?/p>
上面是三個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手站在太陽底下,“這是爸爸,這是媽媽,這是我嗎?
”“嗯!”王俊男用力點頭,“老師說,一家人要開開心心的?!毙ゆ泛韲蛋l(fā)緊,說不出話。
前世她總覺得,為了讓兒子有個完整的家,再難也要忍,可最后呢?兒子在爭吵中長大,
性格越來越內(nèi)向,甚至不敢談戀愛,怕走父母的老路。她摸了摸兒子的頭:“樂樂,
不管爸爸媽媽怎么樣,媽媽都會一直陪著你,讓你開開心心的,好不好?
”王俊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手里的蠟筆遞過來:“媽媽,我們一起畫吧?!薄昂?。
”肖娣接過蠟筆,和兒子一起趴在桌子上,陽光透過窗戶落在畫上,暖融融的。她知道,
從今天起,一切都要不一樣了。下午,肖娣把兒子送到鄰居家,請阿姨幫忙照看一會兒,
說自己要回家拿點東西。出門的時候,她在樓下的小賣部買了個新的手機(jī)電池裝上,開機(jī)后,
王明輝的短信跳了出來:“你到底在哪兒?趕緊回家!”肖娣沒回,
徑直回了那個所謂的“家”。王明輝正坐在沙發(fā)上抽煙,屋子里煙霧繚繞,
地上扔著好幾個煙頭??吹叫ゆ愤M(jìn)來,他猛地站起來,臉漲得通紅:“你還知道回來?
電話不接,短信不回,你想干什么?”肖娣看著他,這個男人比記憶中年輕一些,
眉眼間帶著戾氣,還是那副稍不如意就暴躁的樣子。前世她總覺得他是被生活壓力逼的,
現(xiàn)在看來,本性如此。“我回來拿我的東西?!毙ゆ菲届o地說,走到衣柜前,
開始收拾自己的衣服?!澳脰|西?你什么意思?”王明輝上前一步,抓住她的胳膊,
“你是不是又想鬧離婚?我告訴你肖娣,沒門!”他的力氣很大,捏得肖娣胳膊生疼。
換作以前,她早就掙扎著哭了,可現(xiàn)在,她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王明輝,我們離婚吧。
”“你說什么?”王明輝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就因為這點小事?我都說了,
錢的事我會想辦法,你別無理取鬧?!薄安皇且驗殄X?!毙ゆ酚昧λ﹂_他的手,
胳膊上留下幾道紅印,“是因為我們過不下去了。從復(fù)婚到現(xiàn)在,我們吵了多少次?
你自己數(shù)數(shù)。這樣的日子,我不想再過了,樂樂也不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長大?!薄澳惴牌?!
”王明輝提高了音量,“我為這個家累死累活,你還想怎么樣?要不是為了樂樂,
我早就不想跟你過了!”“好啊,”肖娣停下手里的動作,轉(zhuǎn)過身直視著他,“那就離。
”王明輝愣住了,大概是沒想到她會這么干脆。以前每次吵架,都是他說離婚,她哭著求他,
這次反過來了?!澳銊e后悔。”他梗著脖子,眼神里帶著威脅?!拔也缓蠡?。
”肖娣繼續(xù)收拾衣服,把疊好的衣物放進(jìn)一個舊行李箱里,“明天上午,我去法院起訴。
如果你不想把事情鬧大,我們就去民政局,協(xié)議離婚?!薄皡f(xié)議離婚?你想得美!
”王明輝咬著牙,“離婚可以,樂樂必須跟我!”提到兒子,
肖娣的眼神冷了下來:“王明輝,你摸著良心說,你盡過多少當(dāng)?shù)呢?zé)任?
樂樂生病的時候你在哪兒?開家長會的時候你在哪兒?你除了會發(fā)脾氣,還會什么?
樂樂跟你,能有好日子過?”王明輝被問得啞口無言,臉一陣紅一陣白,
最后狠狠一腳踹在旁邊的凳子上,凳子腿“咔嚓”一聲斷了:“我不管!樂樂是我兒子,
必須跟我!”“法院會判的?!毙ゆ钒炎詈笠患路胚M(jìn)箱子,拉上拉鏈,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好自為之。”她拖著行李箱走到門口,王明輝突然從后面抱住她,
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肖娣,我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jī)會行不行?
我以后不跟你吵了,我好好掙錢,我們好好過日子,為了樂樂……”熟悉的話語,
前世她聽過無數(shù)次。每一次她都信了,然后一次次失望。肖娣用力推開他,
沒有回頭:“晚了?!弊叱鰳堑溃柟庥行┗窝?。肖娣拉著行李箱,一步步往前走,
沒有絲毫猶豫。她知道,這一步很難,但跨過去,就是新生。第二天一早,
肖娣把樂樂送到幼兒園,然后直接去了新城區(qū)人民法院。法院門口人來人往,
大多是愁眉苦臉的樣子。肖娣深吸一口氣,走了進(jìn)去。咨詢臺的工作人員是個中年大姐,
耐心地告訴她需要準(zhǔn)備的材料:起訴狀、身份證、結(jié)婚證、戶口本,
還有證明感情破裂的證據(jù)?!案星槠屏训淖C據(jù)?”肖娣愣了一下。“比如分居證明,
或者對方有過錯的證據(jù),實在沒有,第一次起訴可能不會判離?!贝蠼憬忉尩?。
肖娣想起昨天收拾東西時,看到抽屜里有一張她和王明輝寫的分居協(xié)議,
是半個月前吵得最兇的時候?qū)懙?,兩人都簽了字,?dāng)時是氣頭上,沒想到現(xiàn)在派上了用場。
“我有分居協(xié)議。”她說?!澳亲詈??!贝蠼氵f給她一張起訴狀模板,“按這個寫,
把事實理由說清楚就行?!毙ゆ氛伊藗€角落的桌子,拿出筆開始寫。筆尖劃過紙頁,
寫下“原告肖娣”“被告王明輝”,寫下他們結(jié)婚、離婚、復(fù)婚的經(jīng)過,
寫下復(fù)婚后的爭吵和分居,寫下自己要求離婚、兒子由自己撫養(yǎng)的請求。寫著寫著,
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紙上,暈開一小片墨跡。不是難過,是釋然。
像是把積壓了幾十年的委屈,一下子倒了出來。寫完后,她仔細(xì)檢查了一遍,確認(rèn)無誤,
然后去復(fù)印材料,繳費,把起訴狀遞了上去。工作人員告訴她,
大概一個星期會通知開庭時間。走出法院,肖娣感覺渾身輕松。她沒有直接回家,
而是去了菜市場。買了樂樂愛吃的排骨和西紅柿,還買了一把青菜。路過一家童裝店,
她停下來,看著櫥窗里的小T恤。前世樂樂總是穿別人穿過的衣服,她心里一直愧疚。
她走進(jìn)店里,給樂樂買了一件藍(lán)色的T恤,上面印著一個小恐龍。付錢的時候,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錢,這是她這些年攢下的私房錢,不多,但夠她和樂樂撐一陣子。
回到租的小房子,她先把屋子打掃了一遍。房子很小,只有一間臥室和一個小廚房,
但收拾干凈后,透著一股溫馨。她把樂樂的小床靠在墻邊,鋪上干凈的床單,
又把新買的T恤疊好放在床頭。傍晚去接樂樂的時候,小家伙看到新衣服,
眼睛都亮了:“媽媽,這是給我的嗎?”“嗯,試試合不合身?!毙ゆ穾退┥?,
大小正合適?!爸x謝媽媽!”樂樂在她臉上親了一口,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看著兒子開心的樣子,肖娣笑了。不管以后有多難,只要能讓兒子這樣笑著,就值了。
開庭那天,肖娣起得很早,給樂樂做好早飯,送他去幼兒園,然后才往法院趕。
她在法院門口看到了王明輝,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襯衫,眼神陰沉地看著她,
身邊還站著他的母親,也就是肖娣的前婆婆。前婆婆一看到肖娣,就沖了上來,
指著她的鼻子罵:“肖娣你個沒良心的!我兒子哪里對不起你?你非要鬧離婚,
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指指點點。肖娣皺著眉往后退了一步:“媽,
我們有什么事法庭上說,在這里吵不合適?!薄拔也还埽 鼻捌牌湃鰸娝频耐厣献?,
“你今天要是不跟我兒子回去好好過日子,我就死在這兒!”王明輝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
沒有阻止。肖娣心里一陣厭惡。前世她就是被這家人的撒潑打滾逼得一次次妥協(xié)。但現(xiàn)在,
她不會了。“你要是再鬧,我就報警了?!毙ゆ纺贸鍪謾C(jī),作勢要撥號。
前婆婆的動作僵住了,大概沒想到她會來真的。王明輝這才上前把他媽拉起來:“媽,
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彼D(zhuǎn)向肖娣:“走吧,進(jìn)去。我倒要看看,你能說出什么花來。
”法庭里很安靜,代理審判員晏航艦坐在上面,表情嚴(yán)肅。肖娣和王明輝分別坐在兩邊。
晏航艦先核對了雙方的身份信息,然后讓肖娣陳述訴訟請求和事實理由。肖娣定了定神,
把準(zhǔn)備好的話說了出來:“法官您好,我請求法院判決我和被告離婚。我們是復(fù)婚的,
復(fù)婚后感情一直不好,經(jīng)常因為家庭經(jīng)濟(jì)和孩子的問題吵架,從今年6月開始分居,
感情已經(jīng)破裂,沒有和好的可能了。我還請求,兒子王俊男由我撫養(yǎng),被告支付撫養(yǎng)費。
”晏航艦看向王明輝:“被告,你有什么要說的?”王明輝站起來,
梗著脖子說:“我不同意離婚!我們吵架是因為錢,不是感情問題。只要她別胡思亂想,
好好過日子,我們還是能過下去的。”“那你為什么在分居協(xié)議上簽字?”肖娣反問。
“我那是氣頭上!”王明輝說?!皻忸^上就能簽協(xié)議?那我們9月份寫的自愿離婚申請書呢?
”肖娣拿出那份申請書,遞給法官。王明輝的臉色變了,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晏航艦看了看申請書,又問:“關(guān)于孩子的撫養(yǎng)問題,你們有什么意見?”“我要樂樂跟我!
”王明輝立刻說,“我是他爸爸,他就該跟我?!薄澳阋粋€月掙多少錢?有時間照顧他嗎?
”肖娣說,“你工作三班倒,經(jīng)常不在家,他媽身體不好,也幫不上忙。
我現(xiàn)在在超市找了份臨時工,時間相對自由,能照顧樂樂的飲食起居和學(xué)習(xí)。
”“我……”王明輝被問住了,他確實沒時間照顧孩子。晏航艦又問了一些細(xì)節(jié),
比如孩子平時誰接送,誰輔導(dǎo)作業(yè),誰帶他去看病等等。肖娣都一一作答,條理清晰。
王明輝卻很多都答不上來。最后,晏航艦說:“雙方的意見我都清楚了,
鑒于原被告感情確已破裂,且有自愿離婚申請書為證,本院會依法判決。休庭?!弊叱龇ㄍ?,
王明輝突然說:“樂樂要是跟你,我每月最多給200塊撫養(yǎng)費。
”“法院會根據(jù)你的收入判的。”肖娣說完,轉(zhuǎn)身就走。她知道,這場官司她贏定了。
半個月后,肖娣收到了法院的判決書。她是在超市上班的時候接到法院電話的,
讓她去取判決書。下班后,她直接去了法院,拿到那個牛皮紙信封的時候,手有點抖。
回到家,樂樂已經(jīng)睡著了。肖娣坐在燈下,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拿出判決書。
上面的字跡很工整,
一條條寫得很清楚:判決原告肖娣與被告王明輝離婚;孩子王俊男隨原告肖娣共同生活,
被告王明輝每月支付撫養(yǎng)費300元,直至孩子18周歲止;訴訟費150元由原告承擔(dān)。
看到“準(zhǔn)予離婚”四個字,肖娣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不是悲傷,是解脫。
她終于擺脫了那段讓她痛苦的婚姻,終于可以和兒子開始新的生活了。
她把判決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jìn)抽屜里,然后走到床邊,看著樂樂熟睡的臉。
小家伙眉頭微微皺著,大概是做夢了。肖娣輕輕幫他把眉頭撫平,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樂樂,以后我們就只有我們倆了,媽媽會好好照顧你,讓你開開心心的?!彼p聲說。
第二天,王明輝打電話來,語氣很沖:“判決書我收到了,300塊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