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拍賣晚宴上的風(fēng)暴，如同投入深潭的重石，激起的漣漪并未隨著時間完全平息，反而以一種極其微妙的方式，悄然改變著顧家莊園里無形的格局。顧承聿依舊是那個早出晚歸、掌控一切的顧承聿，但某些東西，確實不同了。
最顯著的變化，是他出現(xiàn)在書房那張巨大紅木書桌另一端的時間，明顯增多了。
不再是偶爾的深夜，有時甚至是周末的下午。他處理文件，召開視頻會議，鍵盤敲擊聲清脆規(guī)律，帶著他一貫的高效和冷漠。而我，依舊蜷縮在書桌靠近窗臺的這一端，埋首于我的調(diào)香筆記和瓶瓶罐罐之間，像一株安靜生長的植物。
我們之間依舊隔著無形的楚河漢界，鮮少交談?？諝饫飶浡垙?、墨水、電子設(shè)備和他身上冷冽木質(zhì)香調(diào)的氣息，與我這邊飄散的、或清新或沉郁的植物精油香氣交織、碰撞，形成一種奇特的共存。
然而，一種無形的張力卻始終存在。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即使他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那銳利的、帶著審視的目光，也會時不時地、如同實質(zhì)般掃過我的方向。不再是過去那種純粹的漠視，而是一種深沉的、探究的、仿佛要將我看穿的凝視。那目光帶著重量，落在我翻動書頁的手指上，落在我專注調(diào)配香精時微微蹙起的眉間，落在我對著筆記本沉思的側(cè)臉上……每一次被這樣的目光掃過，背脊都會不自覺地微微繃緊。
這無聲的、持續(xù)的審視，比任何言語的質(zhì)問都更令人坐立不安。仿佛平靜水面下，潛伏著巨大的漩渦。
而我，也在這持續(xù)的、無形的壓力下，露出了一個致命的破綻。
那是一個深夜。窗外月涼如水，萬籟俱寂。顧承聿似乎參加了一個重要的應(yīng)酬，帶著一身濃重卻并不算太烈的酒氣回來，比平時更早地進(jìn)了書房。他沒有立刻開始工作，而是有些疲憊地靠在寬大的真皮座椅里，閉目養(yǎng)神，眉心習(xí)慣性地微蹙著，似乎在驅(qū)散酒意帶來的不適。
我如常地點(diǎn)燃了香爐，選擇了能舒緩神經(jīng)、幫助放松的薰衣草、甜馬郁蘭和少量檀香的組合。清甜的木質(zhì)花香在空氣中緩緩流淌，帶來寧靜的氣息。他緊蹙的眉頭似乎慢慢舒展開了一些。
做完這一切，我像往常一樣，無聲地滑坐到書桌這一端的椅子上。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越過那些攤開的筆記和精油瓶，落在了書桌最底層抽屜的方向。那個抽屜里，安靜地躺著那個用深紫色絨布包裹的、沉甸甸的烏木小盒。
白天剛剛整理香料時，手指不經(jīng)意地觸碰到了它冰冷的棱角。此刻，在寂靜的深夜，在熟悉而令人心安的香氣包裹下，白日里被強(qiáng)行壓抑的情緒如同掙脫束縛的藤蔓，瘋狂地滋長、纏繞上來。思念，愧疚，還有那刻骨銘心、永無止境的痛楚……如同潮水般洶涌而至，瞬間淹沒了所有理智。
指尖無意識地?fù)嵘虾箢i。那里，隱藏在發(fā)絲之下，有一片凹凸不平、永遠(yuǎn)無法褪去的疤痕組織。粗糙的觸感，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口，時時刻刻提醒著那個被烈火吞噬的黃昏。
鬼使神差地，我輕輕拉開了那個抽屜。沒有發(fā)出聲音。深紫色的絨布包裹被拿了出來，放在膝上。手指顫抖著，一層層揭開柔軟的絨布，露出里面那個沉甸甸、泛著幽暗光澤的烏木小盒。盒子表面沒有任何紋飾，只有歲月摩挲出的溫潤包漿。我小心翼翼地掀開盒蓋。
沒有香氣。里面只有一層細(xì)膩的、灰白色的粉末。
像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心臟驟然縮緊，痛得無法呼吸。視線瞬間被洶涌而上的淚水模糊。我死死咬住下唇，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響，只有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滑落，一滴，又一滴，砸在冰冷的烏木盒蓋上，洇開深色的水痕。指尖緊緊攥著盒蓋的邊緣，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寂靜的書房里，只有香爐里蠟燭燃燒的細(xì)微噼啪聲，和他靠在椅背上、逐漸變得悠長平穩(wěn)的呼吸聲。我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像一尊凝固的、無聲流淚的雕像，完全沒有察覺到——
不知何時，書桌另一端，那原本閉目養(yǎng)神的男人，悄然睜開了眼睛。
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此刻沒有一絲醉意，清明得如同寒潭之水，正無聲地、銳利地穿透昏黃的光線，越過書桌上堆積的文件和雜物的阻隔，牢牢地鎖定了我！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膝上那個打開的、神秘的烏木小盒上，停頓片刻，帶著深沉的探究。隨即，那目光如同手術(shù)刀般，精準(zhǔn)地、一寸寸地，移向了我因低頭啜泣而微微暴露出的、后頸的發(fā)際線之下——
那里，在柔和的燈光下，一片不同于周圍光滑肌膚的、明顯凹凸不平、顏色略深的疤痕組織，清晰地暴露了出來！
顧承聿的瞳孔，驟然收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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