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白色物質,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無視了頭盔最細微的縫隙,
精準地刺入蘭薩的太陽穴。不是物理的穿刺,
而是某種更詭異、更徹底的入侵——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洪流,裹挾著海嘯般的信息碎片,
蠻橫地沖垮了他意識的堤壩?!癢C!這啥玩意?!滾?。?/p>
”蘭薩的怒吼在駕駛艙內壁的乳白色熒光中顯得空洞而遙遠。他徒勞地扭動身體,
試圖甩脫那纏縛上來的、如同活體組織般的生物聚合材料。腳下的地面也在軟化、塌陷,
如同流沙,正一點點吞噬他的立足點,將他拖向那個幽藍呼吸著的黑水晶圓盤中心?!芭椋?/p>
砰!”絕望催生的本能反應。他拔槍向那蠕動的內壁射擊。子彈如同打進粘稠的沼澤,
發(fā)出沉悶的“噗噗”聲,瞬間被那層溫潤的白色物質吞沒、消化,連一絲漣漪都未激起。
完了。徹骨的寒意攫住了蘭薩的心臟。他知道自己今天是在劫難逃了。
氧氣瓶里嘶嘶的氣流聲仿佛成了他生命的倒計時?!鞍 。?!
”一聲野獸般瀕死的咆哮沖破喉嚨。就在同時,那根刺入太陽穴的白色“神經索”猛地一振!
難以想象的劇痛和眩暈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扎進大腦!
視野瞬間被撕裂成破碎的萬花筒,
無數(shù)光怪陸離、毫無邏輯的畫面和聲音碎片瘋狂地旋轉、撞擊、融合!
口涎不受控制地從他咬緊的牙關中溢出,混合著胃液翻騰帶來的酸腐氣味,
糊滿了頭盔面罩的內側。身體開始劇烈地痙攣、抽搐,如同被高壓電流反復擊穿。
意識像風中殘燭,被那洶涌而來的信息洪流撕扯著,
迅速沉入一片無光的混沌深淵……“付克!付克!醒醒!你在干什么呢!別睡了!
”一個極具穿透力、帶著明顯怒氣和焦慮的女聲,如同鋒利的冰錐,
狠狠鑿穿了蘭薩(或者說,此刻被困在付克軀體感知中的意識)混沌的黑暗?!鞍??
意識地想抬手捂住自己劇痛的喉嚨——自己啥時候能發(fā)出這樣嘶啞、宿醉未醒的破鑼嗓音了?
然而,這個念頭剛起,他就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他像一個被強行塞進陌生戲服的提線木偶,被動地感受著一切。
嗡嗡共振、頭頂一盞接觸不良的節(jié)能燈管發(fā)出的煩人閃爍……所有感官信號異常清晰、銳利,
卻又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隔膜感。最鮮明的是渾身上下無處不在的酸痛,
如同被重型載具反復碾壓過。眼前的景象如同透過一層磨砂玻璃觀看的舊電影膠片,
模糊卻又帶著令人心悸的真實感。凌亂的單人床,毯子一半拖在地上。桌上,
幾個空掉的烈酒瓶子東倒西歪,其中一個瓶口還頑強地掛著一滴琥珀色的殘酒,
倔強地不肯落下。旁邊一個厚底玻璃杯歪倒著,
杯壁內側殘留的廉價威士忌液體與桌面形成了短暫而詭異的平行線。
這一切無聲地宣告著這具身體的主人昨晚經歷了怎樣一場自我毀滅的狂歡。
一股難以遏制的、混雜著酸腐酒精味的異物感猛地從腹內翻涌而上!“嘔————!
”“付克”的身體完全不受蘭薩意志的控制,猛地從床上彈起,
搖搖晃晃地沖向房間角落那個狹小的、散發(fā)著清潔劑氣味的衛(wèi)生間。腳步虛浮,
中途還被地上那團該死的毯子狠狠絆了一下,整個人狼狽地向前撲去?!斑?!
”膝蓋重重磕在冰冷的瓷磚邊緣,劇痛讓他悶哼一聲,但這絲毫無法阻止胃部的造反。
他幾乎是爬行著撲到馬桶邊沿,隨即是驚天動地的嘔吐。
胃液混合著未消化的食物殘渣和濃烈的酒精氣味,如同灼熱的巖漿噴發(fā)。喉嚨被反復灼燒,
眼淚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吐到最后,只剩下干嘔和劇烈的抽搐。
身體內部仿佛被徹底掏空,只剩下一種虛脫般的、近乎麻木的“舒暢”。
冷汗浸透了身上那件廉價的灰色T恤,冰涼黏膩地緊貼在皮膚上,
勾勒出這具軀體因長期伏案和酗酒而顯得瘦削單薄的輪廓。他癱倒在冰冷潮濕的瓷磚地上,
背靠著同樣冰冷的浴缸邊緣,大口喘著粗氣,眩暈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襲來,
視野邊緣陣陣發(fā)黑。一張清秀卻寫滿薄怒的臉龐出現(xiàn)在衛(wèi)生間低矮的門框處。
金色的長發(fā)如同陽光熔化的黃金,隨意地披散在肩頭,幾縷發(fā)絲被汗水粘在光潔的額角。
即使套著那件略顯寬大的白色實驗室工作服(白大褂),
也掩蓋不住其下起伏有致的傲人曲線。
蘭薩通過付克殘存的、如同本能般的記憶碎片瞬間“認出”——這是他的新助理,
艾娜·維斯特?!安皇俏艺f你!”艾娜的聲音拔高了,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尖銳,
“昨晚又灌了多少?不能少喝點嗎?!看看你現(xiàn)在像什么樣子!今天上午還有項目進度會!
道格教授會親自來聽!”她的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臥室,眉頭擰成了疙瘩,
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嫌棄和……一絲蘭薩無法理解的、更深的東西?!鞍??
”癱在地上的“付克”下意識地又應了一聲,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澳惆装V啊!
會不會說句人話?!”艾娜的怒火被這遲鈍的反應徹底點燃了,她幾步跨進狹小的衛(wèi)生間,
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爛泥般的男人?!皶?!”付克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頂了回去,
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執(zhí)拗?!拔摇卑葰獾眯乜趧×移鸱?,
指著付克鼻尖的手指微微顫抖。她猛地收回手,仿佛再多看一眼都會臟了自己的眼睛,
轉身大步走向房間角落里那個唯一的舊衣柜。柜門被粗暴地拉開。
里面塞滿了揉成一團的襯衫、外套,散發(fā)著淡淡的霉味和汗味。艾娜皺著眉,
強忍著潔癖帶來的生理不適,在里面翻找了半天,
才勉強拎出一件看起來還算干凈、只是領口有些磨損的淺藍色牛津紡襯衫。她拎著襯衫,
回頭看著依舊癱在地上、眼神渙散的付克,再看看手里這件“戰(zhàn)利品”,
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混合著巨大的失望涌上心頭。她竟然被自己氣笑了,笑聲短促而苦澀,
帶著濃濃的自我嘲諷?!肮卑葥u搖頭,金發(fā)隨之晃動。就是這個男人?
這個滿身酒氣、邋遢得像垃圾堆里刨出來的流浪漢?
就是她學生時代在頂尖學術期刊上讀到那些關于神經信號量子場論的前沿論文時,
曾為之深深著迷、視為燈塔的天才付克·海因里希?幾天前,
當她得知被分配到海布拉姆公司最核心的NPS醫(yī)療應用項目組,
并成為付克的專屬研究助理時,那份幾乎要沖破胸腔的狂喜和憧憬,
此刻回想起來簡直像個天大的諷刺和笑話!她現(xiàn)在只想穿越回去,
給那個被虛榮和幻想沖昏頭腦、暗自竊喜的自己狠狠扇上幾巴掌!難怪前任助理離職時,
好運”的詭異微笑看著她——那根本就是看著一只懵懂無知、即將跳進火坑的小羊羔的眼神!
“起來!”艾娜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聲音冷得像冰,“把你自己弄干凈!
換上這個!十五分鐘后,我要在實驗室看到你!否則,
我會直接向道格教授申請更換助理崗位!”她將襯衫重重地扔在付克身上,
仿佛扔下一塊抹布,然后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 震耳的關門聲在狹小的公寓里回蕩。
蘭薩的意識被困在這具宿醉、虛弱、被另一個女人斥責的軀體里,
感受著付克殘存的那點麻木的自尊心被摔得粉碎的刺痛,
以及一種更深的、屬于付克自己的茫然和空洞。他(付克)掙扎著,
用顫抖的手臂支撐起身體,目光無意間掃過扔在腿上的襯衫。襯衫口袋里,
似乎有個小小的硬物輪廓。付克(或者說,
是身體殘留的本能驅動著付克的手)麻木地伸進去,掏了出來。
那是一枚小巧的、被摩挲得極其光滑溫潤的水晶吊墜。清澈透明的材質內部,
完美地包裹、定格著一朵盛開的、纖細而堅韌的山野雛菊。每一片微小的花瓣,花蕊的細節(jié),
都清晰可見,在衛(wèi)生間昏暗的光線下,折射出一點微弱卻純凈的光澤。水晶山雛菊。
指尖傳來冰涼又熟悉的觸感。
暖的記憶碎片猛地刺破付克(以及旁觀者蘭薩)意識的迷霧:一間燈光柔和的珠寶店柜臺前,
年輕許多、眼神明亮、帶著緊張和笨拙真誠的付克,
小心翼翼地將這個裝著雛菊水晶的盒子推向對面臉頰微紅、眼神驚喜的艾娜。
艾娜驚喜的低呼,如同清脆的銀鈴,她立刻戴上了它,雛菊在她白皙的鎖骨間跳躍,
她踮起腳尖,飛快地在他臉頰印下一個帶著雛菊花香的吻……那似乎是他們婚姻的開端?
一個充滿了廉價水晶和真摯承諾的開始?!芭距?/p>
”一滴滾燙的液體毫無征兆地落在水晶雛菊光滑的表面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付克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濕的。不是汗。蘭薩在這具軀殼里,
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深切的、完全不屬于自己的悲愴,如同冰冷的潮水,
從付克靈魂深處某個早已冰封的角落洶涌而出,瞬間淹沒了這具麻木的軀體。
記憶的碎片如同被暴風卷起的紙片,瘋狂旋轉、重組。蘭薩的意識被這洪流裹挾,
身不由己地經歷著付克博士人生的快進與切片。他“成為”付克,
在艾娜恨鐵不成鋼卻又細致入微的照料下,從宿醉和邋遢的泥沼中掙扎出來,
重新投入海布拉姆公司那間堆滿尖端神經傳感設備和生物材料培養(yǎng)皿的實驗室。
艾娜的潔癖在對付克混亂無序的工作方式時幾乎成為一種酷刑,
板、擦拭他無意灑落的培養(yǎng)液、將他那些鬼畫符般只有自己能看懂的計算草稿分門別類歸檔。
每一次她皺著眉收拾他制造的混亂時,付克都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別開目光,
或是假裝全神貫注地盯著全息投影上跳動的神經信號圖譜。然而,蘭薩也透過付克的感官,
清晰地捕捉到艾娜眼底深處那份無法磨滅的光芒——當付克完全沉浸在他的神經接口世界,
手指在全息鍵盤上快得只剩下殘影,口中飛速吐出連串晦澀的公式和參數(shù),
將困擾項目組數(shù)周的信號延遲瓶頸一舉攻破時;當他通宵達旦,
只為優(yōu)化一個微電極陣列的生物相容性,
最終在顯微鏡下看到完美的神經突觸生長影像時;艾娜就站在他身后不遠處,靜靜地看著,
眼神專注而明亮,如同信徒仰望神祇完成神跡。那一刻,
實驗室冰冷的燈光和器械的嗡鳴都成了背景,
只剩下付克專注的側影和她眼中純粹的、為才華本身所折服的傾慕。
她理解他靈魂深處對“連接”的癡迷,
理解那些旁人看來枯燥冰冷的神經脈沖在他眼中是宇宙間最壯麗的詩篇。 他“成為”付克,
站在海布拉姆公司即將召開全球發(fā)布會的、燈光璀璨炫目的巨大展廳后臺。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香氛、電子設備預熱產生的臭氧味和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感。今天,
界展示NPS技術應用于醫(yī)療領域的里程碑式突破——代號“維斯塔”的神經輔助康復系統(tǒng),
rebral Combat Link)早期理論逆向開發(fā)的非侵入式神經通路重建模塊。
它能讓因脊髓損傷而癱瘓的患者,僅憑意念重新驅動外骨骼行走。
這是付克學術生涯的巔峰時刻。 艾娜作為核心團隊成員,站在付克身側,
緊張地為他整理著西裝上最后一絲幾乎不存在的褶皺。她今天特意打扮過,
一身簡潔的米白色套裝,那枚水晶山雛菊項鏈被她小心地戴在頸間,
在后臺的燈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微光,襯得她臉頰微紅,光彩照人。“別緊張,付克,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堅定,“他們會看到的,會看到你改變了什么。
這……這太棒了?!彼哪抗庠竭^付克,看向被幕布遮擋的展臺方向,
那里隱約傳來人潮的喧嘩和主持人的開場詞。付克點點頭,深吸一口氣,
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一個冰冷的、火柴盒大小的緊急信號發(fā)生器。
一種莫名的、職業(yè)性的不安縈繞著他。
就在主持人慷慨激昂地宣布“讓我們有請海布拉姆的首席神經科學家,付克·海因里希博士!
”的瞬間——“轟!?。 币宦曊鸲@的爆炸巨響,伴隨著玻璃幕墻被狂暴撕裂的尖嘯,
猛地從展廳正門方向傳來!巨大的沖擊波裹挾著滾燙的氣浪和致命的碎片橫掃整個空間!
“反對神經褻瀆!”“人類不是機器!拒絕腦控!”歇斯底里的狂吼壓過了驚恐的尖叫。
數(shù)名身著黑色連帽衫、臉上覆蓋著扭曲神經元圖案面罩的極端分子,
手持切割力場發(fā)射器和自制炸彈,如同地獄沖出的惡鬼,從被炸開的缺口處沖了進來!
切割力場如同無形的死神鐮刀,所過之處,
昂貴的展示臺、全息投影設備、甚至來不及躲避的工作人員,瞬間被無聲地撕裂!血肉橫飛!
“啊——!”艾娜被爆炸的氣浪掀得一個趔趄,水晶雛菊項鏈的細鏈斷裂,吊墜飛了出去。
混亂!尖叫!奔逃!付克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在腎上腺素的驅動下做出了最本能的反應。
他看到一名極端分子猩紅的目光鎖定了后臺入口附近幾個嚇呆的孩子,
手中的切割力場發(fā)生器嗡嗡作響地抬起!“不——!”付克完全忘了自己,
像一頭被激怒的雄獅,猛地將嚇呆的艾娜狠狠推向旁邊厚重的合金控制臺下方,
同時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合身撲向那名極端分子!“噗嗤!
”一聲令血肉被高速粒子流瞬間汽化的悶響。
付克感覺自己的右肩胛骨和后背傳來一陣難以形容的、被瞬間燒焦又撕裂的劇痛!
切割力場擦著他的身體掠過,他重重地撞在極端分子身上,兩人翻滾在地。
他死死抓住對方握著武器的手腕,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只手扭向天花板。“砰!砰!
”趕到的安保人員終于開槍,擊斃了那名極端分子。 劇痛和灼熱感瞬間吞噬了付克。
他倒在地上,視線開始模糊,耳朵里只有自己粗重如破風箱的喘息和遠處模糊的警笛聲。
他努力想轉頭尋找艾娜的方向,只看到一片混亂晃動的人腿和刺眼的紅光。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一個穿著米白色套裝的身影,
正不顧一切地從控制臺下爬出來,向他奔來,
臉上滿是淚痕和驚恐……還有那枚滾落在不遠處血泊中,
沾著幾點暗紅的、依舊清澈的水晶山雛菊……記憶的碎片再次加速,
如同高速列車窗外飛逝的風景,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眩暈感。
蘭薩感受到付克在漫長而痛苦的治療中蘇醒。無菌病房的空氣冰冷而潔凈,
只有監(jiān)測儀器單調的滴答聲。右肩和后背纏滿了生物凝膠繃帶,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痛。道格教授那張總是帶著和煦笑容的圓臉出現(xiàn)在病床邊,
帶來了好消息:命保住了,神經損傷在可控范圍內,只是短期記憶可能受損,需要輔助記錄。
“艾娜……?”付克的聲音干澀嘶啞?!八龥]事,”道格輕輕拍了拍他沒受傷的左臂,
眼神復雜,“一點擦傷,嚇壞了。多虧了你……付克,你救了很多人,包括她?!彼D了頓,
語氣變得更加溫和,帶著一種長輩式的撮合,“艾娜……是個好姑娘,非常非常關心你。
這次事件,讓她看清了很多東西。好好休息,別想太多。
”當艾娜的身影真正出現(xiàn)在病房門口時,
蘭薩清晰地“聽”到了付克胸腔里那一聲無聲的、沉重的嘆息。她瘦了,臉色蒼白,
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和堅定,如同經歷風暴洗禮后的星辰。
她帶來了一個小小的、帶著雛菊圖案的硬殼筆記本和一支筆?!搬t(yī)生說,你可能……會忘事,
”艾娜的聲音有些低,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將筆記本和筆放在付克床頭,
“以后……我?guī)湍阌?。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怕忘記的,都告訴我,或者寫下來。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頸間——那里空空如也。付克的目光落在她光潔的鎖骨上。
艾娜順著他的目光低頭,隨即明白過來,臉上掠過一絲黯然,
但很快又被一種更深的溫柔取代:“項鏈……在混亂中丟了。沒關系,它完成了它的使命。
”她指的是項鏈曾擋開了一塊飛向她的尖銳碎片,鏈子斷了,吊墜卻奇跡般地保存了下來,
只是邊緣多了一道細微的劃痕。道格教授后來找到了它。付克沉默地看著她,眼神復雜。
蘭薩能感受到付克靈魂深處那堵厚重冰墻的某處,被這笨拙卻無比真摯的溫暖,
悄然融化了一絲縫隙。一種沉甸甸的、名為責任和些許愧疚的情緒,
混雜著對那抹純凈雛菊的懷念,在他心中滋生。在道格教授有意無意的推動下,
在艾娜日復一日、近乎固執(zhí)的溫柔陪伴和記錄下,付克冰封的世界終于裂開了一道口子。
他們結婚了。沒有盛大的婚禮,只是在市政廳簽下名字,
然后在一家小小的、種滿了真正山野雛菊的花園餐廳吃了一頓飯。
艾娜重新戴上了那枚有劃痕的水晶雛菊,在陽光下笑得像個孩子。付克看著她,
嘴角也難得地牽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
蘭薩能感受到那一刻付克心底短暫的、近乎虛幻的暖意,像冬日里呵出的一口白氣,
轉瞬即逝。很快,艾娜懷孕了。付克依舊沉浸在他的實驗室里,
對著全息投影上復雜到令人目眩的神經通路圖譜和量子場耦合公式,
試圖將CCL的潛力推向理論極限。艾娜挺著越來越大的肚子,
依舊一絲不茍地幫他整理文件,記錄日程,
在他通宵工作時默默送來溫熱的牛奶和加了雙份蜂蜜的吐司。她臉上洋溢著母性的光輝,
對付克的專注沒有半分怨言,甚至帶著一種近乎崇拜的理解:“他在創(chuàng)造未來,捷卡琳,
”她常常摸著肚子,對著尚未出生的女兒低語,“你的爸爸,他在做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女兒捷卡琳的降生,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小石子,
在付克規(guī)律到刻板的世界里激起了短暫的漣漪。
他笨拙地抱著那個皺巴巴、哇哇大哭的小生命,指尖觸碰到嬰兒嬌嫩皮膚的那一刻,
蘭薩感受到付克靈魂深處某種極其堅硬的東西似乎松動了一下,
一種陌生的、帶著恐慌的柔軟情緒一閃而過。
但這感覺很快被嬰兒刺耳的啼哭和實驗室里亟待解決的數(shù)據(jù)異常所淹沒。
他小心翼翼地將孩子交還給艾娜,仿佛卸下了一個過于沉重且不熟悉的包袱,
轉身又扎進了那片由數(shù)據(jù)和公式組成的、更讓他感到安全可控的領域。艾娜抱著女兒,
看著丈夫匆匆離去的背影,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眼神里是早已習慣的包容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捷卡琳在艾娜無微不至的關愛下茁壯成長。
蘭薩通過付克偶爾歸家時短暫停留的視角,
播放的家庭影像:襁褓中的嬰兒第一次對他露出無牙的笑容(付克當時正心算一個關鍵參數(shù),
完全沒注意到);小丫頭跌跌撞撞邁出人生的第一步,
克在書房對著終端皺眉);她舉著用蠟筆畫得歪歪扭扭的、三個火柴人手拉手的“全家福”,
獻寶似的遞到付克眼前(付克正被一個突發(fā)的信號干擾問題困擾,敷衍地摸了摸她的頭,
說了句“很好”)。每一次,艾娜都溫柔地引導著女兒,
化解著付克無意間制造的冷場和距離。水晶雛菊項鏈在艾娜俯身抱起女兒時,
常常垂落在捷卡琳粉嫩的小臉上,引來孩子好奇的抓撓和咯咯的笑聲。
蘭薩像一個困在付克軀殼里的幽靈,旁觀著這溫馨卻始終隔著一層玻璃的畫面。
他能感受到艾娜那份深沉、隱忍、不求回報的愛意,如同無聲的河流,
日復一日地沖刷著付克這座孤島。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付克并非全無觸動,只是他靈魂的核心,
早已被那個名為“CCL”的終極夢想所占據(jù)、焊死。家庭、妻女,
對他而言更像是一項需要履行的、有些復雜的“任務”。艾娜的理解和支持,在他眼中,
不過是這項任務得以順利進行的必要保障。
戰(zhàn)爭的陰云如同宇宙深空中無聲擴散的冰冷暗物質,終于籠罩了所有人類殖民地。
伯羅里薩起義軍的戰(zhàn)火席卷星海。
海布拉姆公司龐大的商業(yè)觸角與太空人類合眾體高層的利益早已盤根錯節(jié)。
一紙冰冷的、帶有最高安全權限印章的命令,如同手術刀般精準地切入了付克的人生。
“付克博士,”道格教授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雙手交叉,
臉上慣常的和煦笑容被一種凝重所取代,“‘潘多拉’項目需要你。真正的CCL,需要你。
地點是‘科馬’基地。這是你畢生追求的鑰匙?!碑吷非?。這四個字像擁有魔力,
瞬間點燃了付克眼中沉寂已久的、近乎狂熱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