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布上的紅層層疊疊,鎘紅如未干血珠,土紅混著砂礫似血浸塵埃,暗紅沉底泛藍。
那不是顏料暈染,是血凝固前,悄悄畫下的秘密。美術(shù)館的中央空調(diào)發(fā)出低沉的嗡鳴,
將九月午后的燥熱隔絕在外。展廳里光線柔和,米色的墻壁上懸掛著一幅幅風格迥異的畫作,
空氣中飄浮著松節(jié)油與塵?;旌系奶厥鈿馕?。許昕跟在朋友身后,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牛仔褲口袋里的警官證——那層薄薄的塑料外殼在體溫下微微發(fā)燙,
像一枚隨時可能引爆的證物。“快看這幅,柳如煙的《燼》!”朋友的聲音帶著興奮的顫音,
伸手遙遙指向展廳盡頭。許昕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腳步驀地頓住。那幅畫掛在獨立的展墻上,
畫框是深褐色的胡桃木,與周圍淺色的現(xiàn)代風格作品格格不入,
卻恰好襯托出畫布上驚心動魄的色彩。畫面主體是一片燃燒后的廢墟,
焦黑的斷壁殘垣扭曲著伸向鉛灰色的天空,而在這片死寂的灰暗之中,
蜿蜒流淌著幾道鮮活的紅色,像瀕死的心臟最后泵出的血。許昕不由自主地走近,
職業(yè)本能讓她的目光變得銳利。最表層的紅色是明亮的鎘紅,帶著一種近乎囂張的飽和度,
顏料在畫布上微微凸起,邊緣泛著濕潤的光澤,
仿佛下一秒就會順著畫布滴落——這讓她想起三年前處理的那起家暴案,
受害者倒在廚房地板上,額角的傷口正以這樣的姿態(tài)滲出血珠,
在白色瓷磚上暈開刺目的光斑。視線往下移,鎘紅漸漸過渡為沉郁的土紅,
顏料里混合著細碎的砂礫,筆觸粗糙而有力,形成斑駁的肌理。
許昕的指尖在空氣中虛虛劃過,
仿佛能觸摸到那種硌手的質(zhì)感——就像兇案現(xiàn)場浸透血液的羊毛地毯,用鑷子掀開時,
總能帶出些灰黑色的纖維和塵埃,在證物袋里結(jié)成丑陋的團塊。而藏在斷壁陰影里的紅色,
則是近乎發(fā)黑的暗紅,邊緣被刻意暈染得模糊不清,像血液順著磚縫滲入墻體深處,
在無人窺見的角落悄悄凝固。許昕的呼吸微微一滯,她見過這種顏色,
在停尸間的金屬托盤里,在陳年未破的積案照片上——那是生命徹底流逝后,
血液與時間博弈的最終形態(tài)?!皳?jù)說柳如煙為了調(diào)出這種紅色,把氧化鐵磨成粉混進顏料里,
熬了整整三個通宵。”旁邊有藝術(shù)評論家低聲議論,“你看這層次,從朱紅到赭石,
再到接近紫黑的暗紅,簡直是把‘毀滅與殘存’具象化了?!痹S昕沒有說話,
她的目光落在畫布左下角一道極細微的筆觸上。那道暗紅色幾乎要與背景的焦黑融為一體,
卻在轉(zhuǎn)折處突然洇開一個針尖大小的紅點,
邊緣帶著極其自然的毛邊——這不是顏料能模擬的效果。她在法醫(yī)課上見過無數(shù)次,
那是血液在半凝固狀態(tài)下,被外力推動時形成的獨特痕跡,帶著一種詭異的“呼吸感”。
“許昕?你怎么了?”朋友注意到她的異樣,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許昕猛地回神,
指尖冰涼。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將那股莫名的寒意壓下去,
鼻腔里卻闖入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被松節(jié)油的辛辣掩蓋著,像消毒水浸泡過的紗布。
“沒什么,”她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就是覺得……這紅色有點特別。”轉(zhuǎn)身時,
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展廳另一側(cè),心臟驟然一縮。林默站在那里。
他穿著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襯衫領(lǐng)口系著一條低調(diào)的暗紋領(lǐng)帶,
左手手腕上戴著一塊百達翡麗腕表,表盤在柔和的光線里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他沒有看畫,
只是微微偏著頭,似乎在聽身邊畫廊經(jīng)理的介紹,
但許昕認得他那根搭在褲縫上的右手食指——正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頻率輕輕叩擊著大腿,
指節(jié)微隆,帶著一種壓抑的張力。那是他高中時的習(xí)慣。在畫室里構(gòu)思構(gòu)圖時,他總是這樣,
指尖的節(jié)奏與畫布上的筆觸隱隱呼應(yīng)。十七歲的那個雨天,許昕被幾個校外混混堵在巷子里,
書包被扔在泥水里,校服外套被扯得歪歪斜斜。就在她以為自己要被撕碎的時候,
林默突然從拐角沖了出來。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袖口沾著大片的赭石顏料,
手里還攥著半塊用剩的油畫棒。他沒說話,只是攥緊拳頭往混混堆里沖,
打架的姿勢算不上利落,卻帶著一種不要命的狠勁。最后他把傘塞給她,自己淋著雨跑開,
背影上沾著的油彩被雨水泡開,在灰色的雨幕里拖出一道模糊的紅痕,像未干的血跡。
后來許昕才知道,這個永遠霸占年級第一的男生,課桌抽屜里藏著一整本素描本,
畫滿了窗外的老槐樹,而那些交錯的枝椏間,總纏著幾道暗紅色的筆觸,像凝固的血。
此刻林默的目光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注視,隔著稀疏的人群看了過來。他的眼神很淡,
像結(jié)了薄冰的湖面,在她臉上停留了不足半秒,便漫不經(jīng)心地移開,
仿佛只是在看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展品。但許昕清晰地看見,在他轉(zhuǎn)頭的瞬間,
嘴角勾起了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快得像畫布上一道被刻意抹去的筆觸。
她的后頸猛地泛起一陣寒意。七天后,
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值班室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刺破。“喂?110嗎?不,
我要報案……天奇科技的劉海,他失蹤了!”女人的聲音帶著哭腔,
混雜著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已經(jīng)七天了,電話關(guān)機,家里沒人,
公司也找不到他……他是我們總裁,劉海,你們認識的吧?”許昕接過同事遞來的筆錄本,
指尖在“劉?!眱蓚€字上頓了頓。這個名字最近頻繁出現(xiàn)在財經(jīng)新聞上,
天奇科技與林默的天啟科技在芯片領(lǐng)域打得不可開交,上周的行業(yè)峰會上,
有媒體拍到林默把一杯紅酒潑在劉海的白色西裝上,酒漬暈開的形狀像朵枯萎的罌粟。
“劉先生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里是什么時候?”許昕的聲音盡量保持平穩(wěn)。
“周三下午三點十七分,從公司地下車庫開車出來的?!泵貢穆曇羯晕㈡?zhèn)定了些,
“他走之前說要去給一位柳小姐送東西,還讓我把這個交給她……”半小時后,
一個絲絨首飾盒被送到了警局。打開的瞬間,鉑金項鏈在日光燈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鏈墜是一顆切割成火焰形狀的紅寶石,內(nèi)側(cè)刻著兩個極小的字母:YR?!傲鐭??
”同事湊過來看了一眼,“就是那個最近很火的女畫家?”許昕沒說話,
用戴著手套的手指輕輕捏起項鏈。鏈扣內(nèi)側(cè)沾著一點半透明的膠質(zhì),
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她想起柳如煙畫展上那幅《燼》,
畫布邊緣似乎也沾著類似的顏料殘屑?!安橐幌逻@條項鏈的購買記錄,
還有劉海周三下午的行車軌跡?!彼秧楁湻胚M證物袋,透明的塑料袋里,
那顆紅寶石像一滴凝固的血。調(diào)查進展緩慢得像陷在泥沼里的車。
劉海的社會關(guān)系網(wǎng)像一張錯綜復(fù)雜的蛛網(wǎng),商業(yè)對手、情人、合作伙伴,
每個人提到他時表情各異,卻都帶著一種微妙的忌憚。有人說他手段狠辣,
為了拿下項目能毀掉競爭對手的公司;有人說他私生活混亂,
換情人的速度比換領(lǐng)帶還快;還有人提到,他最近在追一個女畫家,
為了她跟自己長期資助的男畫家鬧翻了?!伴L期資助的男畫家?”許昕敏銳地抓住這個信息。
“叫賀銘,也是畫畫的,跟柳如煙是師兄妹?!蓖路Y料,
“聽說劉海撤了他下個月的畫展資金,兩人吵得很兇?!痹S昕的指尖在賀銘的名字上敲了敲,
又看向另一份資料——天啟科技與天奇科技的專利訴訟案,開庭日期就在劉海失蹤的前一天。
資料照片上的林默穿著黑色西裝,站在法院門口,面對記者的鏡頭面無表情,
只有攥緊的拳頭上暴起的青筋泄露了情緒?!傲帜沁呌惺裁磩屿o?”她問。
“天啟的公關(guān)部發(fā)了聲明,說林總對劉海先生的失蹤表示惋惜,希望警方能盡快查明真相。
”同事撇撇嘴,“標準的商業(yè)套話,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有?!痹S昕翻開林默的行程表,
周三下午兩點到六點,他在鄰市參加一個人工智能論壇,全程有直播錄像,
畫面里的他坐在嘉賓席上,偶爾抬手看表,手腕上的百達翡麗在鏡頭里一閃而過。
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直到第五天傍晚,一個匿名舉報電話讓案情有了突破。
“郊區(qū)……爛尾樓……三樓……有輛黑色賓利……”電話那頭的聲音嘶啞,
像是用變聲器處理過,沒等問清具體位置就匆匆掛斷。許昕帶著隊趕到郊區(qū)時,
夕陽正把天空染成一片渾濁的橘紅。那片爛尾樓像一頭沉默的巨獸,鋼筋水泥裸露在外,
積滿灰塵的窗戶黑洞洞的,像是無數(shù)雙窺視的眼睛。劉海的黑色賓利就停在主樓門口,
車身上落滿了枯葉,副駕駛的車窗降下了一條縫,風灌進去,發(fā)出嗚咽似的聲響?!霸S隊,
車沒鎖。”年輕警員拉開副駕駛車門,一股混合著皮革和霉味的氣息涌了出來。
許昕彎腰進去,指尖拂過布滿灰塵的座椅。腳墊上沾著半片干枯的紫花地丁,
這種野花只有在這片拆遷區(qū)的廢墟里才能見到。她的目光掃過中控屏,
上面還停留在導(dǎo)航界面,終點就是這片爛尾樓?!八眩≈攸c在三樓!
”爛尾樓里彌漫著濃重的霉味和鐵銹味,腳踩在水泥地上,揚起的灰塵嗆得人咳嗽。
樓梯扶手早已銹蝕,輕輕一碰就掉下一片紅褐色的碎屑。許昕握著槍,一步一步往上走,
靴底碾過碎石,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三樓的光線昏暗,只有幾縷夕陽從破損的窗戶斜射進來,
在地面上投下狹長的光斑。空氣中漂浮著無數(shù)細小的塵埃,在光柱里翻滾,像凝固的時間。
“許隊!這邊!”警員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許昕循聲望去,心臟驟然收緊。
劉海躺在角落的陰影里,穿著一身昂貴的深灰色西裝,胸口和腹部的位置被染成了深色,
粘稠的液體浸透衣料,在地面匯成一灘暗褐色的洼。他的眼睛圓睜著,
瞳孔里映著窗外那片橘紅色的天空,表情凝固在極度的驚恐和痛苦之中。法醫(yī)很快趕到,
戴著口罩和手套蹲在尸體旁,手里的紫外燈在黑暗中發(fā)出幽綠的光?!爸旅鼈谥鲃用},
身中七刀,刀刀致命?!崩戏ㄡt(yī)的聲音透過口罩傳出來,帶著一種冰冷的專業(yè),
“死亡時間大概在周三晚上七點到九點之間,死因是失血性休克?!痹S昕的目光越過尸體,
落在對面的墻壁上。在紫外燈的照射下,那些暗褐色的印記突然活了過來,
泛著詭異的青綠色熒光。那不是雜亂無章的濺落。有人用某種扁平的工具,
將濺在墻上的血跡涂抹過,勾勒出一道扭曲的山脊線。頂端的血點密集得像暴雨,
在紫外線下亮得刺眼,是最飽和的朱紅;往下漸漸稀疏,土紅與灰黑的水泥碎屑混合在一起,
形成斑駁的肌理;而山腳處的暗紅已經(jīng)發(fā)黑,順著墻縫滲進深處,
在磚面上留下蛛網(wǎng)狀的痕跡?!斑@是……一幅畫?”年輕警員的聲音發(fā)顫。許昕沒有回答。
她的指尖冰涼,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柳如煙的《燼》——同樣的色彩層次,
同樣的肌理質(zhì)感,同樣的從鮮活到死寂的過渡。她走到墻邊,
用戴著手套的手指輕輕觸摸那些血跡。最表層的已經(jīng)干涸發(fā)脆,像劣質(zhì)的顏料殼,
而深處的卻依然帶著一種粘稠的吸附感。指甲刮過的地方,落下細小的紅褐色粉末,
在指尖捻開,帶著金屬般的腥氣。“許隊,你看這個?!狈ㄡt(yī)指著墻角那攤血泊,
“有張紙巾?!痹S昕俯身看去,一張被血浸透的紙巾半埋在碎石里,展開后,
上面沾著些銀灰色的粉末。她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一點,
放在鼻尖輕嗅——沒有松節(jié)油的氣味,卻帶著油畫顏料特有的、混合了干性油的厚重感。
這是油畫顏料里常用的鋁粉,用來增加色彩的光澤度。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夕陽已經(jīng)沉入地平線,天空被染成一片深沉的紫,像《燼》里最暗的底色。
柳如煙的畫室藏在老城區(qū)的一棟閣樓里,爬滿常春藤的墻壁把陽光切割成細碎的光斑,
木樓梯踩上去發(fā)出“吱呀”的呻吟,像誰在暗處壓抑的嘆息。許昕推開虛掩的木門時,
松節(jié)油的氣味劈頭蓋臉地涌了過來,混雜著陽光曬過亞麻畫布的暖香,
卻掩不住角落里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像被遺忘在畫框后的死老鼠。柳如煙正站在畫架前,
穿著一件沾滿油彩的舊圍裙,手里的刮刀在畫布上用力涂抹著。聽見動靜,
她的肩膀猛地一顫,刮刀在鈷藍色的底色上劃出一道歪斜的白痕,像道未愈合的傷疤。
“許警官?”她轉(zhuǎn)過身,臉色蒼白得像畫布,右手食指第二節(jié)有道新鮮的劃傷,
結(jié)著暗紅的痂,“您怎么來了?”許昕的目光掃過畫室。墻上掛著幾幅未完成的作品,
風格與《燼》相似,都偏愛用濃烈的紅色。畫架旁的顏料盒敞開著,最上層的格子里,
一管鎘紅擠得只剩個空殼,管口沾著點暗褐色的渣,在陽光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我們在調(diào)查劉海先生的失蹤案。”許昕的聲音平靜,目光卻沒有離開那管空顏料,
“想向你了解一些情況。”柳如煙的喉結(jié)動了動,
下意識地把右手藏到圍裙后面:“劉先生……我聽說他失蹤了。我們不太熟,
就是……之前在畫展上見過幾面。”“是嗎?”許昕走到畫架前,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雨夜》,深藍色的背景上,幾道紅色的筆觸突兀地劃過,
像撕裂夜空的閃電,“可我們在他準備送你的項鏈上,發(fā)現(xiàn)了你的指紋。
”柳如煙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來?!斑€有這幅《燼》,
”許昕從包里拿出畫展宣傳冊,指著那片驚心動魄的紅色,“用的是什么顏料?
”“是……是我托朋友從國外買的特殊顏料?!绷鐭煹穆曇舭l(fā)顫,眼神躲閃著,
“說是用天然礦石磨的,顏色特別正……”“哪個朋友?”“他……他不愿意透露姓名,
我們只是網(wǎng)上交易。”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個字幾乎被松節(jié)油的氣味吞沒。
許昕點點頭,示意技術(shù)人員上前:“我們需要取一點《燼》的顏料樣本回去化驗,
希望你能配合?!薄安恍?!”柳如煙突然激動起來,張開雙臂擋在畫架前,“那是我的心血!
你們不能隨便動它!”“柳小姐,這涉及到一樁命案,我們有權(quán)調(diào)取任何可能相關(guān)的證物。
”許昕的語氣強硬起來,目光銳利地盯著她,“你這么緊張,是在怕什么?
”柳如煙的肩膀垮了下來,眼里涌上淚水:“我沒有……我只是……”她的聲音哽咽著,
說不下去了。技術(shù)人員小心翼翼地用手術(shù)刀從《燼》的畫布邊緣刮下一點暗紅顏料,
裝進透明的證物袋。許昕看著那點紅色在陽光下泛著暗沉的光,像一塊凝固的血痂。
她注意到,柳如煙的目光始終死死地盯著那個證物袋,右手無意識地摳著食指的傷口,
血珠慢慢滲出來,滴在帆布圍裙上,暈開個極小的紅點——和《燼》里那道細微的筆觸,
幾乎一模一樣?!皠⒑Jй櫮翘?,你在哪里?”許昕繼續(xù)問道。“在美術(shù)館布展。
”柳如煙擦干眼淚,聲音恢復(fù)了些鎮(zhèn)定,“很多人都能作證,我從早忙到晚,根本沒離開過。
”“賀銘也在?”提到這個名字,柳如煙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是,他幫我搬畫框。
”許昕點點頭,沒再追問。她的目光落在畫室角落的垃圾桶里,
里面有個被揉成一團的快遞單,寄件人信息被刻意涂黑了,
但收件地址清晰地寫著這個閣樓的門牌號。離開時,許昕在樓梯口遇見了匆匆趕來的賀銘。
他穿著一件沾滿油彩的白襯衫,頭發(fā)凌亂,眼眶通紅,看見警察時,腳步明顯頓了一下。
“你們找如煙干什么?”他攔在門口,語氣帶著敵意?!罢{(diào)查案件。”許昕繞過他,
目光在他小臂上的疤痕處停留了一瞬——那是道陳舊的刀疤,形狀像是被刮刀劃的,
“賀先生,我們也需要你配合調(diào)查,明天請到警局一趟?!辟R銘的臉色變了變,想說什么,
最終卻只是咬著牙點了點頭。下樓時,許昕回頭望了一眼閣樓的窗戶。柳如煙正站在窗前,
窗簾的陰影遮住了她的半張臉,只剩下那雙眼睛,在陽光下泛著復(fù)雜的光。
而她身后的畫架上,那幅《雨夜》的紅色筆觸,像道正在流血的傷口。
法醫(yī)實驗室的白熾燈慘白地照在《燼》的畫布上,
將那些驚心動魄的紅色分解成無數(shù)細微的色塊。技術(shù)人員戴著乳膠手套,
將紫外線燈緩緩移過畫面,許昕屏住呼吸,看著那些紅色在光影里逐漸分層,像剝洋蔥一樣,
露出藏在深處的秘密。最上層的鎘紅在紫外線下泛著淡紫色的熒光,顆粒均勻,
帶著工業(yè)加工的規(guī)整——這是普通礦物顏料的特征。但往下兩毫米,
土紅與赭石的混合層突然變了,無數(shù)細小的青綠色光點從顏料深處浮出來,
像撒在血里的星子,在黑暗中閃爍。“是血紅蛋白?!崩戏ㄡt(yī)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冷光,
“血液干涸后,血紅蛋白會分解出卟啉,在紫外線下就會發(fā)出這種熒光。
”他用探針輕輕挑起一點暗紅顏料,放在載玻片上,“你看這肌理,
顏料里混著纖維狀的東西,不是礦石粉,是血痂里的纖維蛋白?!痹S昕的指尖微微顫抖。
她湊到顯微鏡前,那些紅色在鏡頭下變成了糾纏的纖維網(wǎng),
帶著一種生命特有的不規(guī)則美感——這是任何顏料都無法模擬的,
只有血液在凝固過程中才會形成這樣的結(jié)構(gòu)?!癉NA比對結(jié)果出來了。
”另一位技術(shù)人員拿著報告走進來,臉色凝重,“與劉海的基因分型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