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十七年的雪來得格外早,紇奚王朝的公主趙靈陽裹著白狐裘站在城樓上,
看朔風(fēng)卷著雪沫子拍打朱漆欄桿。城墻下的校場里,鐵甲鏗鏘聲穿透風(fēng)雪,
那是北狄送來的質(zhì)子在演武 —— 說是質(zhì)子,更像北狄安插在紇奚心臟的一根刺?!肮?,
風(fēng)大,該回殿了?!?侍女扶著她的手肘,聲音被風(fēng)吹得發(fā)顫。趙靈陽沒動,
目光落在校場中央那個銀甲將軍身上。北狄送來的不僅有質(zhì)子,
還有這位名為蕭徹的鎮(zhèn)北將軍,名義上是護送質(zhì)子,實則是來探紇奚虛實。三天前的宮宴上,
他一身玄色朝服立在殿下,金瞳掃過滿座賓客時,竟在她身上頓了片刻。“他的盔甲,
比我們紇奚的沉?!?她忽然開口。侍女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只見蕭徹揮槍挑落三個披甲士兵,銀甲上的雪沫被震得簌簌往下掉,
像極了北境特有的冰棱墜落。暮色四合時,趙靈陽在御花園的梅林里又撞見了他。
他脫了盔甲,玄色常服外罩著件貂裘,正伸手接住飄落的梅花。聽見腳步聲,他回頭的瞬間,
金瞳在暮色里亮得驚人?!肮鳌!?他拱手行禮,聲音比雪粒更冷。
趙靈陽捏著暖爐的手緊了緊:“北狄的將軍,也愛我們紇奚的花?”“花無分南北。
” 蕭徹指尖捻著片紅梅,“就像刀槍,不分敵我,只看握在誰手里?!彼鋈恍α耍?/p>
抬手折下枝上最艷的一朵:“蕭將軍可知,這梅林里的花,沾了我們紇奚皇室的血。
”蕭徹的目光落在她凍得發(fā)紅的指尖:“公主也知,北境的雪,埋了太多無名白骨。
”那夜之后,梅林的落英仿佛成了無聲的邀約。五日后的未時,
趙靈陽正對著廊下的冰裂紋窗出神,忽見一抹玄色身影自梅林深處穿行。
蕭徹肩上落著幾片粉白花瓣,手里卻捧著卷泛黃的兵書,步履輕得像怕驚擾了枝頭的雀鳥。
她鬼使神差地提起裙擺跟上去,聽見他在一株最粗壯的梅樹下駐足,
低聲吟誦起紇奚國的《孫子兵法》注本?!啊?,詭道也’,
將軍倒是對我朝典籍頗有研究?!?她故意踩著枯葉上前,驚得幾只寒鴉撲棱棱飛起。
蕭徹合上書卷轉(zhuǎn)身,金瞳在午后的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公主可知,
三十年前北狄與紇奚交戰(zhàn),令尊便是憑此卷注本大破我軍。
” 他指尖劃過書頁上的朱筆批注,“這般精妙的用兵之道,值得每個將士研讀。
”趙靈陽忽然想起幼時在父親書房偷看到的戰(zhàn)報,那些用朱砂圈出的北狄營地坐標(biāo),
此刻竟與眼前人溫和的目光重疊。她從袖中取出個錦囊:“這是我畫的北境輿圖,
將軍或許用得上?!?錦囊上繡著紇奚特有的纏枝蓮,針腳里還藏著幾縷金線。
蕭徹接過時指尖微顫,錦囊上殘留的龍涎香混著梅香,在他掌心漫開奇異的暖意。
藏書閣的相遇更似天意。趙靈陽踩著木梯找北狄的《狼圖騰》,忽覺頭頂?shù)臅鴥該u搖欲墜,
驚得她攥緊了梯欄。下一瞬,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腰,
蕭徹的氣息裹著松煙墨香籠罩下來:“公主當(dāng)心。
” 他另一只手穩(wěn)穩(wěn)托住那摞即將傾塌的書,指腹蹭過她耳尖時,
兩人都像被炭火燙了般縮回手?!皩④娫鯐诖??” 她低頭盯著地板上的木紋,
聽見自己的心跳震得廊柱嗡嗡作響?!皝碚摇都v奚水經(jīng)注》?!?他將書放到紫檀木桌上,
“聽聞公主曾隨欽天監(jiān)觀測天象?”那夜他們在藏書閣待到月上中天。
趙靈陽講如何根據(jù)星象預(yù)測草原的風(fēng)沙,蕭徹則說起北境的牧民如何循著北斗星遷徙。
燭火在書頁上投下交疊的影子,他忽然指著《狼圖騰》里的插圖:“我們北狄人相信,
狼嗥時若恰逢流星,便是神明在傾聽心愿?!薄澳菍④娪惺裁葱脑??
” 她仰頭望進他的金瞳,那里盛著整片星空。蕭徹的喉結(jié)滾動了兩下,
最終只化作一聲輕嘆:“愿天下無戰(zhàn)?!碧撼氐腻\鯉似乎也通了靈性。蕭徹撒下魚食時,
總有尾金紅色的錦鯉搶在最前頭,他說這魚像極了紇奚將士的甲胄。
趙靈陽便命人取來西域進貢的琉璃盞,盛滿碾碎的蓮心喂它:“這是我們紇奚的待客之道。
”四月初,御花園的牡丹開得正盛。趙靈陽帶著宮女在花畦旁修剪枯枝,
遠遠見蕭徹提著個竹籃走來。他走近了才看清,籃里裝著些北狄特有的奶酥,用油紙包著,
還冒著淡淡的熱氣?!氨钡业狞c心,公主嘗嘗?” 他將竹籃遞過來,
金瞳里映著成片的姹紫嫣紅。趙靈陽拿起一塊放進嘴里,奶香味醇厚,帶著點淡淡的咸。
她忽然想起去年生辰時,父親賞賜的西域奶糕,甜得發(fā)膩,倒不如這樸素的奶酥合心意。
“味道不錯?!?她輕聲道,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觸到暖爐邊的銅環(huán),
燙得人心里發(fā)慌。蕭徹看著她沾了點奶漬的唇角,從袖中取出塊素色帕子遞過去。
帕子上繡著只北境的蒼鷹,針腳粗獷,卻透著股鮮活氣。趙靈陽接過帕子擦了擦嘴,
將帕子疊好放進袖中,“多謝將軍?!蔽逶露宋纾瑢m里按例要系五彩繩、吃粽子。
趙靈陽坐在廊下,看著宮女們用五色絲線編織繩結(jié),忽聽殿外傳來馬蹄聲。她走到門口,
見蕭徹牽著匹黑馬站在石階下,馬背上搭著個紅布包裹?!斑@是北狄的端午習(xí)俗,
用艾草編的香囊,能驅(qū)蟲避邪?!?他解下包裹遞過來,里面放著十幾個艾草香囊,
還混著幾枝曬干的沙棘果,“沙棘果泡水喝,能解乏?!壁w靈陽拿起個香囊,
艾草的清香混著沙棘的微酸撲面而來。她從侍女手中拿過個剛編好的五彩繩,走到蕭徹面前,
踮起腳系在他手腕上?!凹v奚的習(xí)俗,系上這個,能平安順?biāo)臁!?她的指尖擦過他的手腕,
那里有層薄薄的繭子,是常年握槍留下的痕跡。蕭徹低頭看著手腕上的五彩繩,
紅、黃、藍、白、黑五色交織,像極了草原上的彩虹。他忽然翻身上馬,
從箭袋里抽出支羽箭,搭在弓上對著遠處的柳樹射去。箭簇擦著柳枝飛過,帶落幾片葉子。
“等戰(zhàn)事平息,我?guī)闳ゲ菰峡凑嬲牟屎?。?他勒住韁繩,聲音被風(fēng)吹得有些散。
趙靈陽站在石階上,看著他策馬遠去的背影,手里的艾草香囊仿佛還帶著他的體溫。
“你們北狄的春天,是什么樣的?” 一日午后,趙靈陽坐在水榭里,看蕭徹用石子打水漂。
“風(fēng)沙比花多?!?他頭也不回,“但草原上的草長起來時,能沒過馬腹。
”她想象著那片蒼茫天地,忽然覺得宮里的亭臺樓閣都小了。初夏的雨來得急,
趙靈陽在回宮的路上遇見了蕭徹。他沒打傘,青色的衣袍被雨水打濕,貼在身上。
她讓侍女把傘遞過去,他卻擺擺手:“北狄的漢子,不怕這點雨?!庇昴焕?,
他的金瞳亮得像兩簇火。趙靈陽忽然想起幼時聽的傳說,說北狄皇室有犬戎血統(tǒng),
所以眼睛是金色的。那時她覺得可怕,此刻卻覺得心跳漏了一拍。七月初七的箭術(shù)比試前,
蕭徹忽然遞給她支雕花木箭:“公主若不嫌棄,可替我執(zhí)箭?!?箭桿上刻著朵小小的狼頭,
狼眼處鑲嵌著兩?,摪椎恼渲椋瓜袷撬箶[上的玉扣。她握著那支箭站在觀禮臺,
看蕭徹拉滿長弓。當(dāng)箭矢穿透柳葉的剎那,
他轉(zhuǎn)身望向她的目光比弓弦震顫的余音更讓人心頭發(fā)緊。滿場喝彩聲中,
趙靈陽忽然懂了母親曾說的那句話 —— 有些心動,就像初春的冰棱遇見暖陽,
明知會消融,卻甘愿化作一汪春水。宴席散后,趙靈陽在御花園的石橋上遇見了他。
月光灑在水面上,像鋪了層碎銀?!肮骱孟裼行氖隆!?蕭徹站在她身后,聲音很輕。
趙靈陽轉(zhuǎn)身,月光落在她臉上,睫毛上像掛了霜:“你說,我們會打仗嗎?
”蕭徹沉默了片刻:“北境的草黃了又綠,戰(zhàn)爭就像候鳥,總會來的?!薄澳悄銜⑦^來嗎?
” 她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他看著她,金瞳里映著她的影子:“如果我說不會,你信嗎?
”她沒回答,轉(zhuǎn)身跑回了宮殿。身后的腳步聲沒追上來,只有風(fēng)吹過荷葉的聲音,
像誰在嘆氣。八月中秋,宮里擺了家宴。趙靈陽坐在席間,看著父親和幾位親王談笑風(fēng)生,
心里卻空落落的。宴席過半,她借口更衣,走到宮墻邊。墻外傳來蕭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