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音村童家寨,一個普通的卻又不普通的小村莊。雖然,山不高,水不深,
但也算是依山傍水,風景秀美吧。卻說山上樹木茂盛,水中魚蝦肥美,寨前竹林,
屋后枇杷樹,房前屋后種瓜種豆。有著木屋竹墻的樸素,也有著青山綠水的淡然。放在現(xiàn)代,
這里也算得上是美麗村莊,但是在古代就不一樣了,只有貧窮落后卻很難讓人注意其美。
寨子的對門有個高坡,在山皮上可以把寨子盡收眼底!此刻,
山坡上一個虎頭虎腦的五六歲左右的小屁孩的望著村子感慨,青山綠水風景好又能怎么樣,
交通不便,靠天吃飯,飽受自然災(zāi)害摧殘。在溫飽線掙扎的人,除了吃的,還欣賞什么!
讓他看自群山中冉冉升起的旭日,不如給他一個雜糧饅頭來得實在。
山坡上的風帶著草木的微腥,吹拂著童磊粗糙打結(jié)的短發(fā)。
他那身洗得發(fā)白、打著幾個歪扭補丁的粗布短衫,裹著一個干瘦卻透著股倔強勁的小身板。
五六歲的年紀,眼神卻不像同齡孩子那樣純粹懵懂,
里面盛著太多過早見識過饑餓和艱難的神色。他俯瞰著下方炊煙裊裊的寨子。
屋頂是黃泥拌著干草抹出來的,墻壁是用山上砍下的竹子或木板釘成的。
寨前的竹林隨風搖曳,屋后的枇杷樹在夏日的艷陽下舒展著濃綠的葉子。
一條清澈卻湍急的小溪繞過寨邊,在亂石間跳躍出白色水花。遠處群山如黛,層巒疊翠,
一輪金燦燦的旭日正奮力掙脫山脊的束縛,將天地間染上瑰麗的霞光?!昂?,好看頂個屁用。
”童磊小嘴一撇,用袖子蹭了下快要流進嘴里的鼻涕。肚子空蕩蕩的,
像是有一個小鼓在里頭咕咕地敲,從昨晚那碗能照見人影的野菜糊糊之后,
就沒再進過別的東西。昨夜下了一場急雨,聽寨里的老人憂心忡忡地說,溪水怕是又要漲,
別把田里剛抽穗的秧苗給沖了??刻斐燥垼L調(diào)雨順是祖墳冒煙,稍有點風旱水旱,
就意味著接下來幾個月又要勒緊褲腰帶忍饑挨餓。在這個地方,風景是給外人看的閑情逸致。
對童磊這樣掙扎在肚皮線上的人來說,青山綠水?那只是刨食的背景板,
或者威脅生存的障礙。他盯著寨子東頭老田家那漏水的茅草屋頂,
想著今早去竹林扒拉筍殼時,看到河邊那幾塊位置低洼的菜地又被溪水漫了些。
他的“欣賞”,只存在于雨后哪棵樹底下冒出了最多的蘑菇,竹林里哪根細竹子新發(fā)了嫩筍,
枇杷樹什么時候能再結(jié)出一串青澀但至少能嚼一嚼的果子,
還有田埂地頭哪些不知名的野菜熬湯能少點苦澀……就在他對著村子發(fā)呆,
肚子里饞蟲翻騰得厲害的時候,一個略微佝僂的身影從小路那頭爬上來。
是寨里的鰥夫田三爺,手里拄著根磨得油亮的木棍。“小石頭,大清早的,看啥呢?
”田三爺嗓門沙啞,露出幾顆發(fā)黃的牙,習慣性地用他那粗糙得像砂紙似的手,
在懷里摸索著。童磊沒應(yīng)聲,眼神卻像被磁石吸過去一樣,牢牢盯在田三爺掏東西的手上。
田三爺摸摸索索,終于從懷里掏出一個灰黑色、比拳頭略小的雜糧饅頭!
那饅頭混合了糙米、麥麩、甚至可能還有一丁點豆渣或者干薯,外表干硬粗糙,
散發(fā)出一股糧食本真、帶著些微焦苦氣的香味。這香氣對于饑腸轆轆的童磊,
勝過世上任何瓊漿玉液、花香鳥語?!斑?,昨天幫孫木匠家修籬笆,人家給的。
”田三爺把饅頭遞到童磊眼前,渾濁的眼睛里帶著點長輩的、習慣性的慈愛,“拿著,
小娃子長身體,餓不得?!别z頭!是實實在在的,能填進肚子里的食物!
剛才腦子里所有關(guān)于風景好賴的感慨瞬間被甩到了九霄云外。饑餓像一頭小獸,
猛地攥住了他所有的感官。童磊眼睛一亮,
幾乎是本能地一把抓過那個還帶著些微體溫的雜糧饅頭。糙糲的觸感貼在掌心,沉甸甸的,
帶著救命的份量。他甚至沒顧上說謝謝,張開嘴就要狠狠咬下去,
用牙齒去撕開那堅硬的外殼,
感受粗糙的淀粉填滿口腔的充實……就在饅頭快要沾上嘴唇的瞬間,童磊的動作猛地停住了。
他眼角的余光瞥見田三爺懷里敞開的地方,
衣服下擺那里似乎洇著水跡——那是昨天雨后山路上的泥水?或者……田三爺穿得很單薄,
衣襟松松地敞著一些。就在剛剛掏出饅頭的位置里面,
童磊分明看到了一點更深的褐色殘留物。
那是一種他再熟悉不過的東西——蒸煮后凝結(jié)在碗壁邊緣的、最廉價野菜糊糊的殘渣痕跡。
這個雜糧饅頭,恐怕是田三爺昨天干完活換來的唯一像樣的食物。
老人自己很可能也沒舍得吃,懷里藏著那點冷透的糊糊打算對付……而現(xiàn)在,
這唯一頂餓的硬貨,卻進了他童磊的手里。一種更甚于饑餓的酸澀感猛地沖上鼻梁,
直頂童磊的眼眶。手里那個粗糙的、救命的饅頭,忽然變得像塊燒紅的炭一樣燙手。
他小小的身軀繃得緊緊的,拿著饅頭的手微微發(fā)顫。嘴巴張著,卻沒能咬下去。山風吹過,
坡上只有草葉的簌簌聲。一滴滾燙的液體,
毫無預(yù)兆地砸在了童磊手里那塊粗糙黝黑的饅頭上,
在它干硬的表面迅速暈開了一小片深色的濕痕。緊接著,是第二滴,
第三滴……像破堤的洪水,童磊的眼淚洶涌而出。那不是委屈的哭,也不是撒潑的嚎,
是一種孩子自己也未曾預(yù)料、無法抑制的洶涌情感的爆發(fā),混雜著羞恥、愧疚,
還有對于這貧困擠壓下人性的最原始、最懵懂的震動。他死死咬著下唇,
卻阻止不了大顆大顆的淚珠無聲滾落,砸在饅頭和他緊緊攥著饅頭的小手上。
田三爺被他這突然的爆發(fā)弄懵了,隨即反應(yīng)過來,
粗糙的大手連忙拍向童磊瘦弱的肩膀:“哎呀!哭啥!莫哭莫哭!傻娃子,
三爺早上喝了一大碗糊糊哩,飽著呢!特意給你留的,快吃!”然而童磊的眼淚流得更兇了。
什么日出,什么山景,什么木屋竹墻……在這一刻都變得虛幻模糊,
結(jié)在田三爺懷里那模糊的糊糊漬和手中這個帶著體溫的、承載了太多情感負擔的雜糧饅頭上。
山坡上的風依舊吹著,吹干了童磊臉上的淚痕,留下些微緊繃的涼意。
他終究是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那個饅頭,每一口都帶著淚水的咸澀,每一口都嚼得格外用力。
吃完后,他用袖子使勁抹了把臉,帶著點狠勁,仿佛擦掉的不僅是淚痕。
他再次望向坡下的童家寨。這一次,眼中那些青山綠水、竹林枇杷,似乎悄然發(fā)生了變化。
它們不再是全然無用的擺設(shè),又好像依舊沉重如山。那個能填飽肚子的雜糧饅頭,
背后隱藏的是什么?是田三爺干癟的肚皮和冰冷的糊糊碗,
是這個寨子祖祖輩輩“靠天吃飯”的無奈和悲辛,是一代代年輕人像寨前溪水一樣默默流逝,
卻從未真正改變過的貧窮命運。一絲難以言喻的念頭,如同晨曦初露,
刺破了他年幼卻已飽嘗辛酸的心底云霧——或許,比一個饅頭更重要的,
是讓這片土地上的人,不必再為饅頭而流淚?這個念頭還很模糊,卻在淚水中悄然萌生。
田三爺看著啃完饅頭、沉默望向寨子的童磊,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溝壑縱橫的臉上帶著古井般的平靜,又仿佛有無聲的嘆息:“唉……咱們這地界啊,
留不住人啊……”童磊緊抿著嘴唇,小小的拳頭在身側(cè)悄然握緊。旭日完全躍出了山巒,
將金色的光潑灑在山坡、樹林、溪流,也涂抹在寨子那破敗又倔強的屋頂上。
在那片燦爛的光影里,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孩子心底那點微弱卻無比堅硬的火苗,
正被現(xiàn)實狠狠燙了一下后,無聲地燃燒起來。童磊舔了舔嘴角殘留的饅頭渣,
那一點微不足道的甜,像是在苦難的土壤里,頑強探出頭的小小嫩芽。未來,
對這個掙扎求生的村莊和這個早慧倔強的孩子來說,都還未知,
只是腳下的山路依然漫長崎嶇。好的,我們接續(xù)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