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妄的手仍握著她的,掌心冷得像冰。
沈知微沒有動,也沒有松開,只是將兩人交疊的手從玉佩上移開,輕輕放回他身側(cè)。
風(fēng)雪沒有停歇,斷碑下的雪堆已被壓出一道淺坑,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俯身將他背起,動作輕柔而穩(wěn)當(dāng),仿佛怕驚醒一場深沉的夢。
謝無妄的頭靠在她肩上,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但她能感覺到他還在——那縷與她靈力共鳴的波動,仍在仙脈深處微弱跳動。
她踩著積雪向前走去,每一步都陷進半尺深的雪里。
雷云還未散盡,天邊偶爾劃過一道電光,映照得雪地泛出青色。
她沒有回頭,只是盯著前方那條被風(fēng)雪掩埋的小徑——那是通往山門外的唯一道路。
剛走出十步,腕間的玉佩忽然發(fā)燙。
她猛地停住腳步。
一道黑影從雪空中急速掠下,無聲無息,卻在落地前驟然炸開——一串灰白佛珠從半空散落,每一顆都刻著扭曲的經(jīng)文,珠心嵌著細(xì)小的骷髏頭。
佛珠還未觸地,便在空中懸停,隨即一根根崩斷,百具骷髏憑空浮現(xiàn),骨爪齊出,圍成一圈,將她與謝無妄困在中央。
沈知微后背一緊,立刻將謝無妄放下,背靠斷壁殘垣。
她抬手摸向袖中雷符,指尖剛觸到符紙,便見那百具骷髏齊齊轉(zhuǎn)頭,眼窩里燃起幽藍(lán)火焰。
她甩手?jǐn)S出雷符。
符紙在空中炸開,一道細(xì)小雷蛇劈向最近的骷髏。
可那骷髏只是晃了晃頭,肩骨裂開一道縫,竟將雷勁吞了進去。
緊接著,它抬起骨臂,指向她。
“這玩意兒不吃雷?!?/p>
她低聲說道,手指迅速在掌心劃出一道引雷印。
雪地反光映出佛珠本體的軌跡——那串骷髏佛珠懸在半空,正緩緩旋轉(zhuǎn),珠身浮現(xiàn)出極淡的金紋,像是某種封印被激活了。
她瞇眼細(xì)看,那金紋的走向,竟與謝無妄心口的魔紋如出一轍。
她不再猶豫,掌心雷印一轉(zhuǎn),將體內(nèi)殘存的雷氣盡數(shù)引出。
雷光在她指尖跳躍,像一簇將熄未熄的火苗。
她猛地抬手,一掌拍向最近的三具骷髏。
“啪”的一聲,三具骷髏應(yīng)聲碎裂,可碎骨還未落下,便在空中重組,轉(zhuǎn)眼又變成了兩具。
“再生?”
她皺起眉頭,正要再試,忽覺一陣寒意襲來。
那些骷髏齊齊張口,無聲嘶吼。
她眼前一黑,剎那間,竟看見自己身處一間密室,周圍一片漆黑,只有點點微光閃爍,遠(yuǎn)處傳來蘇嬤嬤陰森的聲音:“小姐,命該如此,別掙扎了?!?/p>
幻象一閃而過。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沖上喉嚨,神識瞬間清明。
再看那群骷髏,已逼近至五步之內(nèi)。
就在這時,背后斷碑處傳來一聲悶響。
謝無妄猛然半跪而起,魔紋自心口蔓延至整條左臂,皮膚下黑氣翻涌。
他抬手一撐地面,整個人騰空而起,一道熾黑魔氣自體內(nèi)噴發(fā),瞬間形成半球形護盾,將沈知微與他盡數(shù)籠罩。
骷髏觸之即燃,骨屑紛飛,焦臭彌漫。
“別碰它們。”
他聲音沙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那是命鎖之器。”
沈知微回頭看著他:“什么?”
“骷髏佛珠……是執(zhí)筆者煉的?!?/p>
他單膝落地,手撐護盾邊緣,額角青筋暴起,“用殘魂拘神,專殺叛逃者?!?/p>
她心頭一震,目光再次落向那串懸空佛珠。
護盾的光芒映照其上,她終于看清——在佛珠最核心的那一顆里,蜷縮著一道模糊人影,穿著云家族老的服飾,面容枯槁,雙眼緊閉。
“那是……?”
“你家老祖?!?/p>
謝無妄喘了口氣,“被煉進去了。”
沈知微瞳孔微縮。
她盯著那顆佛珠,忽然意識到什么——蘇嬤嬤從不離身的那串佛珠,正是這個。
原來她早就在等這一刻。
佛珠忽然劇烈震顫,百具骷髏齊齊后退,合攏成一只巨掌,五指如鉤,直抓她心口。
她沒有躲避。
反而迎上前一步,將謝無妄推回斷碑后,自己站到最前面。
她一把扯下腰間玉佩,按在掌心,將體內(nèi)最后一絲雷氣注入其中。
玉佩發(fā)燙,青光流轉(zhuǎn)。
她抬手,一掌迎向巨掌。
兩掌相撞,沒有巨響,只有一聲清脆的“咔”。
佛珠核心驟然裂開,那道蜷縮人影沖天而起,發(fā)出一聲凄厲長嘯。
人影落地,化作一縷半透明魂體,身穿云家族老長袍,須發(fā)皆白,左腕上刻著一個“云”字,邊緣泛金,像是被烙鐵燙過。
他死死盯著沈知微,雙目赤紅,嘶吼道:“殺了她!快殺了她!她是執(zhí)筆者的傀儡!她不該活著!她改了命書——她毀了天道!”
沈知微站在原地,沒有動。
風(fēng)雪打在她臉上,她卻像沒有感覺一樣。
她看著眼前這道魂體,看著他扭曲的面容,忽然問道:“你見過我父親嗎?”
魂體一怔,怒吼戛然而止。
“他死前,說過什么?”
“你——你竟敢質(zhì)問老祖?!”
魂體顫抖著抬手指她,“云家百年氣運,就毀在你這逆種手里!你本該死在及笄夜!你本該——”
“那就告訴我?!?/p>
她聲音很輕,卻像刀鋒劃過冰面,“為什么我該死?”
魂體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
他左腕上的“云”字突然灼燒起來,金光暴漲,他整個人猛地弓起,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
沈知微盯著那金光,忽然明白——那不是族印,是命書烙印。
他不是自由的魂,是被改寫過的棋子。
她緩緩抬手,將玉佩收回腰間。
青光微閃,像是在回應(yīng)什么。
謝無妄撐著斷碑站起來,魔紋未退,眼神卻清醒。
他走到她身邊,低聲說道:“他不能信?!?/p>
“我知道?!?/p>
她點頭,“但他被煉進佛珠,說明蘇嬤嬤也不再是單純的監(jiān)視者?!?/p>
“她是執(zhí)筆者的刀?!?/p>
謝無妄冷笑,“而你,是它最想殺又最想留下的那個?!?/p>
沈知微沒有接話。
她低頭看著雪地——方才骷髏碎裂的地方,骨屑已化作灰粉,正被風(fēng)吹著,緩緩流向地底聚靈陣的裂縫。
她忽然想起群聊里滄??驼f過的一句話:“命書寫的不是命運,是陷阱。誰信了,誰就是餌?!?/p>
她抬頭,看向寒山別院深處。
蘇嬤嬤不在這里,但她一定在看著。
她彎腰扶起謝無妄,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他的體重壓下來,她腳步微晃,卻沒有停下。
“走?!?/p>
她說。
謝無妄沒有問去哪里。
風(fēng)雪中,兩人一前一后,踩著碎骨與殘雪,一步步走向山門外的小徑。
玉佩在她腰間輕輕擺動,青光時隱時現(xiàn)。
沈知微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玉佩,隱隱覺得這青光似乎在預(yù)示著什么。
就在他們走出十步時,那顆裂開的佛珠殘骸忽然顫動了一下。
一道極細(xì)的金線從珠心射出,悄無聲息地沒入雪地,順著骨灰的軌跡,鉆向聚靈陣深處。
沈知微邁出的右腳,正踩在那道金線即將消失的位置。
她尚未察覺,腳下雪層卻已悄然塌陷。
風(fēng)雪驟然凝滯,仿佛天地都在屏息。
她心頭一凜,正欲后退,一股無形之力卻自地底涌出,纏住她的腳踝,冰冷如蛇。
雪地裂開一道細(xì)縫,金線如活物般向上攀爬,直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