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城市高級人民法院對于李娟勒死張敏的案件進行宣判,沈黎霧去了法庭旁聽;法警將李娟帶出羈押室時,她的腳步踉蹌了一下,囚服的袖子空蕩蕩地晃著——那是前幾天在看守所里試圖用磨尖的牙刷柄劃傷自己時,被獄警及時制止后留下的束縛痕跡。她的頭發(fā)枯黃干澀,遮住了半張臉,只有在經過旁聽席時,才猛地抬頭朝父母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里裹著慌亂、愧疚,還有一絲說不清的怨懟。
旁聽席上頓時起了騷動。張敏的母親被親戚攙扶著,原本就佝僂的背更彎了,看到李娟的那一刻,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眼淚順著布滿皺紋的臉頰往下淌,砸在身前的欄桿上,洇出一小片濕痕。“就是她……就是這個毒婦……”老人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女兒跟她無冤無仇啊……她怎么下得去手……”
坐在斜對面的李娟父母臉色慘白,李父攥著拳頭,指節(jié)泛白,嘴唇哆嗦著卻沒說出一個字。李母則用手帕捂著臉,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壓抑的哭聲像被堵住的風箱,在肅穆的法庭里格外刺耳。
“肅靜!”審判長敲了敲法槌,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整個法庭,“請旁聽人員保持安靜,遵守法庭紀律!”
騷動漸漸平息,只剩下壓抑的抽泣聲。審判長清了清嗓子,開始宣讀判決書。
“被告人李娟,女,36歲,沈城市第一中學教師,因涉嫌故意殺人罪,于某年某月某日被沈城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同年某月某日被依法逮捕……”
李娟的頭垂得更低了,肩膀微微顫抖。沈黎霧坐在旁聽席靠后的位置,看著她單薄的背影,想起第一次在監(jiān)獄會見室見到她時的樣子——那時她還能哭著說出自己的委屈,而現在,她像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只剩下麻木的軀殼。
“經審理查明,被告人李娟與被害人張敏系同事關系,二人因年度優(yōu)秀教師評選產生矛盾。被告人李娟為阻止被害人張敏向學校反映其挪用學生助學金購買奢侈品一事,于某年某月某日晚,以取回個人資料為由進入被害人張敏家中,趁被害人不備,用事先準備的尼龍繩勒住被害人頸部,致被害人機械性窒息死亡……”
審判長的聲音平穩(wěn)而嚴肅,每一個字都像錘子一樣砸在法庭的地板上。張敏的母親聽到“勒住頸部”時,突然渾身一挺,眼睛瞪得滾圓,嘴里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我的敏敏啊——”接著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阿姨!”旁邊的親戚趕緊扶住她,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胸口的拍胸口,法庭頓時又陷入混亂。法警迅速上前維持秩序,審判長再次敲下法槌:“暫停審理!請醫(yī)護人員進來!”
早已在庭外待命的醫(yī)護人員推著搶救車快步走進來,給張敏的母親吸氧、測血壓,折騰了十幾分鐘,老人才緩緩睜開眼睛,只是眼神渙散,嘴里還在喃喃著:“敏敏……我的女兒……”
“繼續(xù)審理?!睂徟虚L看著被攙扶到休息室的張敏母親,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被告人李娟在作案后,為掩蓋罪行,對現場進行清理,并帶走被害人記錄其挪用助學金的日記,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犯罪情節(jié)惡劣,社會影響極壞……”
李娟的母親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來,指著被告席上的女兒,聲音尖利得像要劃破空氣:“你這個喪門星!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東西!”她的方言帶著濃重的鄉(xiāng)音,憤怒中夾雜著絕望,“我們供你讀書,讓你當老師,是讓你教書育人,不是讓你殺人??!你對得起誰?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李父一把將她拽坐下,低吼道:“你瘋了!這里是法庭!”可他自己的眼淚卻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往下淌。他看著那個曾經引以為傲的女兒——從小到大成績優(yōu)異,是村里第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孩子,畢業(yè)后又進了重點中學當老師——怎么就走到了這一步?
李娟猛地抬起頭,淚水從眼角滾落:“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怕他們知道了會打死我……”她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我媽從小就說,要是做了丟人的事,就別認她這個媽……我沒辦法啊……”
“你胡說!”李母掙扎著還要站起來,被旁邊的人死死按住,“我什么時候教你殺人了?你挪用學生的錢就已經錯了!還敢殺人!你這個白眼狼!我沒有你這個女兒!”
“肅靜!”審判長再次敲下法槌,臉色沉了下來,“旁聽人員不得干擾法庭秩序,再犯者將被強制帶離!”
李母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絕望的嗚咽。李娟低下頭,再也沒說一句話,只是肩膀抖得更厲害了。
沈黎霧拿出紙巾擦了擦眼角,心里五味雜陳。她想起李娟在心理評估里寫的話:“我這輩子都在討好別人,爸媽希望我優(yōu)秀,學校希望我業(yè)績好,可我就是想有個自己的包,想穿一次名牌衣服……為什么就這么難?”
“……被告人李娟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公訴機關指控的罪名成立。鑒于被告人李娟到案后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系坦白,依法可以從輕處罰;但其作案后毀滅證據,社會危害性較大,不足以對其從輕處罰……”
審判長頓了頓,拿起判決書的最后一頁,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條、第六十七條第三款之規(guī)定,判決如下:”
審判長的聲音陡然提高,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回蕩在法庭里:
“被告人李娟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死刑”兩個字像驚雷一樣炸響,李娟的母親“啊”地一聲暈了過去,李父抱著妻子,身體晃了晃,也差點栽倒。被告席上的李娟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絲力氣,順著被告席的欄桿緩緩滑坐下去,嘴里反復念叨著:“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法警上前將她架起來,她卻突然掙脫,朝著父母的方向跪了下去,額頭重重地磕在地板上,發(fā)出“咚咚”的響聲:“爸!媽!對不起!對不起啊!”
李父別過頭,不忍再看,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
沈黎霧看著這一幕,心里像壓了塊石頭。她想起張敏日記里的最后一段話:“李娟今天又在辦公室偷偷抹眼淚,問她怎么了,她說家里又要錢了。或許,我該找她好好聊聊,錢的事可以慢慢解決,沒必要走極端?!笨蛇@段話,李娟再也沒機會看到了。
法庭的燈光慘白刺眼,照在每個人的臉上,映出不同的悲喜。張敏的親戚在休息室門口互相攙扶著,臉上帶著一絲沉重的“正義得以伸張”的釋然;李娟的父母被法警攙扶著往外走,李母還在昏迷中,李父的背影佝僂得像個蝦米;法警押著李娟往外走,她的哭聲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走廊盡頭。
沈黎霧走出法庭時,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她掏出手機給周燼發(fā)了條信息:“判了,死刑?!?/p>
很快收到周燼的回復:“知道了。你在哪?我去接你?!?/p>
“不用,我想自己走走?!?/p>
沈黎霧沿著法院門口的馬路慢慢走著,路邊的梧桐樹葉子被風吹得沙沙響。她想起張敏溫和的笑容,想起李娟哭著說“我只是想被愛”的樣子,心里一陣唏噓。
正義或許遲到,但終究不會缺席??赡切┍粴У舻纳淮蛩榈募彝?,卻再也回不來了。
手機又響了,是周燼打來的?!霸谀哪??我看到你了?!?/p>
沈黎霧抬頭,看到周燼的車停在不遠處,他正倚在車邊看著她。她走過去,周燼伸手把她攬進懷里:“別想太多,這不是你的錯?!?/p>
“我知道。”沈黎霧靠在他胸口,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心里漸漸踏實下來,“就是覺得,要是當初有人能拉她們一把,或許就不會這樣了?!?/p>
“這世上沒有那么多‘要是’?!敝軤a輕輕拍著她的背,“我們能做的,就是讓以后少一些這樣的悲劇?!?/p>
沈黎霧點點頭,抬頭看著周燼:“我們回家吧,念安該放學了?!?/p>
“好,回家。”
車緩緩駛離法院,沈黎霧回頭看了一眼那座莊嚴肅穆的建筑,心里默默嘆了口氣。法律能給逝者一個交代,卻抹不去生者心中的傷痛?;蛟S,真正的救贖,從來都不止于一紙判決,更在于人心深處的覺醒與寬容。
路邊的花壇里,幾株雛菊正迎著陽光努力地開著,小小的花瓣在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在訴說著生命的堅韌與不易。沈黎霧看著那些花,忽然覺得,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只要還有希望,就該好好地活下去。
周燼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溫度傳來,溫暖而堅定。沈黎霧笑了笑,心里的陰霾漸漸散去。是啊,生活總要繼續(xù),帶著那些傷痛,也帶著那些希望,一步一步,好好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