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霜降骨信
霜降的清晨,彝山被一層薄霜裹得發(fā)白。藥廬的窗欞上結著冰花,靈脈結晶在冰花里泛著冷光,像凍住的星星。阿依披著厚氈子坐在火塘邊,手里摩挲著蒙留下的刀鞘,紅繩上的靈脈結晶沾著霜,摸起來沁骨的涼。
“阿依姐,王畿來的信使凍僵在山口了!”阿古拉撞開柴門,風雪卷著他的話音灌進來,在地上積起薄薄一層白,“懷里揣著個骨頭做的盒子,說是蒙大哥讓務必親手交給你!”
阿依猛地站起身,氈子滑落在地。掌心的疤痕在驟冷的空氣里突突直跳,像有只小獸在皮膚下沖撞。她想起蒙出發(fā)前說的話——“若是用骨盒送信,便是天大的事,需得你親啟”。
山口的老槐樹下,信使蜷縮在背風處,懷里緊緊抱著個巴掌大的骨盒,盒身刻著細密的銀蛇紋,正是鮫人王的族徽。阿依接過骨盒時,指尖觸到盒底的凹痕,突然想起蒙的斷刀——那斷口的形狀,竟與凹痕完美契合。
【巴圖:……是鮫人族的“骨信”,三百年前用來傳遞戰(zhàn)報的?!?/p>
青銅刀的意念帶著凝重,刀鞘在阿依懷里輕輕震顫。她抱著骨盒往藥廬跑,風雪打在臉上,生疼。墨正在給新收的藥材稱重,見她臉色煞白,立刻放下秤桿:“出什么事了?”
骨盒沒有鎖,卻需要特定的“鑰匙”才能打開。阿依想起蒙的斷刀,轉身沖向祖靈廟——蒙把斷刀留在了雕像前,說要讓它替自己守著彝山的門戶。斷刀的“囚”字在霜雪里泛著青黑,像凝固的血。
當斷刀的斷口嵌入骨盒的凹痕,只聽“咔噠”一聲輕響,骨盒緩緩彈開。里面沒有信,只有半片玄鐵令牌,和一小撮黑灰——黑灰里摻著幾根銀白色的鱗片,正是鮫人王的逆鱗灰。
“令牌是祭祀集團的,”墨的指尖捻起黑灰,放在鼻尖輕嗅,“逆鱗灰?guī)еK南绦任?,還有……硝煙的味道?!?/p>
阿依的瞳孔驟然收縮。玄鐵令牌代表祭祀余孽,逆鱗灰代表鮫人王,硝煙味則指向戰(zhàn)爭——難道王畿爆發(fā)了沖突?蒙在信里說過,祭祀余孽雖被重創(chuàng),但仍有殘黨在暗中活動,難道他們聯(lián)合了不滿鮫人王和解的激進派,在王畿掀起了戰(zhàn)亂?
“阿古拉,備馬!”她將玄鐵令牌揣進懷里,斷刀別在腰間,“我們去王畿!”
“可雪太大了,”阿竹抱著件厚棉襖追出來,棉襖上繡著的引路鳥被雪打濕,金線黯淡了許多,“山路會封的!”
阿依接過棉襖,反手系在馬鞍上。她看著遠處被風雪籠罩的山口,那里曾是蒙的藥船啟航的地方,如今卻可能已是戰(zhàn)場。掌心的疤痕燙得驚人,仿佛能看到王畿碼頭的火光,聽到青銅刀的悲鳴。
【巴圖:……帶上龍涎草粉,能克制逆鱗毒?!?/p>
青銅刀的意念帶著提醒,阿依立刻讓阿竹裝了滿滿一袋龍涎草粉。墨也背上了藥箱,藍布帕重新蒙住眼睛——連日的風雪讓他的視力又模糊了些,但他堅持要去:“王畿的孩子可能還需要我?!?/p>
出發(fā)前夜,阿依做了個夢。夢見蒙的藥船在海上燃燒,斷刀插在碼頭的焦土上,云雷紋被黑灰覆蓋,失去了所有光澤。鮫人王的骨舟從深海浮起,船頭站著個戴著銀蛇面具的人,手里舉著半片玄鐵令牌,正對著天空狂笑。
她驚醒時,火塘的火已經滅了。窗外的風雪還在呼嘯,像無數冤魂在哭嚎。
二、王畿烽火
七日后,王畿的輪廓終于在風雪中顯現。城墻的青磚上沾著黑灰,守城的衛(wèi)兵盔甲歪斜,手里的長矛還在滴著血——顯然剛經歷過一場惡戰(zhàn)。
“來者何人?”衛(wèi)兵舉起長矛,警惕地打量著阿依等人。他們的甲胄上刻著商王的徽記,卻沾著與骨盒里相同的黑灰。
“彝山來的,找蒙?!卑⒁懒脸鰯嗟?,刀身的“囚”字在風雪里格外醒目。
衛(wèi)兵的臉色驟變,立刻放下長矛:“是蒙大哥的朋友?快請進!城里亂得很,祭祀余孽聯(lián)合了鮫人的激進派,占了西碼頭,蒙大哥正帶著藥商們在東碼頭抵抗呢!”
王畿的街道上空無一人,門窗緊閉,只有風卷著黑灰在石板路上翻滾。偶爾能看到倒在路邊的尸體,有的穿著祭祀集團的皮甲,有的披著黑袍,脖頸處都有細密的牙印——是鮫人的咬痕。
“他們在屠城?”阿竹捂住嘴,聲音發(fā)顫。路邊的水井里浮著具孩子的尸體,胳膊上的皮膚呈現出詭異的青黑色,正是蝕骨咒的癥狀。
墨蹲下身,指尖撫過尸體的皮膚,臉色凝重:“是改良過的蝕骨咒,混了鮫人的毒液,發(fā)作更快。”他從藥箱里掏出顆藥丸,塞進旁邊奄奄一息的老人口中,“我們得盡快趕到東碼頭,蒙可能也中了招?!?/p>
東碼頭的火光染紅了半邊天。十幾艘船在水里燃燒,桅桿的殘骸像只只斷臂,指向灰暗的天空。蒙正背靠著塊焦黑的船板,木肢陷在泥里,斷刀插在腳邊,胸口的傷口滲著黑血——是逆鱗毒。
“阿依姑娘……你來了……”蒙的聲音嘶啞,眉骨的疤痕在火光里扭曲成猙獰的形狀,“他們用孩子做誘餌,引我們去西碼頭……是個陷阱……”
他的身邊躺著十幾個藥商的尸體,每個人的脖頸處都有牙印,手里還緊緊攥著龍涎草的種子——顯然是想在最后一刻播種,卻沒能如愿。
“鮫人激進派的首領叫‘玄陰’,”蒙咳了口黑血,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是鮫人王的弟弟,一直反對和解……他手里有半片玄鐵令牌,能召喚骨舟……”
話音未落,西碼頭的方向突然傳來震天的號角聲。一艘巨大的骨舟沖破冰層,順著海水涌向岸邊,船頭站著個身材高大的鮫人,披著黑袍,手里舉著半片玄鐵令牌,正對著東碼頭狂笑。
“蒙!把裂空刀交出來!”玄陰的聲音尖利如哨,黑袍下露出青灰色的皮膚,脖頸處的鰓裂隨著呼吸開合,“不然這王畿的人,一個也別想活!”
蒙掙扎著想站起來,卻被阿依按住。她握緊斷刀,掌心的疤痕與云雷紋同時發(fā)燙:“你歇著,我去?!?/p>
【巴圖:……他的逆鱗在左胸,沒有鱗片覆蓋?!?/p>
青銅刀的意念帶著指引,阿依沖向骨舟,龍涎草粉在風中撒開,化作紫色的霧,逼得船上的鮫人連連后退。玄陰見狀,親自從船頭躍下,黑袍展開,像只巨大的蝙蝠,手里的骨杖帶著黑絲,直刺阿依的面門!
“三百年前阿月沒能斬草除根,今天我來補刀!”玄陰的面具裂開,露出滿嘴尖牙,骨杖上的黑絲突然暴漲,纏住了阿依的手腕。
阿依的手臂立刻傳來刺骨的疼,皮膚下的骨頭仿佛在融化——是蝕骨咒!她強忍著劇痛,將靈力注入斷刀,紅光劈開黑絲,刀身翻轉,精準地刺入玄陰的左胸!
“嘶——”玄陰發(fā)出刺耳的尖叫,青灰色的皮膚迅速干癟,像蒙在隕星坑解決的那個鮫人。但他的眼睛里卻閃爍著瘋狂的光,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玄鐵令牌擲向骨舟,“同歸于盡吧!”
骨舟突然劇烈震顫起來,船身的白骨發(fā)出“咔咔”的響,無數只慘白的手從船板里伸出,抓向岸邊的人——玄陰啟動了骨舟的自爆裝置!
“快退!”蒙大喊著,用斷刀劈開抓向阿依的手骨。阿古拉的箭也射向骨舟的桅桿,試圖阻止它靠近,但無濟于事。
阿依看著越來越近的骨舟,突然想起靈脈圖譜上的記載——王畿的靈泉與彝山的暗河相連,共用一條主脈。她舉起斷刀,將靈力源源不斷地注入地面,掌心的云雷紋與王畿的靈脈產生共鳴,地面裂開道縫隙,涌出清澈的泉水,像條銀色的蛇,纏向骨舟!
“滋——”泉水觸到骨舟的白骨,立刻騰起白煙。那些慘白的手在泉水里痛苦地蜷縮,船身的震顫也漸漸平息——靈脈泉水克制住了骨舟的邪力!
玄陰的尸體在泉水里化作黑灰,骨舟也慢慢沉入水底,只留下水面上漂浮的龍涎草種子——是蒙的藥船上散落的,在靈脈泉水的滋養(yǎng)下,竟冒出了細小的綠芽。
三、歸帆載月
戰(zhàn)后的王畿像幅被潑了墨的畫,處處是焦黑的斷壁和凝固的血。蒙的傷在墨的治療下漸漸好轉,只是木肢被逆鱗毒腐蝕得厲害,需要重新打造。阿依和阿古拉則帶著藥商的殘余勢力,清理街道上的尸體,撒下龍涎草種子——墨說,這些種子能凈化土地里的邪毒。
西碼頭的牢房里,關押著十幾個鮫人激進派的俘虜。他們大多是年輕的鮫人,鰓裂處還留著未愈合的傷,顯然是被玄陰脅迫的。阿依去送飯時,發(fā)現他們正用貝殼在墻上畫著什么,湊近一看,竟是彝山的靈脈圖譜。
“是鮫人王讓我們記的,”個年輕的鮫人抬起頭,青灰色的臉上帶著怯意,“他說彝山的靈脈能救深海的族人,讓我們跟著蒙大哥學種植……是玄陰說他騙了我們……”
阿依的心微微一顫。她想起鮫人王在斷云崖的眼神,那不是欺騙,是歷經三百年滄桑后的通透?;蛟S仇恨真的能代代相傳,但希望也能。
三日后,蒙能拄著新做的木肢走路了。新木肢是用王畿的玄鐵做的,墨在關節(jié)處刻了云雷紋,能更好地傳導靈力,走起路來“篤篤”作響,比以前更穩(wěn)當。
“該回彝山了,”他看著東碼頭重建的藥船,船帆上繡著只引路鳥,“這里交給商王的衛(wèi)兵就行,我們的根在彝山?!?/p>
回程的船上,阿依打開了玄陰的儲物袋。里面除了半片玄鐵令牌,還有本鮫人族的手札,上面記載著玄陰的計劃——他不僅想引爆骨舟,還想將蝕骨咒的毒粉撒進靈泉,順著暗河污染彝山的靈脈。
“幸好我們來得及時,”阿竹把令牌扔進海里,“再也沒人能破壞山里山外的安寧了?!?/p>
墨卻搖了搖頭,指著手札最后一頁:“你看這個。”上面畫著幅星圖,標注著三百年后的今天,會有顆隕石落在彝山與深海之間的海域,據說能打通陸地與深海的靈脈通道——這才是玄陰真正的目的,他想借隕石之力,強行融合靈脈,制造新的邪祟。
“還有多久?”阿依的掌心疤痕微微發(fā)燙。
“三個月,”墨的指尖劃過星圖,“正好是冬至?!?/p>
船行至暗河入海口時,突然遇到了鮫人王的船隊。老鮫人站在船頭,須發(fā)皆白,左胸的傷口還纏著麻布——顯然在平定激進派叛亂時受了傷。
“阿依姑娘,”他遞給阿依個貝殼,里面裝著顆瑩白的珠子,“這是深海的‘定脈珠’,能穩(wěn)定靈脈的波動。冬至那天,或許能用得上?!?/p>
阿依接過珠子,入手溫潤,仿佛能感受到深海的靈脈在里面跳動。她突然明白,所謂的安寧,從來不是一勞永逸的,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守護,需要人族與異族的信任,需要像這定脈珠一樣,懂得如何在流動中保持平衡。
歸帆抵達彝山時,已是小雪。山口的老槐樹上積著薄雪,樹下站著個熟悉的身影——是小石頭,他背著個巨大的書箱,正踮著腳往遠處眺望。
“阿依姐!墨大哥!”小石頭看到船影,立刻飛奔過來,書箱里的醫(yī)書散落一地,“蒙大哥說你們會回來,我特意在這等了三天!”
他的胳膊上戴著個銀鐲子,是王畿的藥商送的,上面刻著龍涎草的圖案。阿依撿起散落的醫(yī)書,發(fā)現里面夾著張畫,是小石頭畫的——彝山的藥田與王畿的靈泉連在一起,中間的海面上,隕石正化作漫天光點,落在靈脈的通道上,像無數顆星星。
“先生說,這叫‘靈脈共生’,”小石頭指著畫里的光點,“就像人與人之間,需要相互滋養(yǎng),才能活得更好?!?/p>
阿依抬頭望向彝山深處,鎮(zhèn)靈鼎的光芒在雪霧里若隱若現。她知道,三個月后的冬至,又將是一場硬仗,但此刻,看著身邊的人,看著手里的定脈珠,看著畫里的光點,她的心里充滿了力量。
【巴圖:……雪停了,該曬藥了?!?/p>
青銅刀的意念帶著熟悉的溫暖,阿依笑了,牽著小石頭的手,往藥廬的方向走去。雪在腳下發(fā)出“咯吱”的響,像首輕快的歌,伴隨著歸帆的余韻,在彝山的寂靜里,譜寫出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