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蟬第三次蛻殼時,林小滿在舊教學樓的墻根下?lián)斓桨雺K橡皮。藍色塑膠外殼已經泛黃,邊緣啃咬的齒痕深淺不一,像誰用三年時間刻下的密碼。
她認得這是周延的。初二那年他總用這種帶水果香味的橡皮,轉筆時會無意識地咬橡皮角,陽光斜斜切過他低垂的睫毛,在練習冊上投下細碎的陰影。
“在找這個?”
身后傳來的聲音讓她指尖一顫。周延站在香樟樹下,白襯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還沾著籃球場上的草屑。他比去年高了大半個頭,說話時喉結輕輕滾動,像藏著沒說出口的夏天。
林小滿把橡皮拋過去,金屬欄桿在兩人之間投下斑駁的光影?!叭龢钱嬍乙鹆?,”她望著墻面上剝落的顏料,那里還留著他們偷偷畫的星空,“下周一動工?!?/p>
周延的指尖摩挲著橡皮上的齒痕,忽然笑了?!坝浀媚憧傉f紫色顏料像葡萄汽水?!?/p>
蟬鳴聲里,記憶突然變得粘稠。他們曾在畫室的月光里分享同一副耳機,周延的鉛筆在速寫本上沙沙作響,畫她托腮發(fā)呆的側臉;她偷喝他書包里的冰鎮(zhèn)可樂,氣泡在舌尖炸開時,他正對著畫板紅了耳根。
“去看看嗎?”周延的聲音穿過欄桿縫隙,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三樓畫室的門鎖早就壞了。推開門的瞬間,灰塵在光柱里跳舞,顏料管散落在地板上,像打翻的調色盤。周延走到墻角,輕輕揭下覆蓋在畫布上的報紙——那片星空還在,只是藍色顏料褪成了淺灰,像被時間洗過的舊照片。
“我以為你早扔了。”林小滿的手指撫過畫布邊緣的裂痕。
“你說過,這是我們的宇宙。”周延從口袋里掏出一支新的紫色顏料,“還能補救。”
他們蹲在地板上補色時,夕陽從窗欞漏進來,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林小滿的指尖沾了紫色顏料,蹭到周延的校服后背,像按了個小小的郵戳。
“錄取通知書到了?”她忽然問。
“嗯,北方的大學?!敝苎拥墓P頓了頓,“你呢?”
“留在南方?!?/p>
空氣安靜下來,只有顏料管擠壓的聲音。窗外的蟬鳴漸漸稀疏,像是在為某個夏天倒計時。
離開時,周延把那半塊橡皮塞進她手心?!褒X痕對著光看,”他的睫毛在暮色里投下淺影,“像不像星星?”
林小滿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些深淺不一的咬痕,拼起來正是北斗七星的形狀。
多年后同學聚會,有人提起拆毀的舊教學樓。林小滿望著窗外飄落的梧桐葉,忽然想起那個傍晚——周延的白襯衫被風吹得鼓起,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時,手里攥著她沒看見的速寫本,最后一頁畫著穿校服的女孩,旁邊寫著:時間會老,而夏天永遠年輕。
口袋里的橡皮被體溫焐得溫熱,齒痕里還殘留著淡淡的葡萄汽水味。原來有些瞬間從來不會消失,它們只是變成了時間的標本,在記憶深處,永遠閃著紫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