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邊的黑暗。
我仿佛沉在深海之中，耳邊只有自己微弱的心跳聲。沈明珠臨死前撒出的毒粉正在侵蝕我的五臟六腑，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千萬根針在扎。
“青梧！堅持??！”
秦翊的聲音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我努力想睜開眼睛，卻連這點(diǎn)力氣都沒有。他抱著我策馬狂奔，我感受得到他胸膛的震動，聞得到他身上混合著血腥味的松木氣息。
“快到了……神醫(yī)就在前面……”
馬匹突然一個顛簸，我疼得悶哼一聲，一口黑血從嘴角溢出。
“青梧！”秦翊的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慌，“別睡！看著我！”
我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抬起眼皮，模糊的視線中是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和緊咬的下唇。這個前世為我擋箭而死的男人，今生又一次為我心急如焚。
“秦翊……”我氣若游絲，“若我死了……”
“閉嘴！”他厲聲打斷我，手臂卻收緊了幾分，“你敢死試試！”
我虛弱地勾起嘴角，想笑卻咳出更多血。意識再次模糊前，我感覺到他低頭，一個溫?zé)岬奈锹湓谖冶鶝龅念~頭上。
“求你……”我聽見他哽咽的聲音，“再堅持一下……”
再次醒來時，我躺在一間簡陋的茅屋中，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全身的疼痛已經(jīng)減輕，但四肢依然沉重如鉛。
“醒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我艱難地轉(zhuǎn)頭，看見一位白發(fā)老者坐在床邊，正往碗里研磨藥材。他面容清癯，雙眼卻炯炯有神——正是前世救過我的那位神醫(yī)！
“前輩……”我嘶啞著嗓子開口。
“別說話?！鄙襻t(yī)按住我，“你中的是‘?dāng)嗷晟ⅰ?，若非這小子跑死了好幾匹馬，拼死把你送來，早就沒命了。”
他側(cè)身讓開，我才看到蜷縮在角落的秦翊。他抱著劍睡著了，眉頭卻還緊鎖著，臉上滿是疲憊的痕跡，鎧甲上沾滿血跡和塵土，顯然一路未曾休息。
“他守了你三天三夜?！鄙襻t(yī)哼了一聲，“差點(diǎn)把老夫的門檻踏破?！?/p>
我心頭一暖，目光流連在秦翊疲憊的臉上。前世今生，唯有他始終如一地守護(hù)著我。
“毒已解了大半，再靜養(yǎng)半月便可痊愈?！鄙襻t(yī)遞給我一碗藥，“喝了吧?！?/p>
藥汁苦澀難當(dāng)，我卻一飲而盡。放下碗時，秦翊已經(jīng)醒了，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眼中滿是欣喜。
“青梧……”他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床邊，想碰我又不敢的樣子，“你感覺如何？”
“死不了。”我勉強(qiáng)笑了笑，“戰(zhàn)事如何？”
“大獲全勝?！鼻伛囱壑虚W過一絲鋒芒，“北狄元?dú)獯髠?，至少十年不敢再犯邊關(guān)?！?/p>
“沈明珠……”
“死了?！彼麛蒯斀罔F地說。
我長舒一口氣，沈家最后一個仇人終于伏誅，復(fù)仇大業(yè)，就此完成。
“岳大將軍已班師回朝?！鼻伛蠢^續(xù)道，“他讓我們養(yǎng)好傷再回去復(fù)命。”
“他……可知我的身份？”
秦翊搖頭：“我只說你中了毒，需要醫(yī)治。”
我點(diǎn)點(diǎn)頭，心中卻思緒萬千。如今沈家已滅，大仇得報，我該何去何從？繼續(xù)以“沈明”的身份活下去，還是……
“在想什么？”秦翊輕聲問。
“在想……未來。”我望向窗外的藍(lán)天“沈青梧該何去何從。”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溫暖而粗糙：“無論你選擇什么，我都會陪著你?！?/p>
我鼻頭一酸，急忙別過臉去。前世今生，我習(xí)慣了刀光劍影，卻不知如何面對這般柔情。
神醫(yī)適時地咳嗽一聲：“小子，去煎藥，小姑娘需要休息?！?/p>
秦翊不情不愿地起身，臨走前還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讓我心頭微顫。
待他離開，神醫(yī)突然正色道：“丫頭，你體內(nèi)有余毒未清，三年內(nèi)不可動武，否則毒性反噬，必死無疑?！?/p>
我心頭一震：“三年？”
“不錯。”神醫(yī)捋著胡須，“這三年，好好過日子吧。打打殺殺的事，交給那小子去。”
我沉默不語，三年不能動武，意味著我無法繼續(xù)軍旅生涯。這對曾經(jīng)的女將軍來說，無異于折翼之痛。
“活著比什么都重要?！鄙襻t(yī)意味深長地說，“有人為你拼過命，你該珍惜?！?/p>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門外，那里傳來秦翊笨手笨腳煎藥的聲音。
半月后，我的傷勢好轉(zhuǎn)，可以下床走動了。這天傍晚，秦翊陪我在溪邊散步，夕陽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秦翊?！蔽彝蝗婚_口，“我想恢復(fù)女兒身。”
他腳步一頓，轉(zhuǎn)頭看我，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當(dāng)真？”
“嗯?！蔽尹c(diǎn)頭，“沈家已滅，我沒必要再隱藏身份，只是……”我苦笑一聲，“欺君之罪怕是逃不掉了?！?/p>
“不會的?！鼻伛磾蒯斀罔F地說，“你立下赫赫戰(zhàn)功，岳大將軍一定會為你求情?！?/p>
“但愿如此?！蔽逸p嘆一聲，“只是……三年不能動武，我……”
“我可以保護(hù)你?！鼻伛赐蝗蛔プ∥业募绨?，眼神熾熱，“青梧，嫁給我好嗎？”
我怔住了，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前世今生，我從未想過自己還能擁有這樣的幸福。
“我……”
“不必現(xiàn)在回答?！彼砷_手，耳根微紅，“等你想清楚再說?！?/p>
看著他局促的樣子，我忽然笑了：“傻子?！?/p>
“什么？”
“我說你是傻子?！蔽阴谄鹉_尖，在他唇上輕啄一下，“我愿意。”
秦翊呆若木雞，半晌才回過神來，一把將我摟入懷中，力道大得幾乎讓我窒息。
“輕點(diǎn)……”我捶他的背，“傷口要裂開了……”
他連忙松開，手足無措的樣子讓我忍俊不禁。這個在戰(zhàn)場上所向披靡的將軍，此刻卻像個毛頭小子般慌張。
“我們……什么時候回營？”我轉(zhuǎn)移話題，掩飾自己發(fā)燙的臉頰。
“三日后?！鼻伛雌綇?fù)了一下情緒，“岳大將軍來信，說圣上對北疆大捷十分滿意，要重賞有功將士?！?/p>
我點(diǎn)點(diǎn)頭，心中卻有一絲忐忑?；謴?fù)女兒身的事，恐怕不會那么順利……
三日后，我們告別神醫(yī)，啟程返回軍營。一路上，秦翊對我呵護(hù)備至，仿佛我是易碎的瓷器。我笑他小題大做，心里卻甜滋滋的——前世今生，第一次有人這樣珍視我。
回到軍營那日，全軍列隊相迎。士兵們看到我女裝打扮，都驚呆了。
“沈……沈副將？”一個老兵瞪大眼睛。
我微微一笑：“諸位同袍，我本名沈青梧，女扮男裝實(shí)屬無奈，如今大仇得報，也該恢復(fù)真身了?！?/p>
士兵們面面相覷，突然齊刷刷跪下：“參見沈?qū)④姡 ?/p>
我眼眶一熱，這些與我并肩作戰(zhàn)的兄弟，不在乎我是男是女，只認(rèn)我這個帶領(lǐng)他們打勝仗的將軍！
“起來吧?！蔽姨质疽猓拔译m恢復(fù)女兒身，但永遠(yuǎn)是你們的同袍！”
士兵們歡呼起來，場面一時熱鬧非凡。就在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好一個沈青梧！”
人群分開，岳大將軍大步走來，身后跟著一眾將領(lǐng)。我連忙行禮，心中忐忑——他會如何處置我這個“欺君”之人？
“起來吧。”岳擎天扶起我，眼中滿是贊賞，“本帥早就懷疑你的身份了?！?/p>
“大將軍……”我愕然抬頭。
“女子為將，古來有之?！痹狼嫣燹垌毿Φ溃澳懔⑾潞蘸諔?zhàn)功，圣上豈會因你是女子而怪罪？”
我心頭一塊大石落地：“謝大將軍！”
“不必謝我?！痹狼嫣鞌[擺手，“圣上口諭，三日后在京城為你舉行慶功大典，屆時會正式恢復(fù)你的身份，并加封為鎮(zhèn)北將軍！”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鎮(zhèn)北將軍？”
“不錯。”岳擎天笑道，“女子為將，你可是我大周第一人！”
秦翊在一旁喜形于色，悄悄捏了捏我的手。我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喜悅——原來復(fù)仇之后，真的可以擁有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