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京城悶得像一盤見底的棋局,落子聲卻在我耳邊越敲越響。父親被誣陷已三年,
我以抄書為生,手心只剩他留給我的一枚舊棋子。那天黃昏,棋子忽然從掌心滑落,
在石階上兀自轉(zhuǎn)了半圈,停在一只沾了塵土的布靴前。那只靴子的主人沒有抬頭,
只悄悄遞給我一封沒有署名的信,從此我的日子再也回不到原處。
第一章 棋落舊宅一那是仲夏最悶的一日,天像扣在鍋上的鐵蓋子,
連麻雀的羽毛都顯得潮濕。我坐在書坊的后窗下抄書,紙面淡黃,筆鋒一拐就起毛。
掌柜催得周密,說城里鹽鐵新政將出,諸家商戶要訂律例選抄本,說是放在堂前鎮(zhèn)氣。
這城里人對規(guī)矩總是既怕又信,像信門上那兩顆銅釘,锃亮卻冰冷。我寫到“禮記”一句,
忽然聽前堂鬧起爭聲。薄簾后,一位身穿輕青衣的客人把折扇拍在案上,扇骨細(xì)密,
聲響卻很硬。他問掌柜可有關(guān)于鹽課的舊制抄本,嘴角帶笑,眼睛卻不笑。掌柜陪著小心,
說新政未頒,舊制只做參照,最好別拿出去議論。那客人斜看我一眼,扇面一合,
就像把什么風(fēng)也合進(jìn)了扇里。我低頭,繼續(xù)抄字,手心卻微微冒汗。
汗水打濕了舊棋子上的裂紋,像一條干河被忽然灌了水。那枚棋子是父親留下的,黑子,
邊角缺了米粒大小的一點。我常把它捏在掌中,像握著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誓言。午后,
書坊門口來了個賣冷梅湯的小販,向屋里招呼。他肩上挑的木匾纏著紅繩,沒風(fēng)也飄。
我聽到簾外有人低低說了一句宰輔的新政,像把石頭擲進(jìn)井里,聲音沉下去,不見回響。
掌柜趕我回后院,囑我傍晚別走大街,說近來城里不大太平。我點頭,裝好筆墨,收起棋子,
塞進(jìn)衣襟內(nèi)側(cè)靠心口的位置。二傍晚,天色像被人擦過的銅鏡,暗得遲鈍,晃不開光。
我從書坊后門出去,繞經(jīng)打鐵巷。巷子狹窄,墻上掛著鐵鉤,像一雙雙冷眼睛。剛走出兩進(jìn),
就聽背后有人掩足而來。腳步不急不緩,像熟知我的步幅。我握緊衣襟里的棋子,
心里突突地跳。路口的燈籠被風(fēng)蹭了一下,火星飛出一縷細(xì)紅。我停住,回身,
街角的影子卻像與我對視了一眼,隨即隱進(jìn)更深的暗處。那影子很高,不胖不瘦,
像棵干凈的柱子。我并不怕,只是討厭這種盯著人的眼神,它讓我想起父親被押赴刑場那日,
街人交頭接耳的樣子。人群總是用目光把一切先判了罪,再用嘴舌把它處了刑。我加快腳步。
前方是賣餅的攤子,炭火映著一張清瘦的臉。那人戴面紗,低垂的眼在火光里明暗不定。
她的手很快,像風(fēng)掠過紙面的速度。餅翻身的一剎那,她把另外一只手微微抬起,
像無意地朝我這邊勾了勾。那手心有一道橫過虎口的淡白疤痕。我不知為何心口一緊,
似曾相識,腳步卻沒有停。巷口的轉(zhuǎn)角,總有一只老貓蹲著。它眼睛像兩滴墨,
白須被熱風(fēng)吹得斜斜的。我從它身邊經(jīng)過,它忽然起身,往前竄去,像是替我探路。
走出打鐵巷便是我住的舊宅所在的小坊。舊宅是祖父留下的,
正門兩邊的石鼓裂出蛛網(wǎng)樣的紋,雨一下就把泥從縫里沖出細(xì)細(xì)的線。院中有槐樹兩株,
夏天落下來的花像小小的黃船,鋪滿青石板。推門進(jìn)院,風(fēng)從背后灌進(jìn)來,帶著陌生的涼意。
我回身,門口無人,街上卻響起一聲遙遠(yuǎn)的銅鐘,仿佛哪家的時辰到了。我把門閂插好,
屋里點起了燈。燈芯跳了一下,穩(wěn)住了。我習(xí)慣性地把棋子放在書案右角,
那角已經(jīng)被它磨得發(fā)光。燈影里,我看見一只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鶴靜靜躺在案上,
像早在那里等我。紙鶴很薄,用的是書坊常用的竹紙,紙面上寫著兩行小字,墨跡未干,
就像剛剛離開的手還帶著體溫。三那是三年前,父親被指為通敵。府里被搜了三次,
院中槐樹被人砍到只剩半截,像兩只被斬去翅膀的鳥。那個帶頭的軍爺穿甲服,
腰部有一層細(xì)得像魚鱗的織紋。他走時從我掌中奪走了許多東西,
包括我還來不及收好的棋盒。后來事情一件件過去,像雨后水從溝里流盡一樣,
只剩下這一枚黑子是母親從亂中搶回來的。她說,拿著它,別忘了你姓誰。我把紙鶴展開,
那兩行字立刻抬頭望我。字不算好看,卻不粗俗,勾連處有股寧定的勁。上面寫著,
若想活得明白,去問北城窯廠的老人,他會替你指一條路。落款沒有名字,
只有一個小小的黑點,印得比墨更沉。我把它與棋子放在一起,
忽然意識到那黑點的形狀與棋子崩缺處很像,好像有人把棋子的缺口拓成了一個印。
我沒有立刻出門。夜已經(jīng)深了,街口的巡更換了班,木梆敲得密。屋里只有一盞燈,
墻上影子像兩個人的背影疊在一起。我端起水盂喝了一口,水有一點澀。風(fēng)從窗縫進(jìn)來,
帶著粗糙的灰。我坐下,把棋子捏在指間,兩指輕輕一搓,它就發(fā)出細(xì)碎的摩擦聲。
我常用這個聲音替自己定心,像別人用念珠。我問自己,去不去。去,
就可能斷了現(xiàn)在這點安穩(wěn)??刹蝗?,心里這口氣像蒸不上來的水,遲早要把我自己悶壞。
四我決定第二天一早出發(fā),先去北城窯廠看看那位老人。為了不讓任何人起疑,
我把書坊要抄的書裝進(jìn)竹箱,放在門背后。又翻出母親留下的一件舊長衫,
補過的地方針腳細(xì)密。我突然想起,今天在打鐵巷看到的那位賣餅女子,她朝我那一下手勢,
更像遞了個眼色。我本能地回想她的眼神,心里卻生出一種奇異的沉靜。
那份沉靜讓我不再拖延。夜更深了,院里槐花被風(fēng)一陣陣撥下,落在青石上,軟軟的,
如低聲的嘆息。隔壁的老楊頭咳了兩聲,他的孫子在院里追著螢火,忽遠(yuǎn)忽近,
像一星一星的愿望在黑暗里上下浮沉。我合上窗,將紙鶴重新疊好,塞入衣襟內(nèi)側(cè),
靠著棋子的那一側(cè),讓它們互相抵住,彼此取暖。我躺下不久,門被輕輕叩了兩下。
我翻身坐起,提燈去開。門縫里站著一個影子,既不高也不矮,臉被斗笠遮住。我剛要說話,
那影子已把一封小小的信封塞進(jìn)來,轉(zhuǎn)身走了。腳步像水。等我追出門,
巷子兩頭的黑都空著,只有那只老貓在墻根里打盹,尾巴一甩一甩,好像替人守了密。
我回到屋里,信封不厚,卻很沉,好像里面壓著石子。我撕開口,一縷冷香先撲上來,
像月光落在井水上的味道。里面是一方薄薄的木片,通體漆黑,邊上磨得很圓潤。
我愣了半刻,才認(rèn)出來,那是一枚黑棋子。與我手里的那枚幾乎一樣,只是沒有缺角。
棋子背面刻著一行小字,刀法簡勁,像是出自同一只手。它寫著,棋子之下有口,啟之有信。
我把燈移近,按紙鶴上的黑點嚙合棋子的缺口,兩枚棋子輕輕一碰,
就像久別的人在夜里無聲相擁。黑子里發(fā)出極細(xì)微的響,似乎有機關(guān)開合。我用指甲一摳,
竟從棋子里摳出一卷極細(xì)的薄紙。紙薄如翼,卻沒有斷。上面只寫了三句。第一句,
昭安二十七年秋,舊案牽連者尚在。第二句,北關(guān)有人掌密詔,可雪沉冤。第三句,
見信之日,切莫遲疑。字跡同樣不華,力氣卻打在每一個筆畫上。我讀完,背脊發(fā)涼,
又像被熱水一澆,渾身一震。我想到父親的案,我想到那位賣餅女子的眼神,
我也想到打鐵巷里那道像柱子的影子。忽然之間,這城里的每一條巷子,每一扇門,
甚至每一面無人的墻,都像有耳朵、有脈搏,有某種看不見的手在推動我往前走。
五我把薄紙重新卷回棋子里,用線纏好,收在腰間。燈焰忽然跳了兩下,
仿佛有人在窗外輕輕吹了一口氣。我走過去,窗紙上果然有一個淡淡的影子,肩寬,
站得很直。我拉開窗鉤,那影子卻像被夜色吞掉。我沒有追,只對著黑夜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我的聲音落下去,沒有回聲,像被一口極深的井整口吞了。我坐回案前,
把家中可帶的東西一件件挑出來。藥包,干糧,換洗衣物,還有母親留下的一根銀簪。
銀簪不光為了紀(jì)念,還是一把小巧的匕首,簪頭有暗槽,能藏一滴毒。我知道它的厲害,
卻不愿輕易用。把東西裝進(jìn)布包后,我又找出一張舊地圖。地圖是我從書坊掃地時撿的,
有幾處破口。我用漿糊把它補好,攤在案上,用棋子輕輕按住四角,
眼前那些細(xì)如發(fā)絲的線條從京城一路延伸,遠(yuǎn)遠(yuǎn)地落向北關(guān)。燈光照著,
路像一條鋪在桌上的河,而我要獨自過河。耳畔忽然有蚊子嗡得厲害。我把燈芯剪短一點。
影子又安穩(wěn)了。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低低的一聲咳嗽,像誰把一口砂子卡在喉嚨里。
是老楊頭的聲音。我起身開門,他縮著頸走進(jìn)來,手里提著一盞紙燈。
他說小坊最近多了陌生人,白天在橋頭看風(fēng)景,晚上就不見了。我問他看見過什么特別的。
他想了想,只說昨夜更深,有個穿青衣的人站在我門外許久,像是在等什么。說完,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一點憐惜,也有一點埋怨,好像早就知道我會走,早該走,
卻又不忍。我笑笑,說明日要去北城替書坊送紙。他點點頭,又把那盞紙燈遞給我,
說路上用。我把燈捧在手心,覺得它比棋子還輕,卻也比棋子更熱。送走老楊頭,
我把燈放到窗臺。風(fēng)一吹,燈紙貼在木框上,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六夜過二更,
巷子靜得像水。我困意上來,橫臥在榻上。恍惚間,有腳步從屋外掠過,極輕極快,
像一縷風(fēng)的影子。緊接著,一個極輕的東西從窗縫塞進(jìn)來,落在我的枕邊。
是那賣餅女子常用的薄紙,紙上只一行字,寫得極快,像一把細(xì)刀在紙上走過。她說,
明日未時,北城外古井見。另有四字,千萬小心。我驚醒,坐起,屋里暗了一瞬,
是燈芯的油用盡。我趕緊添油,火焰又亮起來。桌上的兩枚棋子靜靜地靠在地圖上,
棋面黑得像夜。我看著那行字,心里卻突然靜下來。
一種很久沒有過的感覺在胸膛里緩緩升起,像冰下冒出的第一股春水。它不轟烈,卻有方向。
我把那張字條疊成極小的一塊,用繩系在手腕內(nèi)側(cè)。窗外的風(fēng)帶著遠(yuǎn)處槐花的香。我閉上眼,
比了一個手勢。那是我小時候跟父親下棋時,他總在落子前做的動作,
像把無形的塵拂去一層,再凝神。落子不難,難的是在心中看見整盤棋。如今我沒有整盤,
我手里只有兩枚黑子,一封來歷不明的信,一個不知道真假的人,
還有一段不知道會把我?guī)У侥娜サ穆贰5抑?,到了明日未時,我會在北城外的古井邊,
等那位賣餅女子,或者等一個更大的陷阱。我輕輕吸了一口氣,
心里的石頭像被人挪開了一寸。燈焰安靜地跳,我低頭,把棋子放回衣襟,正好貼在心口。
那里熱著,像是另一個小小的心臟。我對著它說,走吧。庭中的槐花在黑里落下去,
一片一片,像有人無聲數(shù)落著這個世界的名字。門外,遠(yuǎn)處的銅鐘又響了三下,清清脆脆,
把夜分成三截。我知道,這座城也被分成三截。一截是過去,一截是現(xiàn)在,還有一截,
是我明天要去面對的未知。我把包袱靠在門旁,靠墻坐著過了一夜。
清晨的第一縷光從窗紙上濾進(jìn)來,像一根細(xì)線,穿過我的指縫。我站起來,推門,
槐花香迎面撲來。我回頭看了一眼案上的地圖,它安靜地躺著。我知道,下一次回來,
桌上也許不會再有它?;蛘哂?,但線已經(jīng)變了,路已經(jīng)改了,名字也換了。
可我終究還是拉上了門閂,走入巷中。巷口的老貓已經(jīng)不見,墻根留下幾粒細(xì)小的爪印。
街上早起的人家開始吆喝,豆腐擔(dān)子發(fā)出木架碰撞的清聲。
我沿著小坊的青石板一直走到北城的方向。風(fēng)從袖里掠過,我沒有回頭。
心口的兩枚棋子在步伐里輕輕碰觸,發(fā)出的細(xì)響讓我踏實。前方的路并不寬,
可它正一點點被晨光鋪亮。我知道,我將要看到更多的影子,更多的手勢,
更多的眼睛與聲音。我也知道,我不再是那個只會在紙上摹字的人。我走得很穩(wěn),很輕。
每一步都像在棋盤上落子。等我走出那條最熟悉的巷子,太陽已經(jīng)把城門上的銅釘照得發(fā)燙。
北城的方向傳來窯火微弱的熱氣,仿佛在召喚。我腳下的影子拉長,像一條安靜的繩,
牽著我走向那個古井。那里會有人等我,或者有人想殺我。可我把手抬起摸了摸衣襟,
里面的棋子在熱氣里更貼近胸口。我想,世上有的路是別人替你鋪好的,
有的路卻要你自己去丈量。今日的路,屬于后者。我不再猶豫。
第二章 北城古井一未時的陽光落在北城外的古井上,像一層陳年的銅銹。井口很寬,
青石的邊緣被多年汲水的繩索磨出一道淺槽。四周的荒草里有蟬在叫,聲聲像是懸在半空,
落不下來。我提前半個時辰到了,把背包放在腳邊,手里握著一盞紙燈。燈紙有些皺,
是老楊頭送的那盞,沒點火,卻被陽光照得透亮。來往的車隊偶爾從不遠(yuǎn)處的官道經(jīng)過,
馬蹄聲一陣陣傳來又遠(yuǎn)去,塵土在風(fēng)里化開。我站在井旁,看著井水暗沉得像一塊無底的墨。
我心里有點怪異的平靜——這種平靜不是因為安全,而是像走到一條路的盡頭,
不管前面是什么,總歸得往下走。一個賣水的挑著扁擔(dān)路過,停下看了我一眼,眼神不長久,
但足夠讓我覺得他認(rèn)得我。他沒說話,只在井口邊放下木桶,用井繩滑下去,再慢慢搖上來。
水濺在石沿上,濕痕很快被風(fēng)吹干。他走后,井口又歸于沉默。
二日影一點點移到井的另一邊時,那賣餅女子出現(xiàn)了。她沒有帶攤子,
換了身月白色的短褙子,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面紗還在,擋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
她先在遠(yuǎn)處站了一會兒,似乎在確認(rèn)周圍沒人,才走近井口?!澳銇砹??!彼穆曇艉茌p,
但不含猶豫。我點了點頭,沒有問她怎么知道我會來。她伸手,從袖中取出一小卷油紙包,
放在我的掌心。我捏著那包東西,感覺它比棋子略輕,形狀卻也圓潤。“里面是什么?
”我低聲問?!拌€匙。”她答。我還沒來得及細(xì)問,一陣馬蹄聲忽然在官道上傳來,
快得像一陣急風(fēng)。女子的眼神立刻收緊,她猛地推了我一把,讓我退到井旁的荊棘后。
馬隊轉(zhuǎn)過彎,領(lǐng)頭的是一名身披暗甲的騎士,甲面刻著細(xì)密的魚鱗紋路,
正是我記憶中那種令人心口發(fā)緊的圖案。他的目光如刀般掃過井邊,在女子身上停了半息,
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冷笑。馬隊沒有停,濺起的塵土落在女子的衣擺上,
像暗中刻下的一道印。我看著她,她的肩微微一松,似乎剛才那一瞬已做好了搏命的準(zhǔn)備。
三女子示意我跟她走。我們沿著古井背后的羊腸小道穿進(jìn)一片廢棄的窯廠。窯口早已冷卻,
周圍堆著塌了半邊的土墻,野草從裂縫里鉆出來??諝饫镉泄膳f土和焦煙混合的味道,
像是多年未散的舊事。她領(lǐng)我到一間殘破的窯屋前,推開半扇木門。屋里光線暗得像深井底,
只有一縷陽光從瓦縫落下,照在一張長凳上。長凳上坐著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人,背很直,
眼睛卻半瞇著,像是在打盹。女子走上前,低聲說了幾句,我沒聽清,
但看到老人的手輕輕抖了一下。他緩緩抬眼看我,目光深得像能把人看穿。過了很久,
他才開口:“你父親的字,我認(rèn)得?!边@句話像一根細(xì)針,扎在我的心口。我上前一步,
剛要開口,女子已經(jīng)從袖里取出一枚與我那黑子極相似的棋子,遞到老人手中。
老人用指腹摩挲了一會兒,低聲說:“果然是他的手法。”“父親的手法?”我忍不住追問。
老人沒有直接答,只轉(zhuǎn)而看向我,“你想替他翻案,就得先保住自己的命。”說罷,
他從長凳底下取出一個破木匣,里面放著一封用蠟封死的信。蠟封上刻著一只展翅的鶴,
與紙鶴的折痕不謀而合。“這是密詔的半部。”老人說,“另一半在城中,
你若能在今夜子時前取到,兩半合一,便可見全篇?!彼奈医舆^木匣,
心口像壓上了一塊沉石。女子望著我,眼神平靜卻透著急迫,“你沒多少時間。
”“另一半在誰手里?”我問。老人緩緩?fù)鲁鰞蓚€字:“師兄。
”這兩個字讓我像被冷水潑了一身。三年前他突然消失,沒人知道去向,
如今卻握著父案關(guān)鍵的一半。女子看了我一眼,似乎已經(jīng)猜到我心里的亂,
輕聲說:“無論你怎么看他,今天必須見到他?!蔽覀冸x開窯屋時,天色已沉。
風(fēng)吹過廢窯口,發(fā)出低低的嗚聲,像是深夜的獸在暗處喘息。我握緊木匣,
心里已有了去向——城西的舊兵營,那是師兄最常出沒的地方。五回到城邊時,
暮色像一張緩緩收緊的網(wǎng)。街口的燈籠一盞盞亮起,光影在石板路上跳動。我刻意繞開主街,
走在貼著院墻的窄巷里。女子一路沉默,直到兵營的高墻出現(xiàn)在前方,她才停下腳步。
“進(jìn)去之后,你只能靠自己。”她低聲說完,便轉(zhuǎn)入另一條小巷,消失在暗影中。
我站在墻外,看著那扇緊閉的營門。門口的士兵神情倦怠,但手中長戟依舊穩(wěn)穩(wěn)立著。
我深吸一口氣,摸了摸衣襟里的棋子,抬腳走向營門。士兵打量了我一眼,正要開口,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里頭傳來:“讓他進(jìn)來?!遍T緩緩打開,露出師兄的身影。
他比記憶中更消瘦,眼神卻鋒利如舊?!昂镁貌灰?。”他說。聲音不冷不熱,
像一把懸在空中的刀,隨時可能落下。我走進(jìn)營門,背后的門在沉重的閂聲中關(guān)上,
隔絕了外面的風(fēng)聲和光。師兄轉(zhuǎn)身帶我穿過一條幽長的廊道,
火把的光在墻上拖出我們的影子,像兩條并行卻互不相交的線。他在一間簡陋的屋子前停下,
推門讓我進(jìn)去。屋內(nèi)空無一物,只有一張方桌,桌上放著一封封口完好的信,
蠟封上刻著同樣展翅的鶴?!澳阋牧硪话搿!睅熜值穆曇魪谋澈髠鱽?。我伸手去拿,
指尖剛觸到蠟封,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兵器出鞘的清響。
師兄的手已經(jīng)按在我的肩上,力道沉得讓我動彈不得?!翱磥?,”他低聲道,
“有人比你更想要它。”第三章 暗局一腳步聲越來越近,像一陣陣逼近的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