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宛又碰到了李楊，在九年不聯系之后。江宛覺得自己似乎一直生活在夢里。
她一向很喜歡莊周夢蝶的故事，并且很多時候覺得蝴蝶才應該是故事的主體。
因為在她的生活里，夢境往往更安心更踏實，而現實是那么縹緲與難以忍受。走在大街上，
隨便一聲蟬鳴，一句菜市場里的吆喝，一個擦身而過的人都能讓她的情緒激烈變化，
產生一種狂奔回家鎖上門呆在那里一直到天昏地暗的沖動。轟隆一聲雷響，
將她從第三視角俯視自己生活中拉回到現實世界。周圍人紛紛打開雨傘，
街上的行人從容地走著，聊著，遠處還有幾個小孩子在蹦蹦跳跳。早上不拿傘的時候，
想的是大不了跑一段路?？烧娴搅诉@個時候，她又邁不出那一步。
也許有人可以瀟灑地走進雨中，但那個人始終不是江宛。
于是她只好轉身回到負一層的精品店，支付十五元人民幣換取一把遮風避雨的傘。一路上，
雨滴在公交車的窗戶上滑落。她坐在座位上，望著僅僅三站就已經擠成了罐頭的眾人，
一股沒來由的煩躁涌上心頭?？墒歉惺艿阶约赫谝巫由纤钟X得慶幸。
熬過了暈車想吐的時段，在晃動的車廂中半夢半醒。兩個小時后，她打開雨傘下了車。
路邊的住戶自己拉了路燈，有些昏黃，照的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雨絲朦朧，
雨水又把它沖洗得很干凈。“很漂亮的燈，就是和周圍有些不搭，下面這些草太亂了。
”江宛回頭，發(fā)現是自己的老同學，李楊。她有些尷尬，但是對方主動搭話，
如果不回答好像自己仍然耿耿于懷于對方。于是盡管有些不情愿，
她仍然選擇了符合世俗標準的大方態(tài)度?！氨緛砟軌蛘彰骶涂梢粤耍F在還能夠有些審美性，
我們還是欣賞吧?！彼恼Z氣輕快，帶著老友重逢的恰當的親切。于是兩個人對視一笑，
李楊說：“我們看問題的角度還是不一樣，不過總能發(fā)現同一個事物的美?！痹诟咧?，
江宛會覺得這對話無比浪漫，好像一切美好都已經在他們兩個人身邊。
可惜當時的美好也只是存在于那幾個瞬間，底色是自己喜歡對方。而現在那種情感已經消失，
她不想顯得自己仍然沉溺于過去，因此按照社交禮儀回應了他，可是如果再繼續(xù)下去，
就會起反效果了。于是她說：“不早了，我先回家了。你也早回吧，注意安全。拜拜。
”李楊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是最終只是點了點頭，回復到：“你也注意安全，
拜拜”回家的路上有很多草，沾濕了江宛的褲腳。她不禁在想，
李楊回家的路上不會遇到這種情況，因為他家那邊的路要寬敞很多，并且打了水泥。
這一點從初中到高中到兩個人不再聯系的大學以及再次見面的現在從未改變。
李楊曾經送給江宛一個臺燈擺件，因為江宛一直想要一盞臺燈。
不是那種家長給學生買的寫作業(yè)時用的臺燈，而是……2.“我想要一盞真正的臺燈。
”放學的路上，江宛對李楊說。旁邊的李楊聽到以后，問她：“什么是真正的臺燈啊？
臺燈還分真假嗎？”“當然了，那種寫作業(yè)的燈不算臺燈。你看電視劇里面，
他們臥室旁邊那種，我覺得那才是真正的臺燈?！薄暗悄嵌际桥涮椎陌 Ｄ欠N裝修，
我們家里不可能有?！苯瘘c點頭，然后又搖搖頭，說：“可是可以一步一步來嘛。
”“好吧，好吧，也有道理?！苯鹩浀媚翘焯鞖馄狡綗o奇，可是自己心情很好，
覺得天很藍，草很綠，微風輕拂，連柳枝也是那么搖曳多姿。因為她和李楊在交流，在分享。
而當生日的時候，李楊送給她從區(qū)里買來的臺燈擺件時，她開心地想要喊出來。
不過鑒于身邊人太多，她只是大聲表達了感謝，附帶著搖擺的手和胳膊。
李楊是初中才搬到村里的，他不像村里其他男生那么外向，好動，喜歡勾肩搭背一起氣老師。
他內向，安靜，很聽話。也因此，學校里的男生和他玩不到一起，
當然他當時也不愛和他們“混”。江宛也不是很合群。因為家里在農村也是數一數二的窮，
所以衣服總是很舊。即便是村里鄉(xiāng)上的時髦，她也趕不上。而且因為父母都是干體力活的，
回家除了休息無暇顧及其他。一直到了小學高年級，
江宛才在同學們的嫌棄和惡作劇中明白了要常洗頭，常洗澡，愛干凈。
又因為自己常因此受到別人的耍弄，隱隱有一種較勁的念頭，想要和對方對著干。因此，
她一邊為衣服上的飯菜湯汁和灰塵而自卑，
另一方面又因不滿同學的嘲弄而固執(zhí)地不肯徹底改變。拖拖拉拉，磨磨蹭蹭，
每次只肯改變一點點，心里還擔心其他人因為看出自己的變化而再創(chuàng)新題來嘲笑自己。因此，
一直到初中她才終于不再是臟兮兮的。沒了這個毛病，江宛成績又不錯，老師們都很關注她，
因此玩笑們也漸漸消失了。李楊正好是這個時候來到了村里。
因為在家里父母甚少和自己溝通，學校里也沒有幾個可以聊天的同學，
江宛很珍惜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因此，當老師讓她和李楊一起出板報，
兩個人一起商量內容，一起拿起粉筆，一起欣賞結果并因此成為朋友以后，
她幾乎天天都想和他見面，聊天。哪怕是周末，因為都在一個村里，
他們也經常在一起寫作業(yè)，看電視劇，買幾毛錢的零食分著吃。學校的操場里有一棵柳樹，
不知是怎么長得，下半部分竟然橫了過來而且粗壯無比，人或坐或躺在上面，
柳枝被微風吹起，就像是動畫里的場景一樣。江宛從前很少過來，因為她總是一個人，
而大家都是三三兩兩?，F在有了李楊，她迫不及待地向他介紹這柳樹。李楊果然很感興趣，
在體育課時他們以沖刺的速度奔向柳樹，搶到了最好的位置。在那里，可以躺下，
柳枝是天然的遮陽傘。在微微浮動的陽光里，江宛打開了話匣子。李楊的話不多，
但總能恰到好處地給出回應，并且傾聽的神情是那樣認真。江宛喜歡文學，
雖然是撿親戚家孩子看過的書看，看得數量并不多，但是那些情節(jié)，人物，
遣詞造句總是那么吸引她。李楊也愛看書，只是他更喜歡那些歷史類的讀物，
他覺得歷史浩瀚無窮。兩個初中生，他們的見解自然談不上高深，但是卻都是最實在的感受。
可如果和班里其他人講，總會被認為造作矯情。好在在這棵樹下，他們可以笑著，
大方地講給對方聽。3.臺燈下，江宛拿出自己初三那年的獎狀。當時換了新班主任，
新老師在排座位時讓他們按照期末考試的成績依次選座位。而她與李楊的成績剛好挨著。
當她選好座位坐下時，人群里有一陣小騷動。一個曾經捉弄她的男生，
后面向她表白說喜歡她，江宛拒絕了很多次，但是沒有什么用。他們在商量，
誰也不選江宛前面的座位，讓給他。在江宛的不安中，李楊坐到了前面。
因為左右與后邊也已經有人坐下，最終那個男生也沒有坐在江宛的身邊。
李楊回頭看了江宛一眼，笑了笑。江宛在他轉回去后，悄悄觀察他，隨后嘴角慢慢上揚，
又像怕被發(fā)現，欲蓋彌彰地拿起胳膊遮住。從那以后，他們便更經常在一起。
原來李楊有很多煩惱，原來江宛也很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他們向彼此說自己內心的想法，
還向彼此分享會被別人嘲笑的夢想。于是，知慕少艾的女生總是忍不住想，“他喜歡我嗎？
老師們三令五申不允許早戀，可是如果他也喜歡我，我們不在學校牽手，也許也不會被發(fā)現。
”但是在相處中，江宛感受到李楊似乎很聽老師們的話，認為早戀是不應該的，
他絕不會這樣做?？僧斀鹩X得李楊不喜歡自己時，李楊似乎也感受到了江宛的想法。
他比從前更頻繁來找她，更多向她表示他們的關系與眾不同。他沒有說“喜歡”或者“愛”，
但是他說我們要一直在一起。當朋友調侃地喊他們情侶，他會反駁卻會悄悄向江宛投以笑容。
于是他的搖頭，在朋友那里，在江宛那里就有了不同的意思。兩個人的關系越來越好，
在班級里他們的處境也發(fā)生了變化。也許是大家都長大了，也許是馬上要畢業(yè)了，
江宛沒有了原來那種和所有人作對的憤世嫉俗，和同學們關系算不上多么好，
卻也不再針鋒相對。李楊也和男生們一起去打籃球，一起跑步，一起吃飯。
兩個人相處的時間便沒有之前那么多，但關系依然穩(wěn)定。出于對這段關系的信任，
因為覺得李楊對待這段關系的定義和自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