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gòu)謱氶w內(nèi),珠光寶氣也壓不住嫦娥那句“鑰匙”帶來的沉重??諝夥路鹉塘?,只有殿外隱約傳來的瑤池仙樂,襯得殿內(nèi)愈發(fā)寂靜。
“九幽魔域深處……”嫦娥的聲音很低,帶著寒意,“污濁的往生玨……斬斷輪回……好大的手筆!”她將那塊焦黑的玉玦緊緊攥在手心,指節(jié)發(fā)白,“此物留在天庭太危險。蟠桃宴在即,魚龍混雜?!彼а劭聪蜞囷w鴻和敖傾瀾,眼神決斷,“你們帶上它,立刻離開!去找楊戩!他查的案子,最終也指向那里!”
她不再多言,迅速取過一個不起眼的寒玉匣,將玉玦放入,又在匣外貼了三道銀光流轉(zhuǎn)的符箓?!斑@三道‘月魄封魔印’能暫時隔絕它的氣息,但撐不了多久??熳撸 彼龑⒂裣蝗M鄧飛鴻手里。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喧嘩,似乎有大隊人馬靠近的腳步聲和盔甲碰撞聲!
“不好!”敖傾瀾臉色一變,“像是秩序局的巡查衛(wèi)隊!”
“后殿!跟我來!”嫦娥反應(yīng)極快,一拂袖,一道月華清輝卷起兩人,瞬間移形換位!等鄧飛鴻看清時,三人已身處寶閣后殿一處僻靜的露臺。露臺懸浮在云端,下方是翻涌的云海,遠處瑤池的霞光將半邊天染成瑰麗的錦緞。
“跳下去!云海可暫時遮掩氣息!”嫦娥指著下方厚重的云層。
來不及猶豫!敖傾瀾拉著鄧飛鴻,縱身躍下露臺!失重感猛地襲來!兩人如同兩顆石子,直直墜入下方白茫茫、厚實如棉絮的云海之中!
噗!
身體砸進濃密的云層,沒有想象中的堅硬,反而像是陷入了一團巨大、濕冷的棉花糖里。四周白茫茫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只有云氣在耳邊呼嘯。下墜的速度被云層大大減緩,但那股無處不在的濕冷寒意直往骨頭縫里鉆。
“這邊!”敖傾瀾的聲音在濃霧中傳來,她似乎有特殊的感知,拉著鄧飛鴻在云層中艱難地橫向移動。不知過了多久,前方云層稀薄了些,隱約可見一片相對平靜的云海平臺,像一座浮空的島嶼。
兩人跌跌撞撞地踏上這片云島。腳下是凝實的、帶著彈性的云氣。四周依舊云遮霧繞,但頭頂能看見清冷的月光穿透薄云灑落,給這片純白的世界鍍上一層朦朧的銀輝。
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放松,隨之而來的是劫后余生的虛脫和刺骨的寒冷。鄧飛鴻的夜行衣早已濕透,緊貼在身上,凍得她牙齒格格打顫,身體控制不住地發(fā)抖。她抱著胳膊,蹲了下來,試圖汲取一點微薄的暖意。
“喂!上官渡!”敖傾瀾也凍得不輕,搓著手臂,沖著鄧飛鴻喊道,“想想辦法!你這‘烈陽真罡’不是挺能烤火的嗎?趕緊的!”
鄧飛鴻體內(nèi)的上官渡沉默了一下。一股微弱的暖流艱難地從丹田升起,試圖驅(qū)散寒意。但這力量太弱了,如同寒夜里的燭火,杯水車薪。暖流所過之處,如同冰雪遇到烙鐵,帶來短暫的舒適,隨即是更深的寒意反撲。鄧飛鴻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臉色青白,嘴唇發(fā)紫。
“……魂力太弱,內(nèi)力不足?!鄙瞎俣傻穆曇粼卩囷w鴻腦海里響起,帶著從未有過的疲憊和一絲……挫?。克倏刂囷w鴻的身體,試圖運轉(zhuǎn)更精深的法門,但殘魂一陣不穩(wěn)的波動,暖流瞬間中斷。鄧飛鴻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差點栽倒。
“嘖!靠不??!”敖傾瀾跺了跺腳,深藍色的眸子里也透著一絲焦慮。她自己是龍族,天生御水,對這云海濕寒的抵抗力強得多。她看著鄧飛鴻蜷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的可憐模樣,又看看這茫茫云海,一時也沒了主意?!拔胰ブ車教铰?,看能不能找個暖和點的地方!”她說著,身影一晃,化作一道藍光,沒入旁邊的濃云里。
云島上只剩下鄧飛鴻一人。寒冷像無數(shù)細小的毒針,刺穿著她的每一寸肌膚。她抱著膝蓋,把頭埋進臂彎里,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死亡的陰影,魔氣的侵蝕,天庭的追兵,九幽的未知……連日來的恐懼和壓力,在這冰冷的孤獨里,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和脆弱。
就在這時,一股微弱卻穩(wěn)定的暖意,再次從她小腹處升起。很慢,很艱難,像隨時會熄滅的星火,卻固執(zhí)地、一遍遍地嘗試流轉(zhuǎn)。是上官渡。他在用僅存的魂力,強行催動那點可憐的內(nèi)力,為她驅(qū)寒。
鄧飛鴻慢慢抬起頭。月光透過薄云,柔和地灑在“她”的臉上。那張屬于鄧飛鴻的、此刻因寒冷而蒼白的容顏上,眉頭緊鎖,嘴唇抿成一條堅毅的直線,眼神專注得近乎固執(zhí),正死死盯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仿佛在和體內(nèi)那點微弱的力量較勁。那是上官渡在用她的身體,拼盡全力對抗著寒冷。
這個發(fā)現(xiàn)讓鄧飛鴻的心尖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這個曾經(jīng)叱咤風云、頂天立地的男人,如今只剩一縷殘魂,困在她這具弱小的身體里,連御寒都如此艱難,卻還在……護著她。
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悄然滋生。不是恐懼,不是羞憤,而是一種酸澀的、帶著暖意的悸動。她看著“自己”在月光下那副倔強又脆弱的模樣,鬼使神差地,慢慢伸出了手。
冰涼的手指,輕輕觸碰到了“自己”同樣冰涼的臉頰。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上官渡操控著鄧飛鴻身體的意識猛地一僵!運轉(zhuǎn)的內(nèi)力瞬間停滯!他(她)愕然地轉(zhuǎn)過頭,看向鄧飛鴻。
兩雙眼睛,在同一個軀殼里,卻隔著靈魂的壁壘,在清冷的月光下無聲對視。
鄧飛鴻的手指沒有離開,反而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拂去了“自己”臉頰上沾著的一點云氣凝結(jié)的水珠。動作笨拙,帶著少女的溫軟。
一股奇異的暖流,并非源于內(nèi)力,而是從靈魂深處最柔軟的地方涌起,瞬間沖垮了冰冷的隔閡。沒有言語,沒有意念的強行交流。上官渡的意識深處,不受控制地閃過一些破碎的畫面:是鄧飛鴻的記憶——深閨里對著銅鏡梳妝的靜謐午后,花園秋千上晃悠時的短暫歡愉,落水時冰冷刺骨的絕望和窒息……那些屬于一個普通少女的、微小卻真實的悲喜。
幾乎同時,鄧飛鴻也“看”到了——金戈鐵馬的戰(zhàn)場,烈酒澆喉的豪邁,登臨絕頂?shù)墓陋?,還有……七竅流血瞬間的劇痛和滔天的不甘!屬于蓋世豪雄的壯闊與悲涼。
月光如水,流淌在兩人(或者說一個身體兩個靈魂)之間。寒冷依舊,但一種更深的、靈魂層面的靠近和交融,悄無聲息地發(fā)生。那些尷尬、隔閡、被迫共生的怨懟,在這片隔絕天地的云海孤島上,在生死相依的冰冷月光下,被一種無聲的、帶著暖意的洪流,溫柔地沖刷、消融。
鄧飛鴻的手指,還停留在“自己”的臉頰上。上官渡控制著那只手,沒有躲開。
他(她)的目光,從最初的錯愕,漸漸沉淀為一種復(fù)雜的、難以言喻的深邃。
月光勾勒著“她”的側(cè)臉,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遠處,云海翻騰,瑤池的仙樂縹緲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