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從未停過,在這個叫歐登的國度。正如我從未見過雙眼明亮的母親,
我也從未見過戰(zhàn)爭停止的那一天。母親失明的雙目是戰(zhàn)爭歲月的見證,
我從未問過母親她失明的原因,
就像我也從未問過關于父親的事那樣——我不忍讓她又一次經歷那段殘酷的過去。
我叫做可雅萊絲·洛芙(Coryalys·Love),
我從有記憶起便沒有見過父親的身影,而母親在我的印象中也一直都是雙目失明的,
我推測父親應該已經不在人世了,而母親肯定是在戰(zhàn)亂中眼睛受傷,
所以我從小便痛恨戰(zhàn)爭的存在。我過去從未想過自己要怎樣生存,
怎么和母親一起活下去,我也曾幻想著能夠平平淡淡簡簡單單地和母親一起生活,
但是這幻想卻被殘酷的現實所打破。8歲那年,
和母親一起去鄰村購買更為廉價的生活必需品,可誰知卻遭到了強盜的洗劫。
我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同行的大媽慘死在屠刀下,眼睜睜地看著她的鮮血在雪地里流淌,
眼睜睜地看著強盜的刀鋒朝眼前一步步逼近,我卻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改變不了……我真是太弱了!我已不太記得當時是怎么在強盜的屠刀下活了下來,
只朦朧地記得眼前出現了一個身影,根據那頭和我一樣的藍色長發(fā)我判斷應該是個女人,
后面的事卻完全沒有了印象,而母親什么也看不見,就更不可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了。
從那時起,我便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變強,變得能夠保護好母親,能夠讓我們活下去。
我開始天天練習拉弓射箭,家門前的大樹成為了我的標靶。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選擇練習弓箭,
可能覺得弓箭能更好地用來保護他人而不是用來屠殺吧。每當我一次又一次地拉動弓弦時,
母親總會坐在家門前依靠著聲音望向她所判斷出的我在的方向,滿臉的皺紋,滿臉的憂慮。
大概過了兩年吧,我已經能熟練地將箭射中快速移動的目標,
家門前的大樹樹干上已滿是凹痕。偶然的一次機會,我射箭引起了一個路過的大叔的注意,
那個大叔蓄了滿臉的胡子,身穿著戰(zhàn)甲,裸露的皮膚上滿是傷痕,背上背著一把巨大的黑劍,
看起來應該是個身經百戰(zhàn)的戰(zhàn)士,后來才知道這個大叔竟然是歐登皇家衛(wèi)隊的隊長,
是王國最強的男人。當時那個大叔看到我一箭貫穿了遠處的樹干上的標記,
箭頭插進了后面一棵樹的樹干,他面露驚訝,似乎不相信一個小女孩能達到這程度。
“嘿,小姑娘!你可真厲害啊!”大叔他滿臉笑容地望著我說道。
我被眼前的這個陌生人突如其來的搭話嚇到了,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只是一臉疑惑卻又不好意思地望著這個和藹的大叔。還好他又繼續(xù)說話打破了沉默。
“小姑娘,你練習射箭是為了什么呢?你應該知道軍隊是不會要女孩的。
”大叔的臉上多了分嚴肅?!拔也]想過參軍,只是簡單地想保護好大家而已,
我只是想讓自己變強,證明自己不比男孩子差!”我不知哪兒來的勇氣,
一口氣向這個陌生的大叔說了一堆,可能因為這個大叔讓我感到親切吧?!班福瞬黄?!
好個有骨氣的小姑娘!你有沒有興趣做我的部下呢?”大叔的話中帶著堅定,
并不像是開玩笑。“當部下?大叔你很厲害么?”我孩子氣般地發(fā)出了疑問。
“哈哈,我自己倒還是覺得還算厲害啦!怎么樣?想不想去見識各種各樣的厲害人物?
想不想讓自己變得更加厲害?”我承認自己很想,但是卻放心不下母親,遲遲沒有回答。
“我……我不能離家太久,
因為我要照顧母親……”我望向家門口正望著這邊的蒼老的臉。
大叔他順著我的目光望去,他“哦”了一聲,似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又對我說道:“這樣吧,我隔兩天來帶你出去一次,每次不超過1天就將你送回來怎么樣?
”“大叔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應該不是什么壞人吧?”我開始有些害怕了。
“哈哈哈哈!我不會傷害你的,這么跟你說吧,我為國王工作,
你去問問你們村長就知道我是誰了,你母親會放心把你交給我的!
”看著這個大叔為我如此執(zhí)著,我也不好再拒絕他的好意,只好點了點頭。
我的生命中從此有了一個如同父親般的存在。他是克魯——歐登皇家衛(wèi)隊隊長。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三年,這三年里,克魯帶我見識了王國的各個軍營,各種武器,
教了我各種戰(zhàn)斗的方式,戰(zhàn)術與指揮。我的戰(zhàn)斗實力,已經超越了王國里大多成年的男子,
這都是克魯的功勞。我終于開始覺得自己能夠保護好需要保護的人了,
終于不再為自己的弱小而自卑了。和克魯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教會了我很多,
讓我體會到了戰(zhàn)爭的殘酷,讓我意識到生命的弱小,讓我有了更大的動力來鍛煉自己。
但是這一切卻未能長久持續(xù)下去。不久后,克魯接到了王國指派的一個特殊任務,
那是被人們稱為歐登異變的一場戰(zhàn)役,一場讓我成功加入了皇家衛(wèi)隊的戰(zhàn)役,
一場參戰(zhàn)者中只有我活下來了的戰(zhàn)役。那日,
剛從城堡里過來的克魯似乎聽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一臉的嚴肅,
這次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帶著我去參觀游歷,而是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對著我嘆了口氣。
他幾次已經張開了口,卻什么也沒有說出來。“克魯,是出什么事了么?
”我為了打破他欲言又止的沉寂,先向他提出了疑問?!班拧裳湃R絲,
你知道我們歐登的東邊海對面是哪兒么?”“是密勒吧?
據說王國一直同密勒有利益沖突,但是密勒已經是我們盟國瓦西利安的盟友了吧?
”“不錯,了解得挺多嘛!這次的事情就和密勒有關!”克魯望著我頓了頓,
又說道:“密勒和瓦西利安的同盟關系就在不久前破裂了!”“什么?!
這……”“這意味著我們和密勒的和解期也宣告結束了!
王國認為密勒很可能會在近期有所行動,也許他們會派遣大軍進攻歐登也說不定!
”克魯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可見事態(tài)有多么的緊急?!澳恰峭鯂镉惺裁创蛩忝??
”我聲音有些顫抖地問道,由于突然想到可能再度爆發(fā)戰(zhàn)爭,
對戰(zhàn)爭的恐懼與痛恨令我的內心無法平靜下來?!澳切┰撍赖呐迹?/p>
王國里有著太多的勢力,他們的權力爭斗希望你以后不會介入其中吧?!彼剖潜г怪裁矗?/p>
但是我卻沒能聽懂他話里的意思,后來我也意識到他也沒打算讓我能聽懂,
不過是自己發(fā)泄罷了。他搖了搖頭,又說道:“這次我被王國任命了一個特殊任務,
那就是前往東海岸注意密勒方面的動向,此時他們很可能早已派出了先頭部隊或是偵查兵,
我們必須確保他們無法登上這片大陸!”“那你是不是馬上就要出發(fā)前往東方了?
”我急切地問道?!班?,馬上就要帶領部隊出征了,這次連王子殿下都會與我們同行,
當然,是大王子殿下!
”克魯似乎看到了我聽到“王子殿下”時的異樣表情——大家都對三王子的惡行有所耳聞。
“但是……我……”這三年來習慣了和克魯在一起的日子,還真舍不得和他分開,
而且我更渴望的是能夠與他一起出征,真正地見識一下軍隊的戰(zhàn)斗,
但是我卻不敢向他開這個口。其實根本就沒有開口的必要。
克魯似乎從來的時候起就有這樣的打算,
他之前一直欲言又止可能就是想說出這句話吧:“其實,這次我想要帶著你一起去。
”“真……真的?。俊蔽?guī)缀醪桓蚁嘈胖安艔哪X中誕生的愿望這么快就能夠實現,
看著克魯那正經的臉,我終于相信這并不是一個玩笑,
但是我又開始對自己會不會拖累大家產生了疑問,畢竟這可是一場至關重要的戰(zhàn)斗,
決定著歐登未來的命運,而讓一個小姑娘參與其中會不會成為累贅亦或是遭人非議?
克魯似乎看出了我的憂慮,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不用在意別人怎么看你,
做好你自己就行了,你平常和我訓練時不是做得挺好的么?
讓他們看看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是怎么做得比成年男性還要出色的吧!
這次我們的任務是以偵查為主,有很大的可能并不會發(fā)生戰(zhàn)斗,就算真正打起來了,
我也不會讓你出事的,到時候你只管待在隊伍后方就行了,你的能力足夠保護你自己了!
”我不知道克魯這次的想法是不是太過大膽任性,但當我見識到王國的作戰(zhàn)營地時,
那成千的營火,那綿延的馬群,那威嚴的旗幟令我把之前的憂慮全都拋到了腦后,
深深被眼前的一切所折服。這次的規(guī)模,遠超克魯帶領我參觀各個軍營時所見到的一切。
數千的營火使空中彌漫著蒼白的薄霧,鐵器的敲擊聲在交響著,戰(zhàn)馬也不時發(fā)出嘶吼。
這上萬的戰(zhàn)士,當真只是進行“偵查任務”而已么?
當然當時的我并不知道王國一直對密勒虎視眈眈、垂涎已久,
也不知道戰(zhàn)爭的利益從來都沒有正邪之分。歐登早已準備對密勒下手了,
這次的偵查只是尋求一個進攻的借口罷了。先頭的偵查部隊得到情報后回報給總部,
作戰(zhàn)總部便會及時派出萬人大軍進攻密勒,以將其版圖占為己有。
這一切都是我后來才明白的。當時被興奮沖昏了頭腦的我完全不會想到,
這會成為伴隨我一生的噩夢,如同一個永恒的烙印般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
我曾經天真地認為我變強了,我成長了,我終于可以保護好我要保護的人了,
可是到頭來我卻還是那個需要被保護的存在,需要別人犧牲性命才能換來自己的茍活。
面對著克魯那冰冷的身體時,我才意識到自己依然這么弱小,
依然無能為力——我什么都沒能改變??唆斔窃谖颐媲白詺⒌?。
那場被人們稱為“歐登異變”的戰(zhàn)役,沒能像之前打算的那樣攻入密勒,
因為當先頭部隊行進到歐登東境時,戰(zhàn)士們全都像瘋了似的開始自相殘殺。
我看著克魯那熟悉的臉,眼中所映出的卻完全是另一個人,如同跳動著火焰般,
殘忍地屠殺著他的那些戰(zhàn)友、部下。由于克魯的強大,
當他成為敵人時也沒有人可以阻擋他,看著一個又一個的戰(zhàn)士倒在他的大劍之下,
我卻只能呆坐在地上木訥地看著那曾被我當成父親的紅著眼的屠夫一步步接近,
任何事情也做不了,連改變現狀的勇氣都沒有。然后,
大王子蘭瑟·艾林也倒在了我的面前,他在倒下前將自己的佩劍插入了克魯的胸膛,
可是卻仍然無法停住他前進的步伐。他們都瘋了,可是我卻沒有受到影響,
為什么要留著我一個人看著人們一個個地死去,看著那熟悉的面孔變成了惡魔,
看著死亡向自己一步步迫近……為什么不讓我也一起瘋掉算了,那樣也許我還能變得堅強點,
能夠戰(zhàn)起來拿起武器反抗,能夠失去意識不至于忍受這煎熬……我又一次天真了,
以為像他們一樣地瘋掉就能失去意識,變成屠殺的惡魔,直到克魯在我面前強行停住了步伐,
流著淚求我殺死他時,我才知道他們是多么地痛苦,
他一直在看著自己殺死摯友、殺死部下、殺死王子殿下,可是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克魯承受著如此的痛苦,我卻只能坐在地上什么也辦不到,居然還想著變得和他們一樣,
這些年來,我到底成長了什么?
“可雅萊絲……快殺死我吧……我快控制不住了……”克魯又一次地向我哀求道,
可是我卻只能顫抖著,搖著頭連連后退?!安弧也灰蔽已壑虚W爍著淚花,
在這種關頭都還要任性地耍著脾氣,明明說好了要變得堅強,可是卻只能在他面前哭泣。
“可雅萊絲,這其中肯定有更大的陰謀,
你必須活下去……活下去揭開這一切的真相……所以,快殺了我吧,
我相信你能夠辦到的……”我麻木地拾起了我的劍,
雙手緊緊握住了劍柄卻還是止不住顫抖,除了我和克魯,他們都已經死了,
我竟然要向教會我一切的人揮出手中的劍,我辦不到,我的內心不允許我這么做,
盡管我深知已別無他法,但是我卻還是懦弱地無法邁出一步?!霸徫摇瓰榱藲W登!!
!”克魯大吼一聲,使盡了全部的力量,撞上了我手中的劍,劍刃穿透了他的喉嚨,
也終于止住了他前進的步伐,結束了他的屠殺。他如同解脫了般,一臉釋然地向后倒去。
我至今仍然在想,為什么他能夠帶著笑容死去,但是答案其實早已在心中浮現。
看著克魯死在了我的面前,我崩潰了,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也開始逐漸失去意識。
雖然我后來認為那是當時透支而產生的幻覺,
但是那地上突然顯現的發(fā)光的圓圈與神秘的圖案卻仍然令我困擾,
還有那我躺在地上閉上眼睛前最后所看到的撕裂了的天空……當我再次醒來后,
我將克魯的尸體放入了河流,我看著克魯的身影隨著流水遠去,消失在我的視野里,
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我拾起了他的巨劍,也拾起了他的使命。作為唯一的生還者,
我將此次事件我所能知道的一切報告給了國王,而國王在此時破格正式讓我加入了皇家衛(wèi)隊,
加入了那個克魯曾經統(tǒng)領的部隊,那個他曾經為之奮斗一生的地方。
由于先頭部隊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死于自相殘殺,沒有能夠為進攻密勒提供借口,
再加上同時失去大王子與皇家衛(wèi)隊隊長的雙重打擊,令歐登暫時沒有發(fā)動戰(zhàn)爭的心思,
國王對痛失愛子悲痛不已,也加強了對我的監(jiān)控,
也許讓我成為皇家衛(wèi)隊的一員也是為了更好地監(jiān)控我這個“特殊分子”吧?
時光漸漸逝去,人們漸漸從那次事件的悲痛中走出來了,
皇家衛(wèi)隊里的戰(zhàn)友們也漸漸改變了一開始對我的歧視,我終于證明了自己。望著璀璨的夜空,
我朝空中拉弓射出了滿載著我的思念與希望的箭,
我想起了幾年前與克魯望著遠處的壯麗風景與皚皚白雪時的對話——“可雅萊絲,
你是否想過為什么雪從未停過呢?”克魯一臉凜然地望向遠方。“我曾經問過自己,
卻沒有答案,你怎么想呢?克魯?”“雪永遠是冰冷與孤傲的,也是純凈無暇的,
有時我就覺得自己就像這雪一樣呢。我對王國的忠誠,
我生命的孤獨不就像是這漫天的雪花么?”克魯滿臉寫滿了惆悵。
我并沒有理解他話中透露出的悲涼,也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話語。
“你知道在其他的國度雪總是會融化升華的,
在我看來雪的升華正是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獻身,化作了雨的精魂,潤澤大地。
我們這里的雪永不停歇,永不升華也許是在告訴我自己沒有完成使命的一刻吧?
我此生不論生死都將永遠為王國而奮戰(zhàn),作為歐登的戰(zhàn)士,我們的生命永遠不會停止。
這也許就是雪想要告訴我們的吧?”克魯的語氣十分沉重,他沉默著望向遠方好一會兒,
又突然哈哈地笑起來:“哈哈,現在對你這小姑娘說這些還太早了點,你早晚會明白的!
走吧,我們去別的地方看看!”說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當時我未能理解的話此刻卻有了不同的感受,我伸出手來,讓雪花落在我的手心,
看著它慢慢化成水又再度凝結成冰?!翱唆?,你此刻一定在看著我吧?你是雪化身成的戰(zhàn)士,
你永遠與我同在……”雪,從未停過,作為歐登的戰(zhàn)士,我的使命不會終結,
我的戰(zhàn)斗不會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