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多,城市中心一棟地標性的寫字樓。我和姜逾明的項目團隊各自加班到幾乎精疲力竭。辛氏和姜氏在爭奪同一個重要城市更新的設計權,方案提交在即。我們兩個團隊分別占據這棟寫字樓不同樓層加班到深夜,偶爾需要共用頂層會議室討論或交換材料。
冰冷的指示燈不斷向上跳躍,最終停在數字“32”上。沉重的電梯門向兩側緩緩滑開,露出一條足夠通行的縫隙。
里面很空。感應燈明亮得有些晃眼。
我和姜逾明都拖著疲憊的身體,各自抱著厚重的項目文件夾,一前一后走了進去。他按了頂樓按鍵,站定在左側的角落,后背幾乎貼著冰冷的金屬廂壁,姿態(tài)是慣常的疏離。我則站在對角線最遠的右后角落,拉開最大的安全距離,指尖無意識地按壓著文件夾邊緣,試圖緩解那種莫名的緊繃感??諝庵兄挥须娞葸\行電機發(fā)出的低沉嗡鳴。
電梯門在身后閉合的瞬間,似乎微微震了一下,仿佛被什么無形的力量卡住,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咔噠”聲。緊接著,那扇光潔如鏡、此刻正映出我們兩人身影的巨大鏡面門并未完全合攏!
中間留下了一條大約兩指寬、狹長漆黑的縫隙!電梯運行的聲音消失了!
頭頂的照明燈管猛地閃爍起來,發(fā)出令人心悸的“滋滋”電流聲!整個梯廂劇烈地向下狠狠一頓!
“啊!”失重感驟然襲來!腳下不穩(wěn),我低呼出聲,手里沉重的文件夾“嘩啦”散落一地,紙張飛濺。
下一秒,梯廂內部原本明亮的燈光應聲熄滅!應急燈緊接著啟動,發(fā)出幽幽的慘綠色光芒,瞬間將狹小空間涂抹上一層詭異瘆人的慘青色調。電梯徹底停擺!像一只被抽干心臟的巨大鐵匣子!只剩下機箱深處隱約傳來的、如同瀕死嘆息般的機械故障噪音,沉悶地滾動著。
絕對的安靜,只剩下應急燈微弱的“嗡嗡”聲和我們兩人瞬間加快的、無法控制的呼吸聲。
在慘綠的光線下,我能清晰地看到姜逾明的動作比我更快一步。他本已繃緊的身體在梯廂急墜瞬間本能地向后一步,脊背用力頂住金屬廂壁穩(wěn)住身體。散落的紙張中,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睛帶著銳利的警覺,第一時間射向了那道未關緊的、透出外面走廊暗淡光線的狹長門縫。他似乎在瞬間判斷著什么。
就在他將目光轉向我的同時,我因為那份文件掉落導致的短暫失衡,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蹌了一步。慣性驅使我下意識伸手向前,試圖抓住唯一能穩(wěn)住身體的支點——姜逾明伸向側面的手臂!
我的指尖幾乎要觸碰到他黑色的西裝袖口。
這一剎那的動作,在姜逾明看來,可能更像是我受驚之后向他尋求支撐,如同顧問教導中所謂的“依附感”。畢竟,這慘綠幽閉、生死難料的環(huán)境里,恐懼壓倒一切邏輯。
我猛地頓住動作!像被灼傷般縮回了手!死死摳緊冰冷的廂壁邊緣!身體僵硬地自己穩(wěn)??!絕對不能碰他!演戲時的觸碰已讓人不適,危急時刻的接觸更是違背底線!尊嚴在這一刻,遠比未知的安全與否重要!
我的反應清晰無誤地傳遞給了他。
姜逾明穩(wěn)穩(wěn)地立在原處,甚至未受我動作干擾。他伸向側面的手臂懸停在空氣里。在幽暗慘綠的光線下,他的目光沉了下來,剛才掃向門縫的警覺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審視,像手術臺上的無影燈,直直籠罩著我那帶著抵抗意味的僵硬姿態(tài)和強裝鎮(zhèn)定的眼神。
時間黏稠地流淌。狹窄空間里充滿了緊張的沉默和被放大的呼吸聲,像某種不斷增重的無形物質,擠壓著胸腔。
忽然,他動了。
不是走向控制面板,不是去試圖推那道未關的門縫,甚至沒有理會散落一地的文件。他極其緩慢地,一步,一步,向我站立的角落走了過來。黑色皮鞋踩在光滑的金屬地面上,發(fā)出令人心頭發(fā)緊的輕響。
一步,兩步……
隨著他逼近,鏡面墻壁里映出兩個不斷放大的人影。我的身影在幽綠的光線下顯得脆弱單薄,而他的影子如山般傾軋過來。他身上那種冷冽的氣息,那種無形的壓迫感,瞬間覆蓋了整個轎廂,比電梯故障本身更令人窒息。
我下意識地向后更緊地貼在廂壁上,脊背硬生生抵住冰冷的金屬墻面。涼意瞬間透過薄薄的襯衫面料刺入皮膚,寒意直達背心。心臟在肋骨下如失控的鼓槌般激烈撞擊,巨大的壓迫感讓我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他最終停下腳步,就在離我不足二十公分的前方。慘綠色的光模糊了他的面部細節(jié),但那雙眼睛,即使在幽暗中也銳利得驚人,像兩點凝結的寒星,直直落在我臉上,審視,探究,帶著某種冰層下洶涌的不解和慍怒。
我被迫抬起頭。我們之間距離太近了,近到我能看見他瞳孔深處映出的,我的影子——驚慌、蒼白、故作鎮(zhèn)定。還能看清他睫毛垂落時投在下眼瞼的、異常深黑的扇形陰影。
梯廂內死寂無聲,連電機的哀鳴都暫時停歇了,只有應急燈微弱的“嗡嗡”聲,像垂死生物的喘息。
他微微前傾,身體形成的陰影更徹底地將我籠罩。低沉的、帶著絕對掌控意味的聲音貼著冰冷的空氣鉆進我的耳膜:
“你很抵觸?”
那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像刀刃劃過薄冰。
沒有給我任何辯解或思考的時間,他緊接著再次開口,吐出的字句如同冰錐般尖銳、不容置疑:
“契約條款第二條明確寫著,乙方需配合甲方,履行伴侶義務。保持肢體接觸的熟練度,是重要基礎指標之一。所以,現在——我們立刻開始練習。”
“練習……什么?”我的聲音艱澀,喉嚨發(fā)緊。
他眼中最后一絲光線瞬間消失。嘴角極其緩慢地勾起一絲弧度,沒有溫度,帶著赤裸裸的、近乎殘忍的挑戰(zhàn)意味。目光下移,沉沉地、極具侵略性地,釘死在我的嘴唇上。
唇上驟然掠過一陣針扎似的麻意。
“接吻。”他薄唇輕啟,聲線壓低到只有近在咫尺的兩個人能聽見,像惡魔的低語,撞破電梯轎廂的死寂,“最基本的義務。難道你想在眾目睽睽的訂婚禮上,像個被凍僵的木偶那樣拙劣?”
身體瞬間僵成冰塊!血液凝固倒流!大腦一片轟鳴!他瘋了?!在這種境況下!用條款!用這種極端的、帶著羞辱性的方式!
反抗的念頭炸開!身體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用了全身的力氣向后掙扎!整個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屬廂壁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
“別動!”他的命令簡短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一只干燥而有力的手掌猛地抬起,快如閃電!卻不是落在我的唇上!而是狠狠地壓制在我的右肩之上!力道沉得驚人!如同一塊巨石碾下!瞬間瓦解了我任何試圖躲閃的物理空間!
肩胛骨在巨大的壓力下發(fā)出一聲細微的呻吟。
在慘綠色的、如同地獄火光的映照下,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迅速貼近。每一個細微的輪廓都帶著致命的張力。那雙緊鎖著我的眼睛幽深似寒潭,所有情緒都被死死封凍在冰面之下,只剩下一種冷酷至極、不容置喙的執(zhí)行意志。
溫熱、帶著一絲薄荷與煙草混合氣息的獨特味道驟然逼近,強勢地剝奪了所有清冷的空氣。
眼前的光線完全消失。視野被近在毫厘的輪廓占據,只剩下溫熱而陌生、帶著薄荷涼意的觸感,以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地封緘了我的雙唇。
一個純粹為了履行契約義務、冰冷堅硬的吻。
電梯轎廂狹小空間內,慘綠應急燈光籠罩下,他那雙幽暗的眼眸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死死鎖定著我。鼻息帶著淡淡的薄荷煙草氣息,灼熱地噴濺在我的臉頰,每一次微小的移動都帶來難以名狀的酥麻感。唇上的壓力沉重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攫取意味,固執(zhí)地碾磨著、宣告著某種所有權。身體被死死釘在冰涼堅硬的廂壁上,肩膀上的壓制力道像熔鑄的鋼鐵,紋絲不動,宣告著任何反抗都無效。胸腔被無形的恐懼與憤怒塞滿,每一次沉重的心跳都撞擊著耳鼓,仿佛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那持續(xù)不斷的、足以撕裂耳膜的尖銳警鈴聲陡然響起!
“嗡——嗚——嗡——嗚——”
梯廂頂部的照明燈管猛烈地閃動幾下,慘白的光線陡然重新灌滿了整個狹窄空間!劇烈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原本停滯的空氣被攪動,電梯輕微震顫了一下,發(fā)出熟悉的啟動嗡鳴聲!
壓制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瞬間撤離!
沉重如山的力道倏然消失。雙重的禁錮被解除。
眼前的陰影驟然退去。姜逾明已一步退回了我們最初的、最遠的安全距離之外。依舊是那個角落,姿態(tài)重新恢復了冷硬的疏離。除了唇上還殘留著被蠻力碾磨過的陌生痛楚和溫麻感,以及被他指尖強力按壓過的肩骨深處隱隱的酸痛,仿佛剛才那個充滿控制與脅迫的、冰冷至極的接觸,只是一場發(fā)生在慘綠光影里的荒誕幻覺。
他用指腹極其隨意地蹭了一下自己的唇角,仿佛在拭去微不足道的灰塵。動作干凈利落,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痕跡,像是剛剛結束一場程序化的會議。唯有他那雙眼睛,瞳孔深處似乎沉淀下了某種更幽暗、更復雜難解的東西,像投入深潭的石塊留下的圈圈漣漪,又迅速被表面的冰層覆蓋。
他的目光從我身上移開,落在重新閉合、光潔如鏡的金屬門扉上,聲音低沉,毫無波瀾,像在陳述天氣:
“多練習幾次,就不那么僵了。技術太差?!?/p>
“?!?/p>
清脆的提示音在壓抑之后顯得格外突兀。電梯門平滑地向兩側滑開。外面走廊的燈光雪白地傾瀉進來,驅散了轎廂內最后一點慘青的痕跡。
我?guī)缀跏酋咱劦貨_出梯廂。外面等候維修的安保人員表情驚詫擔憂,但我無暇顧及。只感覺到身后的那道目光,冰冷,沉甸甸地,穿透電梯門重新關閉的瞬間,無聲地烙在我的后背上,像一張無形的、刻著契約二字的封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