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絲綢,甲于天下,林家作為巡鹽御史,雖主業(yè)在鹽,但也掌控著幾條重要的生絲采購渠道和幾家規(guī)模不小的織坊、綢緞莊。
然而近兩年,因林如海病體纏身,疏于管理,加上蘇杭新興織造商的沖擊,林家的絲綢生意日漸萎縮,幾個織坊入不敷出,最大的“云錦記”綢緞莊更是被王掌柜那個蠹蟲掏空了大半元氣。
書房里,燭火搖曳。黛玉面前攤開的,是林家所有絲綢相關產(chǎn)業(yè)的詳細賬目和近三年的生絲采購、織品銷售記錄。她看得極慢,眉頭微蹙。
“忠伯,”她指著賬冊上一處觸目驚心的虧空,“去年蘇北生絲豐收,市價下跌三成,為何我們‘云錦記’的進貨價反而比前年高了一成半?這中間近五成的差價,進了誰的腰包?”她的聲音很平靜,卻讓侍立一旁的林忠額頭瞬間冒出了冷汗。
“這……這……”林忠語塞,心中對那已經(jīng)“頤養(yǎng)天年”的王掌柜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還有,”黛玉的手指劃過幾處織坊的記錄,“這幾家織坊報上來的損耗,高得離譜,織機老舊、效率低下、織工懈怠……皆是托詞,根子,在管理混亂,中飽私囊?!?/p>
她合上賬冊,抬眼看向林忠,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絲綢之利,遠勝鹽鐵,林家根基在此,不能丟。不僅要奪回來,還要做得更大?!?/p>
“姑娘的意思是……”林忠屏住呼吸。
“兩條腿走路,”黛玉站起身,走到懸掛的江南地圖前,纖細的手指精準地點在幾個位置,“其一,生絲源頭,蘇北生絲質優(yōu)價廉,卻被幾大絲行聯(lián)手壓價盤剝,你親自去一趟,帶足銀兩,避開絲行,直接找當?shù)刈畲蟮膸讉€蠶桑合作社談,告訴他們,林家愿以高于市價兩成的價格,簽訂三年包銷契約!但要他們保證品質,且只供林家一家!記住,要快,要隱秘,在絲行反應過來之前,把契約簽死!”
林忠聽得心頭狂跳!高于市價兩成?包銷三年?這手筆!這魄力!一旦成功,等于掐住了優(yōu)質生絲的咽喉!他強壓激動:“是!老奴明日便動身!”
“其二,”黛玉的手指移到地圖上標注著“云錦記”的位置,又劃向旁邊另一處,“城西那家‘瑞福祥’綢緞莊,東家是不是姓陳?聽說他染上賭癮,鋪子抵押給了錢莊,快撐不住了?”
林忠一愣,隨即點頭:“是,姑娘消息靈通。那陳東家確實敗家,好好的鋪子被他折騰得……唉?!?/p>
“好,”黛玉眼中精光一閃,“忠伯,你找個生面孔,可靠又精明的,扮成北地來的豪商,讓他去接觸陳東家和錢莊,表示對‘瑞福祥’的鋪面和存貨‘很感興趣’,但要狠狠壓價!壓到他們肉痛,但又舍不得徹底放手的地步。拖住他們?!?/p>
林忠有些跟不上思路:“姑娘,我們是要買‘瑞福祥’?可那鋪子地段雖好,但陳東家欠債太多,盤下來未必劃算……”
“誰說我要買‘瑞福祥’了?”黛玉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我要的,是‘云錦記’旁邊那家更大的‘錦繡閣’!”
林忠猛地瞪大了眼睛!“錦繡閣”?那可是揚州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老字號大綢緞莊!背景深厚,生意興隆,東家怎么會賣?
黛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錦繡閣’的東家,是不是有個獨子,酷愛收集古玉,最近正為一尊前朝羊脂白玉的貔貅擺件茶飯不思?而那擺件,恰恰在金陵甄家的庫房里落灰?”
林忠倒吸一口涼氣!姑娘連這都知道?!甄家,那可是金陵體仁院總裁甄應嘉的本家!真正的勛貴豪門!
“你派人,”黛玉的聲音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冷靜,“帶上我的名帖和重禮,去一趟金陵甄府,求見甄家二奶奶(王熙鳳未來的對頭,此時應已嫁入甄家)。就說林家感念舊誼,偶然得了一尊前朝玉貔貅,聽聞府上公子雅好此道,特來獻上,不敢求回報,只盼能結個善緣。順便……提一句林家有意在絲綢行當略作嘗試,苦于沒有好鋪面,聽聞‘錦繡閣’東家似乎有出手之意,煩請二奶奶若得閑,幫忙遞個話問問意向。記住,姿態(tài)要放低,禮物要重,話要說得漂亮?!?/p>
林忠只覺得腦子嗡嗡作響!用一尊價值連城的古玉去鋪路?還要通過甄家二奶奶去遞話?這……這手筆也太……他不敢質疑,只能連連點頭:“是!老奴一定辦妥!”
接下來的日子,林忠如同上了發(fā)條的陀螺,在蘇北的蠶桑合作社、揚州的錢莊賭徒、金陵的豪門深宅之間來回奔波。
黛玉則穩(wěn)坐釣魚臺,一面繼續(xù)梳理整頓林家內部,一面關注著“頤和齋”日益火爆的生意,同時,她的目光又悄然投向了鹽業(yè)——林家真正的根基。
兩個月后。
蘇北傳來捷報:林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高于市價兩成的價格,與蘇北三大蠶桑合作社簽下了三年獨家包銷契約!優(yōu)質生絲源被林家牢牢攥在手中!消息傳開,揚州各大絲行一片嘩然,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看著林家掐住了源頭。
與此同時,“瑞福祥”的陳東家被那個“北地豪商”吊足了胃口,價格壓得他欲哭無淚,和錢莊的扯皮也陷入僵局。
金陵方面,甄家二奶奶收了那尊讓甄家公子愛不釋手的玉貔貅,又見林家姿態(tài)謙恭、禮物貴重,心情大好。
不過是在一次貴婦茶會上,看似無意地對“錦繡閣”的東家夫人提了一句:“聽說林家那位病弱的小姐如今掌了家,想置辦個像樣的綢緞鋪子做體面,倒是個有心的,你家那‘錦繡閣’地段是真好,若真有意出手,林家倒是難得的干凈主顧,”輕飄飄一句話,卻重若千鈞。
“錦繡閣”的東家本就是精明商人,這兩年看著蘇杭新式織造的沖擊,自家生意雖大卻也感吃力,早有轉型或收縮之意。如今既有體面的勛貴之家遞話,對方又是手握鹽政大權的林家,且開價極為公道(黛玉授意林忠,給出的價格甚至略高于市價,以示誠意),稍作權衡,便爽快地答應了出讓鋪面!
當林忠?guī)е灪玫摹板\繡閣”地契房契回到揚州時,整個人都如同在夢中,而那被“北地豪商”吊了兩個月、幾乎絕望的陳東家和錢莊,這才驚覺中了圈套,可為時已晚!“云錦記”旁邊最好的位置,已經(jīng)換了主人。
黛玉拿到“錦繡閣”的契書,只淡淡看了一眼,便遞給林忠:“將‘云錦記’并入‘錦繡閣’,整合織坊工匠,淘汰老舊織機,引進蘇杭新式提花機。用我們自己的生絲,織我們自己的新花樣,招牌……暫時還用‘錦繡閣’,”她走到書案前,鋪開宣紙,提筆蘸墨,略一沉吟,寫下了幾行字。
林忠湊近一看,只見紙上寫著:“浮光錦”、“軟煙羅”、“霞影紗”、“蟬翼緞”……旁邊還用小字標注了織法、配色的大致要求,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雅致與華美想象。
“這些名字和織法,讓織坊的老師傅們先琢磨著試織樣品,”黛玉放下筆,“記住,料子要輕薄柔軟,花色要清雅別致,名字更要風雅脫俗。我們的綢緞,不賣市井,只賣給最識貨、也最舍得花錢的人?!?/p>
林忠捧著那張輕飄飄的紙,手都在抖。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這些名字如同帶著魔力,即將席卷整個江南最頂層的富貴圈子!
就在林家這艘沉寂已久的大船,在黛玉的掌舵下,調轉船頭,鼓足風帆,開始以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破浪前行時。一封來自京城榮國府的信件,由專門的驛使,快馬加鞭送到了揚州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