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立秋,可秋老虎的余威依舊肆虐,仿佛要將世間萬物都炙烤殆盡。中午時分,烈日高懸,如同一顆熾熱的火球,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諝庵袕浡钊酥舷⒌脑餆?,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放進(jìn)了巨大的蒸籠。
坐了一天一夜火車的魏劉氏,也就是劉淑蘭,帶著一路上沉默寡言的柳紫煙,終于走出了火車站,踏入了新市這片陌生的土地。柳紫煙白皙的皮膚被曬得紅通通的,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頭滾落,浸濕了她的發(fā)絲。善良的劉淑蘭看著心疼不已,她趕忙伸手在貼身的衣服口袋里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張帶著體溫的5角錢,遞到柳紫煙面前,眼中滿是關(guān)切地說道:“紫煙,你去小賣部買塊雪糕降降溫吧?”
柳紫煙微微一愣,隨即輕輕搖了搖頭,語氣有些疏離和冷漠:“不用,謝謝?!?/p>
劉淑蘭微微皺眉,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她輕輕拉住柳紫煙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這孩子,跟媽客氣啥呀。雖然我們魏家窮,沒法給你在市里那樣的生活,可我打心眼里把你當(dāng)成親閨女,以后肯定不會虧待你的。”說著,她讓柳紫煙看著行李,自己快步走向不遠(yuǎn)處的小賣部。不一會兒,劉淑蘭端著一碗2角錢的綠豆水,又拿著一支5角錢的雪糕走了回來。她把雪糕硬塞到柳紫煙手里,說道:“紫煙,吃完后,我們還得坐公交車去鎮(zhèn)上呢。你先坐在這蛇皮袋上休息會兒哈?!?/p>
柳紫煙已經(jīng)10多歲了,世事的變遷讓她懂事得讓人心疼。她心里清楚,奶奶去世后,養(yǎng)父母無情地拋棄了她。如今這魏劉氏愿意收留她,給她一個家,她本應(yīng)感恩戴德??刹恢獮楹?,她的內(nèi)心深處卻對劉淑蘭有著一種本能的排斥。也許是經(jīng)歷了太多的變故,讓她內(nèi)心極度缺乏安全感,總覺得自己的命運(yùn)不受掌控,只能用冷漠來武裝自己,害怕再次受到傷害。
“快吃吧,孩子,一會兒該化成水了。”劉淑蘭站在柳紫煙身前,努力為她遮擋那毒辣的陽光,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柳紫煙心中五味雜陳,看著手中的雪糕,猶豫片刻后,還是默默地吃了起來。當(dāng)那冰涼甜美的滋味在口中緩緩融化,她心中的堅冰似乎也隨之消融了些許,覺得或許跟著劉淑蘭走,也不失為一種選擇。畢竟,劉淑蘭就像奶奶一樣,真心實意地對她好,還答應(yīng)供她繼續(xù)上初中。
隨后,她們先是坐了半天的公交,又在鎮(zhèn)上搭乘了村里來拉化肥的拖拉機(jī)。一路顛簸,直到月上樹梢,如水的月光灑在大地上,才終于來到了西山寨——魏劉氏的家。
一座略顯破舊的土墻院落出現(xiàn)在眼前,一個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帶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正站在門口翹首以盼。中年男人看到她們,趕忙迎上前去,接過劉淑蘭手中的行李,略帶埋怨地說:“怎么回來這么晚?”他的目光落在背著藍(lán)色書包的柳紫煙身上,打量一番后說道:“先進(jìn)屋吧。亞洲,幫你妹妹拿東西,別傻站著了?!?/p>
“不用,我自己拿得動?!绷蠠熞娚倌晟焓謥韼退鄷?,本能地拒絕,眼神中滿是防備。她緊了緊身上的書包帶,隨著魏劉氏走進(jìn)了院子。
院子里,四間老瓦房顯得有些破舊,歲月在土墻和瓦片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幾棵大樹枝葉繁茂,投下一片片陰影。南邊的壓井在月光下靜靜佇立,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故事。
“紫煙,這是你爸。那是你哥魏亞洲。他今年13歲了,上初二。以后你上學(xué)就跟他一路,沒人敢欺負(fù)你?!蔽簞⑹弦贿呎f著,一邊把東西放進(jìn)西屋,接著說道,“這間屋子我已經(jīng)收拾好了,以后你就住這兒。我和你爸住東屋,你哥住廚房邊上的南屋?!?/p>
柳紫煙只是默默地點(diǎn)點(diǎn)頭,卻沒有喊人。中年男人見狀,不禁皺了皺眉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嫌她沒禮貌。魏亞洲看著柳紫煙眼中的疏離和防備,心中很是理解。畢竟一個從小在城市里長大的女孩,突然來到這貧窮落后的農(nóng)村,那種內(nèi)心的不安和難過可想而知。于是,他趕忙開口說道:“今天已經(jīng)很晚了,媽媽和妹妹舟車勞頓,一定很累了,讓她們洗漱后趕快休息吧。爸,你明天不是還要去工地上干活嗎?也趕快睡吧,小心明天起晚了?!?/p>
柳紫煙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雖然沒有說話,但眼中卻閃過一絲感激,感謝他巧妙地轉(zhuǎn)移話題,緩解了自己的尷尬。
劉淑蘭洗了手臉后,細(xì)心地幫柳紫煙鋪好床鋪,又端來一盆熱水,溫柔地說:“紫煙,快洗臉洗腳,然后好好睡一覺?!钡劝仓煤昧蠠?,她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去休息。
柳紫煙靜靜地躺在床上,伸手拉滅了昏黃的燈泡,黑暗瞬間將她籠罩。她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月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灑下幾縷銀白的光線,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她輕輕從書包的夾層里拿出一對古樸的銀手鐲,那手鐲呈扁圓形,上面雕刻著精美的壽字和花型圖案。她將手鐲緊緊地貼在胸口,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口中喃喃低語:“奶奶,奶奶,我好怕……”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微弱,仿佛承載著她滿心的恐懼與無助。
柳紫煙的往昔與夢境
柳紫煙靜靜地躺在床上,黑暗如同無形的幕布,將她緊緊包裹。她的手無意識地探入書包夾層,指尖觸碰到的,是那疊養(yǎng)父給的 200 元錢,紙張的質(zhì)感帶著微微的褶皺,仿佛訴說著養(yǎng)父無奈的嘆息;還有那枚養(yǎng)母送的胸針,精致的輪廓在黑暗中似乎仍閃爍著微弱光芒,承載著養(yǎng)母復(fù)雜的情感;而那對奶奶留給她的銀手鐲,觸手溫潤,卻似有千鈞之重。
她還記得離開養(yǎng)父母家時,滿心的酸澀與無助。她將手鐲輕輕放在桌子上,試圖斬斷那千絲萬縷的羈絆。養(yǎng)父卻默默地把 200 元錢和手鐲重新放進(jìn)她的書包,眼神中滿是愧疚與無奈,聲音低沉而沙?。骸白蠠?,爸爸無能,你奶奶看病住院欠了太多錢,實在沒錢供你讀書了。這點(diǎn)錢你拿著,給自己買些東西吧。這鐲子是你奶奶留給你的,你帶走吧。孩子,不要怪我和你媽狠心,我們也是有苦衷的。”
養(yǎng)母站在一旁,眼中淚光閃爍,輕輕拿起那枚胸針,遞到柳紫煙面前,緩緩說道:“柳紫煙,這個胸針是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掙的第一份工資買的。小時候你想要,我還舍不得讓你戴。今天就送給你了。希望你無論在什么地方,都要自尊自愛,努力學(xué)習(xí)。將來想要什么,要靠自己去掙,不要貪圖小便宜輕賤自己。也不枉我這幾年對你的教導(dǎo)?!?/p>
柳紫煙喉嚨哽咽,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卻終究說不出話來。平心而論,養(yǎng)父母一家將她養(yǎng)育這么大,她本不該心生怨恨,理應(yīng)懂得感恩??伤趾五e之有?從被拐賣,到送進(jìn)孤兒院,再到被領(lǐng)養(yǎng)又遭拋棄,她的命運(yùn)恰似流水中無根的浮萍,漂泊不定,半點(diǎn)由不得自己。她滿心的恨意,都指向那些黑心的人販子,是他們,將她從親人身邊強(qiáng)行奪走,讓她與親人骨肉分離,淪為無家可歸的孤兒,受盡世間苦難。
柳紫煙的淚水無聲地滑落,浸濕了枕頭。在這悲傷的旋渦中,她漸漸陷入了夢境。
夢境里,陽光明媚,灑在一座精致的庭院中。身穿毛呢大衣的奶奶,笑容幸福而慈祥,手中拿著一個金光閃閃的金鎖,眼中滿是疼愛地說:“嫣兒,這是你秦伯伯送的金鎖,和你小濤哥哥脖子上戴的是一對哦?!?/p>
這時,剛從廠里回來的爺爺,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從黑色轎車上走下,手中拿著一罐奶糖,笑呵呵地喊道:“囡囡,這是你愛吃的大白兔奶糖哦??刹灰喑?,小心蛀牙。”
不遠(yuǎn)處,穿著藍(lán)色制服的一對年輕夫婦,從實驗室里走出,臉上洋溢著溫柔的笑容,向她伸出雙手,親昵地呼喚:“嫣兒,快來,讓爸爸媽媽抱抱?!?/p>
然而,月色忽然變得朦朧,一陣陰風(fēng)吹過,一片如墨的烏云緩緩飄來,悄然遮住了月亮。剎那間,大地仿佛被一塊巨大的黑布籠罩,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啊,呵呵呵……”寂靜的山里,突兀地傳來一陣夜梟的叫聲,那聲音尖銳而恐怖,仿佛是來自地獄的惡靈在獰笑,令人毛骨悚然。
柳紫煙在夢中緊緊皺著眉頭,臉上滿是恐懼與痛苦,淚水不停地流淌,嘴里喃喃哭泣著:“我再也不說我爺爺是廠長了,不要打我……濤哥,救我……”聲音在黑暗的夢境中回蕩,顯得如此無助與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