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
頭痛欲裂。
像有無數(shù)根鋼針在里面攪動(dòng)。
劉一鳴呻吟一聲,艱難地睜開眼。
刺目的光線讓他立刻閉上。
宿醉的眩暈和心口沉甸甸的鈍痛一起襲來。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渾身散了架一樣疼。
酒氣和血腥味依舊濃烈。
他掙扎著想坐起來,手肘撐地時(shí),猛地按到一個(gè)硬物。
硌得生疼。
什么東西?
他皺眉,摸索著從枕下扯出那個(gè)粗布小包。
入手微沉。
帶著干涸血跡的粗布,散發(fā)著一股鐵銹和塵土混合的怪味。
他狐疑地解開系著的布結(jié)。
幾樣?xùn)|西掉了出來。
落在滿是酒漬和碎屑的地上。
一枚磨得發(fā)亮的玄鐵指環(huán)。
邊緣刻著歪歪扭扭的兩個(gè)字:一鳴。
一個(gè)褪了色的舊荷包。
針腳細(xì)密,繡著兩只歪歪扭扭、頭碰頭的水鴨子。
荷包一角,用同色的線繡著一個(gè)小小的“楠”字。
還有一張折疊起來的、發(fā)黃的紙片。
劉一鳴的呼吸瞬間停止了。
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幾樣?xùn)|西。
指環(huán),是他當(dāng)年在邊塞斥候營,用繳獲的敵將箭頭磨出來的第一件“首飾”。
笨拙地刻上名字,出征前一晚,紅著臉塞給她。
荷包,是她熬了幾個(gè)通宵,手指被扎破無數(shù)次才繡成的。
兩只丑鴨子,她當(dāng)時(shí)還不好意思地笑:“像不像我們?”…
這些…
她貼身珍藏的東西…
怎么會(huì)在這里?
還被血染過?
一個(gè)可怕的念頭猛地攫住了他!
他顫抖著手,撿起那張折疊的紙片。
展開。
紙很薄,被揉搓過,邊緣破爛。
上面只有幾個(gè)字。
字跡凌亂潦草,墨跡深淺不一,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在極度痛苦中掙扎著寫下的:
“小…心… 毒… 忘…”
后面一個(gè)字,被一大團(tuán)墨污徹底蓋住,再也無法辨認(rèn)。
“毒?忘?”
劉一鳴喃喃念出聲。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
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
大殿上她冰冷陌生的眼神…
那句“素不相識(shí)”…
那句“太難看了”…
還有昨夜青鸞的冒險(xiǎn)潛入…
染血的布包…
這張字條…
所有破碎的線索,猛地在他混亂的腦子里炸開!
指向一個(gè)讓他渾身血液都幾乎凍結(jié)的方向!
不是薄情!
不是背叛!
是毒!
有人對(duì)她用了毒!
讓她忘了他!
讓她變成那樣!
是誰?
宇文拓?!
劉一鳴猛地攥緊了那張字條!
粗糲的紙張幾乎要被他捏碎!
眼底死寂的荒蕪被狂怒的風(fēng)暴取代!
燒得一片赤紅!
他必須查清楚!
不惜一切代價(jià)!
深宮。
鳳棲閣。
“呃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呼從緊閉的殿門內(nèi)溢出。
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
吳倩楠蜷縮在冰冷的地毯上。
華麗的鳳袍被冷汗浸透,黏膩地貼在身上。
她雙手死死摳著地毯繁復(fù)的織金紋路,指甲翻折,滲出殷紅的血珠。
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
牙齒咬破了嘴唇,滿口腥甜。
每一次心臟的搏動(dòng),都像被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穿!
攪動(dòng)!
她張大嘴,像離水的魚,拼命吸氣,卻吸不進(jìn)一絲氧氣。
眼前陣陣發(fā)黑。
蝕骨的冰寒從五臟六腑彌漫開來,要將她全身的血液都凍僵。
是“忘川”又發(fā)作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持久。
殿門無聲開啟。
一雙繡著五爪金龍的明黃靴子停在她面前。
“愛妃?”
宇文拓的聲音響起。
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
他蹲下身,看著地上痛苦蜷縮成一團(tuán)的女子。
蒼白如紙的臉,布滿冷汗。唇邊染著刺目的血跡。
眼神渙散,失去了焦距。
他伸出手指,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擦去她唇角的血痕。
動(dòng)作堪稱溫柔。
吳倩楠卻在他觸碰的瞬間,身體猛地一顫,像被烙鐵燙到。
宇文拓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審視。
他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容抗拒。
迫使她抬起渙散痛苦的眼。
“告訴朕,”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剛才…想起什么了?”
吳倩楠被迫看著他深不見底的眼眸。
劇痛和窒息感讓她眼前發(fā)黑。
腦子里只有一片混沌的、撕裂般的痛楚。
那些模糊的、一閃而過的影子…
那個(gè)染血的背影…
那雙絕望的眼睛…
都被這無邊的劇痛碾得粉碎。
她艱難地?fù)u頭。
嘴唇翕動(dòng),卻發(fā)不出聲音。
只有喉嚨里破碎的嗬嗬聲。
宇文拓盯著她看了片刻。
似乎確認(rèn)了她眼底只有純粹的痛苦和一片空茫。
他緊繃的下頜線微微放松。
松開鉗制。
他從袖中取出那個(gè)白玉小瓶,倒出一粒猩紅的藥丸。
遞到她嘴邊。
“張嘴?!?/p>
命令的口吻。
吳倩楠沒有絲毫反抗的力氣。
她順從地張開嘴。
藥丸被塞入。
熟悉的、帶著鐵銹味的甜膩在口中化開。
那噬心蝕骨的劇痛,如同退潮般,緩緩平息。
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憊和一片冰冷的麻木。
她脫力般癱軟在地毯上,胸口劇烈起伏。
宇文拓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狼狽的樣子。
眼中最后一絲偽裝的溫情也消失殆盡。
只剩下掌控一切的冰冷。
“好好休息?!?/p>
他轉(zhuǎn)身,明黃的袍角拂過冰冷的地面。
“朕的…皇后?!?/p>
殿門在他身后輕輕合攏。
隔絕了最后一點(diǎn)光亮。
吳倩楠躺在地毯上,眼神空洞地望著藻井上繁復(fù)的彩繪。
身體冷得像一塊冰。
只有心口殘留的、被撕裂過的劇痛,在無聲地提醒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她卻什么也想不起來。
什么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