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墟山的霧真的變了顏色。
沈清辭站在藥圃邊,看著晨露從新綻的雛菊花瓣滾落,在陽光下折射出淡淡的金芒。那些曾被寒霧籠罩的土地,如今像鋪了層碎雪,三百年前無妄峰的雛菊種子,在離火草的余溫和冰魄珠的寒氣交織下,竟在靈墟山扎了根。
“鼎身的紋路又亮了些?!背竦穆曇魪纳砗髠鱽?,他手里捧著個(gè)青瓷盆,里面栽著株剛從無妄峰移來的鎮(zhèn)魂花,銀白的花瓣上還沾著焦土的痕跡。
沈清辭回頭時(shí),正撞見他袖口露出的繃帶——韓烈最終放了他們,卻在楚珩背上留下了道深可見骨的傷,玄夜派來的醫(yī)妖說,這傷至少要養(yǎng)三個(gè)月才能徹底愈合。
“別總動(dòng)靈力?!彼焓纸舆^花盆,指尖不經(jīng)意觸到他的手腕,那里還留著被噬魂藤勒過的紅痕,“師父說聚魂鼎的事讓玄天宗自己內(nèi)亂去,我們不必?fù)胶?。?/p>
墨淵此刻正在山巔的舊屋整理典籍。寒蝕咒解開后,他的記憶像被春雨浸潤的種子,漸漸冒出新芽,只是那些關(guān)于三百年前的片段,總帶著灼人的痛感。他說要在靈墟山重開藥廬,教世人辨認(rèn)“青冥雛菊”——這是他給那種花取的新名字,既念著聚魂鼎的淵源,也想著該讓過去的恩怨,像花一樣落地生根。
山腳下突然傳來鈴鐺聲。沈清辭撥開霧靄望去,只見個(gè)灰袍老者拄著拐杖走來,青銅眼罩在陽光下泛著光,正是鬼手前輩。他身后跟著個(gè)少年,眉眼間有韓烈的影子,卻帶著股未脫的稚氣。
“這是韓烈的小兒子,韓硯?!惫硎謱⑸倌晖巴屏送?,“那老小子遣他來學(xué)藥,說要贖三百年前的罪?!?/p>
韓硯怯生生地遞上只藥簍,里面裝著半簍剛采的青冥雛菊:“沈姐姐,楚哥哥,我爹說……說讓我跟著你們種藥,再也不碰劍了?!?/p>
楚珩接過藥簍時(shí),指尖觸到少年掌心的厚繭——是常年練劍磨出來的,此刻卻捧著嬌嫩的花瓣,像捧著稀世珍寶。“靈墟山的霧養(yǎng)人,也養(yǎng)藥。”他忽然笑了,“從明天起,跟我學(xué)辨識(shí)毒草吧。”
沈清辭看著韓硯眼睛亮起來的樣子,突然想起師父說的那句話:“仇恨像噬魂藤,你越掙,它纏得越緊?!比倌昵暗膫蛟S真的該用三百年后的花來還。
暮色漫上山頭時(shí),玄夜的黑色轎子落在了藥圃前。妖王依舊穿著黑袍,只是周身的妖氣淡了許多,他從轎子里取出個(gè)白玉盒,里面盛著顆瑩白的珠子。
“這是‘回魂露凝結(jié)的珠,能消楚小子背上的疤?!毙沟哪抗鈷哌^滿圃雛菊,豎瞳里竟泛起柔和的光,“墨淵那老東西呢?說好的三百年之約,躲著不見?”
“師父在炒藥?!鄙蚯遛o接過玉盒,指尖觸到盒子上的雛菊暗紋——是玄夜特意讓人刻的,“他說當(dāng)年欠你的救命之恩,用這圃藥來還?!?/p>
玄夜突然低笑出聲,笑聲驚飛了枝頭的鳥雀:“他還是這么迂腐?!彼D(zhuǎn)身走向轎子,卻在轎簾落下前回頭,“告訴那老東西,萬妖嶺的雛菊開了,下次該他去做客了?!?/p>
轎子化作道黑影消失在霧中時(shí),墨淵正站在藥廬門口,手里捧著罐剛炒好的藥茶。他的白發(fā)在暮色中泛著銀光,左胸的傷疤已經(jīng)淡成淺粉色,像朵盛開的雛菊。
“玄夜還是老樣子?!彼麑⑺幉柽f給沈清辭,茶香里混著雛菊的清甜,“當(dāng)年若不是他偷送聚魂鼎殘片,我怕是活不過那場大火?!?/p>
沈清辭接過茶盞,看著遠(yuǎn)處楚珩正教韓硯包扎藥草,鬼手前輩坐在石凳上瞇眼打盹,山風(fēng)送來萬妖嶺的氣息,混著靈墟山的霧,釀成一種奇異的甜香。
“師父,您說的歸途,就是這里嗎?”她輕聲問。
墨淵望向滿圃雛菊,目光悠遠(yuǎn):“有花,有人,有等待的人,也有回來的人——這就是最好的歸途?!?/p>
聚魂鼎此刻正懸在藥廬的房梁上,鼎身的雛菊紋路在暮色中流轉(zhuǎn)著微光,像在訴說著三百年的風(fēng)雨,也像在見證著此刻的安寧。沈清辭忽然明白,所謂青冥非劍,心之所向,原來不是指某個(gè)地方,而是指一群人守著同一片花,等著同一個(gè)春天。
夜深時(shí),楚珩的劍放在藥案上,劍身映著窗外的月光,也映著旁邊攤開的藥書。沈清辭在燈下寫著新的藥經(jīng),扉頁上畫著一朵雛菊,旁邊題著行小字:
“三百年前的火,燒不盡三百年后的花?!?/p>
窗外的霧輕輕晃動(dòng),帶著雛菊的香氣,漫向更遠(yuǎn)的地方。那些關(guān)于劍譜、關(guān)于聚魂鼎、關(guān)于三百年恩怨的故事,終于在靈墟山的花影里,落下了溫柔的帷幕。而新的故事,正隨著每一片舒展的花瓣,悄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