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時,蘇雯已經(jīng)醒了半小時。她側躺著,
盯著程遠后腦勺上那撮永遠壓不平的頭發(fā),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手機顯示七點二十,
距離中介約好的看房時間還有四十分鐘。"該起床了。"她用手指輕輕戳了戳程遠的肩膀。
程遠翻了個身,眼睛都沒睜開,手臂一伸把她攬進懷里,
聲音里帶著濃濃的睡意:"再睡五分鐘。""上次你說'再睡五分鐘',
結果我們遲到了半小時。"蘇雯掙扎著從他懷里鉆出來,"今天看的是學區(qū)房,
中介說很搶手。"程遠突然睜開眼,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此刻顯得有些復雜。他坐起身,
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fā):"其實我在想,我們真的需要學區(qū)房嗎?
"蘇雯正在系內衣扣子的手頓了一下。她背對著程遠,
聲音刻意放輕:"就當是了解一下市場行情嘛。"衛(wèi)生間里,蘇雯盯著鏡子里的自己。
三十歲的女人,眼角已經(jīng)有一兩條若隱若現(xiàn)的細紋。她沾濕手指,輕輕按了按那幾道紋路,
然后迅速涂上遮瑕膏。三年前那次流產(chǎn)之后,她的臉色就再也沒恢復過來,
醫(yī)生說那是失血過多的后遺癥。"你化妝還要多久?"程遠在門外問,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馬上好。"蘇雯匆忙涂上口紅,抿了抿嘴唇。珊瑚色,程遠說她涂這個顏色最好看。
中介小張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說話快得像機關槍。
他帶他們看的第三套房子在市中心一棟老式住宅樓的頂層,帶一個二十平米的露臺。
"這房子最大的賣點就是學區(qū),"小張興奮地介紹,
"實驗小學和第一中學都在步行十分鐘范圍內,這幾年房價漲得厲害,好多家長搶破頭。
"蘇雯隨口接道:"我們又用不上。"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空氣突然凝固了幾秒。
程遠突然變得異常認真,他接過戶型圖仔細翻看,
指著露臺說:"你上次不是說想畫滿墻的爬山虎嗎?這個露臺可以。"蘇雯愣了一下。
那是她半年前隨口提的想法,當時程遠還笑她文藝青年毛病又犯了。
她看著丈夫專注研究戶型圖的側臉,突然覺得胸口發(fā)悶。"我去陽臺看看。
"她轉身走向露臺,深吸一口氣。五月的風帶著花香,樓下是郁郁蔥蔥的梧桐樹。
她扶著欄桿,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同樣充滿花香的五月,她躺在醫(yī)院病床上,
醫(yī)生告訴她以后很難再懷孕時,窗外的梧桐樹也是這樣綠得刺眼。"喜歡這里嗎?
"程遠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蘇雯沒有回頭:"露臺確實不錯。""我在想,
可以把這里改造成你的畫室,"程遠走到她身邊,指著角落,"放個畫架,那邊種些綠植。
你不是一直想要個能畫畫的地方嗎?"蘇雯轉頭看他,陽光在程遠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三年前出事那天,他也是這樣站在病床邊,背光而立,
她看不清他是否哭了。"學區(qū)房很貴,"蘇雯輕聲說,"我們沒必要為用不上的資源多花錢。
"程遠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但房子本身條件不錯,離你上班的地方也近。
"回程的車上,兩人都沒怎么說話。蘇雯假裝看窗外,余光卻瞥見程遠不時看她一眼。
那種眼神她太熟悉了——充滿猶豫和欲言又止。自從醫(yī)生宣布那個消息后,
程遠看她時常常是這種眼神。晚上程遠洗澡時,蘇雯用他的電腦查一個食譜。
案例""不孕夫婦的居住需求""領養(yǎng)孩子的條件和流程"最后一條搜索記錄是今天下午的。
蘇雯盯著屏幕,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碎裂開來。浴室的水聲停了,她迅速關掉瀏覽器,
但手指不受控制地發(fā)抖。"晚上想吃什么?"程遠擦著頭發(fā)走出來,
身上帶著她給他買的薄荷沐浴露的香氣。"隨便。"蘇雯盯著電腦屏幕,聲音干澀。
程遠走過來,從背后抱住她:"怎么了?累了?"蘇雯閉上眼睛,感受著他胸膛傳來的溫度。
他們剛結婚時,程遠總喜歡這樣突然抱住她,說這是"充電"。
那時候她總是笑著轉身回抱他,兩人會像高中生一樣黏糊好一會兒。
現(xiàn)在她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嗯,有點。"程遠松開手,轉身去了廚房。
蘇雯聽見冰箱門打開的聲音,
然后是程遠哼歌的聲音——每次他緊張或不知所措時就會無意識地哼歌。
這個習慣戀愛時她就發(fā)現(xiàn)了。餐桌上,程遠做了她最喜歡的番茄牛腩。他給她盛了滿滿一碗,
又夾了一塊最大的牛腩放在她米飯上。"多吃點,你最近又瘦了。"程遠說。
蘇雯盯著碗里的牛腩,突然沒了胃口。她想起第一次去程遠家吃飯,他母親不停地給她夾菜,
說"女孩子胖一點好生養(yǎng)"。那時候她紅著臉低頭吃飯,程遠在桌下悄悄握了握她的手。
"怎么不吃?"程遠問。"在想工作上的事。"蘇雯勉強吃了一口,牛肉燉得很爛,
入口即化,但她嘗不出味道。程遠猶豫了一下,然后說:"今天那房子,其實我挺喜歡的。
露臺真的適合你畫畫。"蘇雯放下筷子:"程遠,我們談談。"程遠的筷子也停下了,
他抬頭看她,眼睛里閃過一絲蘇雯讀不懂的情緒:"談什么?
""你為什么突然這么關注適合畫畫的房子?"蘇雯直視他的眼睛,"還有,
為什么要看學區(qū)房?"廚房的水龍頭沒關緊,滴水聲在沉默中顯得格外刺耳。
程遠的目光游移了一下,然后重新聚焦在她臉上:"我只是想讓你住得舒服點。
你一直說想要個能畫畫的地方。""那'不孕夫婦的居住需求'呢?
'領養(yǎng)孩子的條件和流程'呢?"蘇雯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
程遠的臉色變了:"你看了我的搜索記錄?""我不小心點開的。"蘇雯攥緊了餐巾紙,
"回答我,程遠。"程遠深吸一口氣:"我只是...在做一些調研。
醫(yī)生說...""醫(yī)生說我這輩子很難再懷孕了。"蘇雯替他說完,"這是三年前的事了,
為什么現(xiàn)在突然開始調研?""因為我想要個孩子!"程遠突然提高了聲音,
然后像是被自己的音量嚇到,又降低了聲調,"我是說...我們之前討論過的,
等條件好一點...""我們什么時候討論過?"蘇雯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刀子,
"是在我流產(chǎn)后躺在醫(yī)院的那周?還是你媽來家里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那次?
"程遠的臉色變得蒼白:"我媽那話是過分了,我已經(jīng)說過她了。""但你心里是認同的,
對嗎?"蘇雯感到眼淚在眼眶里打轉,但她倔強地不讓它們流下來,
"所以你現(xiàn)在開始看學區(qū)房,研究領養(yǎng),因為終于接受了我不能給你生孩子的事實?
""不是這樣的..."程遠伸手想握她的手,但蘇雯躲開了。"那是怎樣的?
"蘇雯站起來,餐巾紙在她手中被撕成碎片,"三年了,程遠。
三年里你每次看到別人家的孩子都會多看兩眼,
每次你媽提起孩子的事你就岔開話題但眼神閃爍。你以為我沒注意到嗎?
"程遠也站了起來:"我從來沒因為孩子的事怪過你!""但你介意。
"蘇雯終于讓眼淚流了下來,"你比誰都介意。你搜索的那些東西證明了一切。
"程遠沉默了。這種沉默比任何言語都傷人。蘇雯轉身走向臥室,
關門的瞬間她聽見程遠說:"我只是想找到一種方式,讓我們都能幸福。
"蘇雯靠著門滑坐在地上,把臉埋進膝蓋里。
三年前那個雨夜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下班路上突然腹痛,倒在路邊,
好心人叫了救護車。當她從麻醉中醒來時,程遠紅著眼睛告訴她,
他們失去了那個意外懷上才被發(fā)現(xiàn)的孩子,而且由于大出血和子宮損傷,
她以后再孕的幾率很低。那時候程遠握著她的手說:"沒關系,有你就夠了。"她信了,
或者說,她強迫自己相信了。門外,程遠輕輕敲了敲門:"蘇雯..."蘇雯沒有回應。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程遠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然后是客廳沙發(fā)被壓下的吱呀聲。
這是他們結婚以來第一次分房睡。第二天早上,蘇雯起床時程遠已經(jīng)出門了。
餐桌上放著她喜歡吃的豆?jié){和油條,還有一張紙條:"公司臨時有事,晚上聊。愛你。
""愛你"兩個字被劃掉又重寫,筆跡比別的字都要深。蘇雯把紙條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卻鬼使神差地又撿了回來,展平放進了錢包夾層。公司里,蘇雯心不在焉地改著設計稿。
午休時,閨蜜林夏端著咖啡湊過來:"怎么了?一臉世界末日的表情。
"蘇雯攪動著已經(jīng)冷掉的咖啡:"程遠想領養(yǎng)孩子。"林夏差點嗆到:"什么情況?
你們不是...""他看了領養(yǎng)流程,"蘇雯低聲說,"還看了學區(qū)房。
"林夏的表情變得嚴肅:"你們談過了?""吵了一架。"蘇雯把昨天的事簡單說了,
省略了搜索記錄的部分。林夏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說:"雯雯,你得面對現(xiàn)實。
程遠一直想要孩子,這是事實。你們結婚前他就說過希望有兩個孩子,記得嗎?
"蘇雯當然記得。那時候他們剛畢業(yè),擠在出租屋里規(guī)劃未來,程遠說想要一兒一女,
她說想當自由插畫師。那時候未來像一張白紙,什么美好的設想都能往上畫。
"醫(yī)生說只是幾率低,不是完全不可能。"蘇雯固執(zhí)地說。"三年了,雯雯。
"林夏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重若千鈞,"如果能有,早該有了。程遠三十三歲了,
他等不起。"蘇雯突然感到一陣憤怒:"所以是我的錯?
我就該主動提出離婚放他去找能生孩子的女人?""我不是這個意思。"林夏按住她的手,
"但你們需要坦誠地談談,而不是回避問題直到它爆炸。程遠搜索那些東西,
說明他在考慮所有可能性。你得知道,對他來說什么是不能妥協(xié)的。
"蘇雯抽回手:"我知道什么是不能妥協(xié)的。"下班時下雨了,蘇雯沒帶傘。
她站在公司門口猶豫是叫車還是冒雨去地鐵站時,看到程遠舉著傘向她走來。
他穿著她去年送他的藏青色風衣,肩膀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了一片。"怎么來了?"蘇雯問。
"記得你沒帶傘。"程遠把傘往她那邊傾斜,"餓了嗎?要不要去我們常去的那家火鍋店?
"蘇雯點點頭。他們沉默地走在雨中,程遠的手臂虛環(huán)著她的肩膀,既像保護又像保持距離。
火鍋店的熱氣模糊了玻璃窗,他們坐在老位置,點了鴛鴦鍋——程遠愛吃辣,蘇雯不能吃。
"我今天想了很久。"程遠在等鍋開的間隙開口,"我確實想要孩子,但我更想要你。
"蘇雯盯著鍋里開始冒泡的湯:"不能兩全呢?
"程遠的手在桌上握成拳又松開:"我們可以嘗試領養(yǎng),或者...""或者什么?
""或者接受丁克。"程遠說得很慢,像是每個字都經(jīng)過深思熟慮,
"如果你實在不愿意領養(yǎng)的話。"蘇雯感到一陣刺痛。程遠的妥協(xié)聽起來像是宣判。
"實在不愿意"——好像不愿意的人是她,好像問題出在她的抗拒而不是身體的缺陷。
"我不反對領養(yǎng)。"蘇雯小心地說,"但我需要時間考慮。"鍋開了,
紅油那半邊翻滾得厲害,白湯那邊只是微微波動。程遠夾了一片毛肚放進紅鍋,
蘇雯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發(fā)抖。"我媽下周生日,"程遠突然說,"她希望我們回去吃飯。
"蘇雯的筷子停在半空。程遠的母親自從知道她生育困難后,
態(tài)度就從熱情變成了客氣的冷淡。每次家庭聚會,
話題總會"不經(jīng)意"地轉到誰家又添了孫子孫女上。"一定要去嗎?"蘇雯問。
程遠抬頭看她:"她是我媽。"這句話像一堵墻突然立在兩人之間。蘇雯想起上次家庭聚會,
程遠母親當著所有人的面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只顧自己享受,不懂傳宗接代的重要性",
而程遠只是低頭吃飯,一言不發(fā)。"好,我們去。"蘇雯說,
然后夾起一片已經(jīng)煮老的牛肉放進嘴里,咀嚼了很久卻怎么也咽不下去。
那晚他們背對背躺在床上,中間的空隙寬得能再躺一個人。蘇雯盯著窗簾縫隙透進來的月光,
聽著程遠均勻的呼吸聲,懷疑他是否真的睡著了。三年前他們剛搬進這個房子時,
床墊中間總是下陷得厲害,因為兩人總是擠在中間相擁而眠。
現(xiàn)在那里平坦得像從未有人躺過。凌晨三點,蘇雯悄悄起床,走到陽臺上。
五月的夜風還有些涼,她抱緊雙臂,看著遠處零星的城市燈火。程遠的手機放在茶幾上,
屏幕突然亮起,一條微信通知跳出來:"媽:遠啊,媽托人打聽到一個特別好的中醫(yī),
專治不孕不育,你找個理由帶蘇雯來看看..."蘇雯沒有點開看完整內容。她回到床上,
背對著程遠的方向蜷縮起來,突然覺得這個他們一起生活了五年的家,變得無比陌生。
程遠母親生日那天,天氣好得刺眼。蘇雯站在衣柜前已經(jīng)半小時了,試了五套衣服都不滿意。
太鮮艷的顯得刻意,太素凈的又怕被說晦氣。
最后她選了一條淺藍色的連衣裙——程遠說過這顏色襯她膚色。"還沒好嗎?
"程遠在客廳催促,"要遲到了。"蘇雯最后看了一眼鏡子,往手腕上噴了點香水。
三年前第一次見程遠父母時,她也噴了這款香水,
那時候程遠母親拉著她的手說"這姑娘真水靈"。車里空調開得很低,蘇雯搓了搓手臂。
程遠瞥了她一眼,把溫度調高了兩度,但兩人全程無話。收音機里放著老情歌,
歌手嘶啞地唱著"如果這就是愛情",蘇雯盯著窗外飛速后退的梧桐樹,
突然想起上次坐在這車里時,他們還在討論露臺上種什么植物好。
程遠家小區(qū)門口新開了家母嬰店,粉藍色的招牌上畫著卡通嬰兒。蘇雯別過臉,
但余光還是看到了櫥窗里那些小巧可愛的連體衣。"到了。"程遠停好車,
卻沒立刻解開安全帶。他轉向蘇雯,"我媽最近腰不好,要是說了什么不中聽的,
你別往心里去。"蘇雯的手指絞在一起:"她說什么了?""沒什么,
就是...你知道她那個人。"程遠避開她的眼睛,"走吧。"程遠母親開了門,
臉上堆著笑,眼睛卻只看著兒子:"遠啊,怎么又瘦了?"完全無視站在后面的蘇雯,
直到程遠側身把禮物遞過去:"媽,生日快樂。這是蘇雯特意給您挑的絲巾。""哦,
進來吧。"老太太這才掃了蘇雯一眼,"拖鞋在鞋柜里。"客廳里已經(jīng)坐了七八個親戚,
蘇雯認出幾個堂姐表妹,個個身邊都帶著孩子。最小的那個在學步,
搖搖晃晃地撲進程遠懷里,奶聲奶氣地喊"舅舅"。程遠的表情瞬間柔和下來,
抱起孩子舉高高,逗得小家伙咯咯笑。"看看遠子多會帶孩子,"程遠的大姨笑著說,
"什么時候自己當爸爸啊?"空氣突然凝固。
蘇雯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燈一樣打在她身上。她低頭假裝整理裙擺,手指微微發(fā)抖。
"大姨吃水果。"程遠放下孩子,遞過去果盤,生硬地轉移話題。午餐時,
蘇雯被安排在離程遠母親最遠的位置。老太太給每個人夾菜,唯獨跳過她。
紅燒肉的醬汁滴在蘇雯的白米飯上,像一塊丑陋的淤青。"小遠啊,
你王叔家兒子上個月生了對雙胞胎,"程遠母親突然提高聲音,
"人家結婚比你們還晚兩年呢。"程遠扒了口飯:"媽,今天您生日,說這些干嘛。
""我這不是著急嗎?你都三十三了,老王家像你這歲數(shù),孩子都上小學了。
"老太太筷子一放,聲音帶著哭腔,"我這把年紀,就盼著抱孫子,有錯嗎?
"蘇雯的筷子尖戳進米飯里,一下,兩下。三年前那個雨夜,她躺在急診室里,
醫(yī)生搖頭說"保不住了"時,程遠母親在走廊上哭的也是這種腔調——"我的孫子??!
""媽..."程遠的聲音充滿警告。"我認識個老中醫(yī),特別靈,
"老太太不顧兒子的眼神,直接看向蘇雯,"好多懷不上的去找他,三個月就懷上了。
下周我?guī)闳タ纯矗?蘇雯的喉嚨發(fā)緊:"不用了阿姨,我...我們看過很多醫(yī)生了。
""現(xiàn)代醫(yī)學不行就試試中醫(yī)嘛,"老太太不依不饒,"你張阿姨家媳婦也是懷不上,
吃了三個月藥就...""媽!"程遠猛地放下碗,"夠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個學步的小孩被嚇得哇哇大哭。蘇雯站起來,聲音輕但清晰:"我去下洗手間。
"洗手間里,蘇雯用冷水拍打發(fā)燙的臉頰。鏡子里的女人眼眶發(fā)紅,嘴角下垂,像個失敗者。
她深呼吸幾次,從口袋里摸出口紅補妝。珊瑚色,程遠說她涂這個最好看。
門外傳來刻意壓低的爭吵聲。"...你就不能體諒體諒媽?
我就你一個兒子...""蘇雯已經(jīng)很難受了,您能不能別這樣?""那我的感受呢?
我那些老姐妹個個都有孫子抱...""現(xiàn)在醫(yī)學這么發(fā)達,
我們還可以...""代孕也行啊!媽出錢..."蘇雯的手停在門把上,
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代孕?程遠和他母親在討論代孕?她輕輕推開門縫,
看到程遠背對著這邊,他母親正激動地比劃著什么。"...總要有個自己的孩子啊!
血脈不能斷...""媽,這事以后再說...""你都三十三了還等什么?
她要是生不了..."蘇雯輕輕關上門,坐在馬桶蓋上,雙手捂住嘴。
三年前流產(chǎn)后的那個夜晚,程遠握著她的手說"有你就夠了"。
原來這個"夠了"是有期限的——三年,或者到他三十三歲為止?;氐讲妥郎蠒r,
蛋糕已經(jīng)端出來了。程遠母親臉上重新堆滿笑容,仿佛剛才的爭吵沒發(fā)生過。
蘇雯注意到程遠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但她拒絕與他對視。"許愿許愿!"親戚們起哄。
老太太閉上眼睛,大聲說:"希望明年能抱上大孫子!"眾人哄笑,
有人曖昧地看向蘇雯和程遠。蘇雯跟著扯了扯嘴角,感覺自己像個蹩腳的演員,
演著一出所有人都知道結局的悲劇。回程路上,程遠試圖解釋:"我媽就那樣,
你別往心里去。"蘇雯看著窗外:"你們討論過代孕?"車子猛地剎了一下。
程遠握方向盤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你聽到了?""一部分。"蘇雯轉向他,"你認真的?
"程遠沉默了很久。紅燈轉綠,又轉紅,后面的車不耐煩地按喇叭。
他終于開口:"我只是...在考慮所有可能性。""包括找個子宮代替我?
"蘇雯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刀子。"不是代替你!"程遠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
"只是...我想要個有我們基因的孩子,這有錯嗎?"蘇雯突然笑了,
笑得眼眶發(fā)熱:"所以這三年你一直在等什么?等我奇跡康復?還是等你自己接受現(xiàn)實?
"程遠沒有回答。雨點開始打在擋風玻璃上,由疏到密。雨刷器單調地左右擺動,
像某種倒計時。到家后,程遠直接進了書房,關上門。蘇雯站在客廳中央,
突然不知道該做什么。她打開電視,又關上;拿起一本書,翻了兩頁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最后她走到陽臺上,看著雨幕中模糊的城市燈光。三年前那個雨夜,她也是這樣站在窗前,
只不過那時是在醫(yī)院。程遠從背后抱住她,說"沒關系,我們可以領養(yǎng),
或者就我們兩個人過"。那時候她信了,或者說,她選擇相信了。手機震動起來,
是林夏的消息:"怎么樣?還活著嗎?"蘇雯回復:"生不如死。
"林夏直接打來電話:"這么嚴重?"蘇雯壓低聲音,簡短說了今天的事,
包括偷聽到的代孕討論。"操,"林夏難得爆粗口,"程遠真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