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槐鎮(zhèn)異聞光緒二十三年的中元節(jié)，日頭沉得比往常早。
我跟著師父玄塵道長踏上槐鎮(zhèn)地界時，褲腳還沾著三十里外青石橋的泥，
鼻尖卻先撞上了股說不出的味兒 —— 像陳年的香灰混著腐葉，
又夾著點若有似無的脂粉氣，纏在風里往人骨頭縫里鉆。鎮(zhèn)口那棵老槐樹占了半畝地，
枝椏張牙舞爪地戳向灰撲撲的天，葉子黃得發(fā)焦，一片接一片打著旋兒落，
鋪在地上厚厚一層，踩上去 "沙沙" 響，倒比人聲還熱鬧。
按理說中元節(jié)該是煙火最盛的時候，別說是鎮(zhèn)子，就是荒村野嶺也該有幾聲燒紙的咳嗽，
可這槐鎮(zhèn)靜得邪門，沿街的土坯房都關(guān)著門，窗紙要么破了洞，要么被啥東西糊得嚴嚴實實，
連條狗尾巴都沒從門縫里探出來。"師父，
這地方......" 我攥著背上桃木劍的穗子，指節(jié)發(fā)白。我跟著師父走南闖北三年，
見過墳頭冒綠光的，也遇過荒宅鬧狐仙的，可沒見過這么透著死寂的鎮(zhèn)子，
像是連風都怕驚動了啥，貼著地面溜。玄塵道長沒接話，
他那雙總帶著笑的眼睛這會兒瞇成了縫，
目光釘在老槐樹樹干上 —— 那兒纏了圈褪色的紅布，布上爬滿黑黢黢的霉斑，
看著像條勒死過人的舊繩。他從布包里摸出個油布包，里頭三枚銅錢磨得發(fā)亮，
往腳邊的落葉堆里一擲。銅錢轉(zhuǎn)了三圈，"叮" 地落定，竟齊刷刷都是背面朝上，
邊緣的銹跡在暮色里泛著冷光。"陰面全顯，是大兇。" 師父捻著花白的胡須，
指腹在銅錢邊緣蹭了蹭，"這樹吸了太多東西，走，先找地方落腳，順帶問問。
"正街盡頭總算有個掛著 "迎客來" 幌子的客棧開著門，幌子褪色得厲害，
"客" 字缺了半拉，風一吹晃悠悠的，像個斷頭的人影。我們剛走到石階下，
門板 "吱呀" 一聲拉開，個穿藍布短衫的掌柜探出頭，臉上堆著笑，可那笑沒到眼底，
眼角的皺紋里像是塞了灰，硬邦邦的。"兩位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 他聲音啞得像吞了沙子，眼睛直往師父背上的布包瞟 —— 那包里裝著桃木劍和符咒，
懂行的一眼就能看出門道。"兩間上房，住三晚。" 師父從懷里摸出塊碎銀子，
往柜臺一拍，銀子墜在木頭柜臺上，發(fā)出悶響。掌柜的眼亮了亮，手在衣襟上蹭了蹭，
趕緊把銀子揣進懷里，指尖快得像怕被人搶。"哎哎，好嘞！" 他吆喝著朝后堂喊，
"二柱！帶兩位客官上樓！"后堂鉆出來個半大孩子，瘦得像根柴火，耷拉著腦袋，
眼睛盯著自己的鞋尖，走路悄沒聲。我們跟著他上樓，樓梯板 "咯吱咯吱" 響，
像是隨時要塌。路過柜臺時，我瞥見墻上掛著幅畫，畫的是個穿紅衣的女子，站在老槐樹下，
手里提著盞燈籠，笑得眉眼彎彎?？晒志凸衷冢还芪彝呐?，總覺得她的眼睛跟著我轉(zhuǎn)，
那笑意隔著宣紙透出來，涼颼颼的。"掌柜的，那畫......" 我忍不住多嘴。
話沒說完，掌柜的臉 "唰" 地白了，手里撥算盤的珠子 "啪" 地掉在地上，
滾到我腳邊。"沒、沒啥！" 他慌忙擺手，聲音發(fā)顫，"前幾年鎮(zhèn)上畫師瞎畫的，不值錢！
" 說完就背過身，假裝撿算盤珠子，再也不肯抬頭。到了房間，師父反手就把門鎖了，
又從布包里摸出幾張黃符，往門窗縫里塞，符紙邊緣的朱砂在昏暗中泛著紅。"今晚別出門，
尤其是子時過后。" 他壓低聲音，指尖在符紙上按了按，"這鎮(zhèn)子的陰氣比墳地還重，
別沾了不干凈的東西。"我點頭如搗蒜，可心里的疑團像野草似的瘋長。
那老槐樹、畫里的女子、掌柜的慌張...... 這槐鎮(zhèn)藏著的秘密，
恐怕比師父說的 "大兇" 還要邪乎。后半夜我被凍醒了。窗戶縫沒塞嚴實，風往里灌，
帶著股濕冷的氣，還夾著點細細碎碎的聲兒 —— 像女人在哭，又像絲線被風吹得抖，
幽幽咽咽的，纏在窗欞上。我按捺不住，爬起來湊到窗紙前，用指尖蘸了點唾沫，
戳了個小窟窿往外看。月光慘白，把鎮(zhèn)口的老槐樹照得像個鬼影。樹下站著個穿紅衣的影子，
身段窈窕，手里提著盞燈籠，燈籠的光不是黃的，是綠油油的，像墳頭的鬼火，
把周圍的落葉都映成了慘綠色。她背對著客棧，對著槐樹哭，肩膀一抽一抽的，
哭聲順著風飄過來，細得像針，往人耳朵里扎。我正看得發(fā)愣，那影子猛地轉(zhuǎn)過頭來。
距離太遠，看不清臉，只覺得她臉上一片白，白得像糊了層紙，眼睛的地方是兩個黑窟窿，
沒一點光。我嚇得喉嚨發(fā)緊，剛想縮回去，就見她抬手朝我這邊指了指，
手里的綠燈籠晃了晃，綠光在窗紙上投下個歪歪扭扭的影子。"啊！" 我沒忍住，
低呼了一聲，往后一退，撞在桌腿上，疼得齜牙咧嘴。就在這時，房門被輕輕敲了三下。
"篤、篤、篤。"聲音很輕，像指甲刮木頭。我嚇得僵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喘。"公子，
" 門外傳來個女人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像浸了水的棉花，"能幫我個忙嗎？
我的燈籠滅了......"第二章 紅衣新娘那聲音貼在門板上，像帶著水汽，
涼颼颼地往屋里滲。我縮在墻角，后背抵著冰冷的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 的，
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這深更半夜的，哪來的女子？怕不是師父說的 "不干凈的東西"。
"別出聲。" 師父不知啥時候醒了，悄沒聲地站在門后，手里握著那把銅錢劍，
劍穗上的紅繩垂在腕間，繃得筆直。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氣音擦著牙縫出來，
"她聽不見動靜，自然會走。"門外的聲音又響了，帶著點委屈，像是快哭了："公子，
就借個火折子，很快的...... 我夫君在等我呢......"師父眉頭皺得更緊，
從懷里摸出張黃符，指尖蘸了點朱砂，在符上飛快地畫了個 "鎮(zhèn)" 字，往門閂上一貼。
"陰物豈敢在此作祟！"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符咒的威力。門外的聲音突然變了，
軟糯的調(diào)子碎成了尖利的嘶喊，像指甲刮過生銹的鐵板："開門！快開門！" 緊接著，
門板被什么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砰" 的一聲，震得墻上的黃符簌簌直響，
符紙邊緣的朱砂都掉了點。我嚇得閉緊眼睛，死死攥著桃木劍的穗子。
只聽師父嘴里念念有詞，銅錢劍 "唰" 地出鞘，劍身在昏暗中泛著冷光，
他朝著門閂上的黃符一指，厲聲道："敕！"門外的撞擊聲突然停了，
接著傳來一陣嗚嗚的哭聲，那哭聲越來越遠，像被風吹散了，最后沒了動靜。過了好一會兒，
師父才松了口氣，把銅錢劍收起來，指腹摸了摸門閂上的黃符 —— 符紙已經(jīng)變得發(fā)黑。
"沒事了，她走了。"我這才敢喘口氣，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師父，那是啥？
" 我哆哆嗦嗦地問，嗓子眼里還發(fā)緊。"是槐鎮(zhèn)的 ' 還魂燈 '。" 師父坐在床邊，
從布包里摸出個水囊，喝了口水，聲音里帶著疲憊，"這鎮(zhèn)子的舊事，
我早年間聽師兄提過一嘴，沒想到真這么邪乎。"他放下水囊，給我講起了二十年前的事。
這槐鎮(zhèn)以前不叫槐鎮(zhèn)，叫平安鎮(zhèn)，聽名就知道，早年是個太平地方。鎮(zhèn)上有個大戶人家姓王，
家主王老爺開著三家綢緞鋪，在方圓百里都是響當當?shù)?。王家就一個女兒，叫婉娘，
生得貌美，據(jù)說十歲時在廟會拋繡球，繡球落進了戲臺子上，戲班的武生為了搶繡球，
差點打起來。婉娘十六歲那年，在書院門口救了個落水的窮書生，叫張三郎。
那書生眉目清秀，一手字寫得極好，婉娘看一眼就動了心。兩人瞞著王老爺偷偷來往，
在鎮(zhèn)子外的破廟里私定終身，張三郎把娘留給他的半塊玉佩塞給婉娘，說等他考取功名，
就風風光光來娶她?？蛇@事沒瞞多久，就被王老爺知道了。王老爺氣得吹胡子瞪眼，
覺得婉娘丟了王家的臉 —— 一個綢緞鋪的大小姐，竟要嫁給個連飯都吃不飽的窮書生？
他把婉娘鎖在院里，轉(zhuǎn)頭就托媒人，把她許給了鄰鎮(zhèn)的張地主。張地主都五十多了，
前頭死了三房老婆，名聲臭得很。婉娘知道后，在院里哭了三天三夜，把眼睛都哭腫了。
她托丫鬟給張三郎帶信，讓他來救她，可張三郎那會兒正趕去省城趕考，壓根沒收到信。
出嫁那天，花轎紅得刺眼，從王家大院抬出來，正好要從鎮(zhèn)口的老槐樹下過。
就在花轎快到槐樹下時，婉娘突然掀開轎簾，瘋了似的朝著老槐樹哭，
說自己生不能和張郎在一起，死了也要魂歸此處。話沒說完，她就從頭上拔下金簪，
往脖子上一抹 —— 血濺在轎簾上，紅得發(fā)黑，當場就斷了氣。王老爺又驚又怒，
覺得婉娘死得丟人，沒給她辦喪事，就叫了兩個下人，把她的尸體拖到老槐樹下，
隨便挖了個坑埋了，連口薄棺都沒給，更別提墓碑了。沒想到從那以后，平安鎮(zhèn)就不太平了。
每年中元節(jié)前后，鎮(zhèn)口的老槐樹下就會出現(xiàn)個穿紅衣的影子，提著盞綠燈籠，在樹下哭，
說是在等她的張郎。要是有人敢靠近，或者被她纏上，
不出三天就會離奇死亡 —— 死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嘴角咧得老大，像是做了啥美夢，
可眼睛瞪得圓圓的，全是白的，沒一點黑眼珠。鎮(zhèn)上的人請了好幾個道士來，
有兩個剛在槐樹下擺好法壇，就倒在地上沒了氣，
死狀和之前的人一樣；還有個道士說要開棺驅(qū)邪，剛挖了兩鋤頭，
就被樹上掉下來的斷枝砸中了腦袋，當場沒了氣。后來有個云游的高僧路過，
在槐樹下念了三天經(jīng)，說婉娘的怨氣太重，已經(jīng)和老槐樹纏在了一起，樹活她就活，
除非把樹砍了，否則沒法根除?？涉?zhèn)上的人不敢砍樹。老槐樹在鎮(zhèn)口立了上百年，
輩輩人都說它是鎮(zhèn)風水的，砍了樹，鎮(zhèn)子的福氣就跑了。沒辦法，只能每年中元節(jié)躲在家里，
天黑了就熄燈，連咳嗽都不敢大聲。時間長了，"平安鎮(zhèn)" 沒人叫了，都改叫 "槐鎮(zhèn)"，
來鎮(zhèn)上的外人也越來越少，漸漸就成了這冷清模樣。"那剛才敲門的，就是婉娘？
" 我聽得心里發(fā)寒，想起窗戶外那個紅衣影子，后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師父點點頭，
指尖敲了敲床沿："她的怨氣聚在那盞燈籠里，所以叫 ' 還魂燈 '。燈籠亮著，
她就能出來晃；要是被那燈照到，魂魄就會被她勾走，困在槐樹洞里，替她守著，
等她的張郎。"正說著，窗外突然又傳來一陣哭聲。這哭聲比剛才的更凄厲，
像有把鈍刀子在割嗓子，聽得人頭皮發(fā)麻。師父猛地站起來，走到窗邊，
撩開窗簾一角往外看，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不好！她去了掌柜的房里！"我們趕緊下樓，
樓梯板在腳下 "咯吱" 作響，在寂靜的客棧里格外刺耳。剛到樓梯口，
就見掌柜的房間門大開著，里頭黑漆漆的，沒一點光，也沒一點聲音。
師父舉著桃木劍走在前頭，我攥著羅盤跟在后面 —— 羅盤上的指針瘋了似的轉(zhuǎn)著圈，
銅針撞得羅盤壁 "叮叮" 響，最后猛地一頓，指向墻角的那堆柴火。師父一揮手，
桃木劍朝著柴火堆劈過去，"唰" 的一聲，劍氣劈開了柴火。只聽 "嗷" 的一聲慘叫，
個紅衣影子從柴火堆里竄出來，影子快得像陣風，朝著門外飛去。我這才看清，
她手里的燈籠亮得更綠了，綠光映著她的臉，慘白慘白的，嘴角還咧著，像是在笑。"追！
" 師父大喝一聲，跟著沖了出去。紅衣影子飛得快，飄在半空中，
燈籠的綠光在地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我們跟著影子往鎮(zhèn)口跑，路上的落葉被風卷起來，
打著旋兒撞在腿上。到了槐樹下，影子突然停了，猛地轉(zhuǎn)過身，舉起燈籠朝著我們照過來。
那綠光刺得人眼睛疼，我趕緊閉上眼睛，只聽師父喊道："孽障！還不束手就擒！
"等我睜開眼時，紅衣影子不見了，只有那盞燈籠掉在地上，火苗慢慢變小，
最后 "噗" 地一聲滅了，變成一縷青煙，鉆進了槐樹的樹洞里。而老槐樹下，
多了具尸體 —— 是客棧的掌柜，他躺在落葉堆里，臉上帶著笑，眼睛睜得大大的，
瞳孔里映著點綠光，像是把那燈籠的光吞進去了。第三章 槐樹秘聞第二天一早，
天剛蒙蒙亮，鎮(zhèn)口就鬧哄起來。幾個村民扛著鋤頭路過，看到掌柜的尸體，嚇得大喊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