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清晨五點，蘇妙在冷汗中驚醒。臥室窗簾縫隙透進的微光里，康傳宗正背對著她穿衣服，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什么。
這場景本該熟悉得令人心安，此刻卻讓她胃部絞痛。
"吵醒你了？"康傳宗扣好最后一粒紐扣，轉頭微笑，"今天要去市里開會，我早點走。"
他的聲音溫和如常，仿佛周一晚上那場對話從未發(fā)生。
蘇妙攥緊被角，指甲隔著真絲面料掐進掌心。
三天了——整整三天，康傳宗表現(xiàn)得像個最模范的丈夫：準時回家，陪兒子練琴，甚至昨晚還給她帶了最愛的楊枝甘露。這種若無其事的正常，比任何暴怒都令人毛骨悚然。
"子軒的家長會..."她聲音嘶啞，像是很久沒說話。
"下周三對吧？我記得。"康傳宗調(diào)整著領帶，"王副校長上次說想聊聊他的數(shù)學成績。"他拿起公文包，在門口頓了頓，"對了，你那條藍絲巾我讓林姨送洗了。"
門輕輕關上。蘇妙猛地撲向床頭柜，翻出手機檢查通訊錄——所有與林致遠有關的號碼確實都刪干凈了。
浴室鏡子里映出一張憔悴的臉。蘇妙用冷水拍打臉頰，水珠順著脖子滑進衣領。
她突然僵住——領口處有個米粒大的黑點，是那種微型攝像頭的反光嗎？還是她神經(jīng)質產(chǎn)生的幻覺？
早餐桌上，康子軒嘰嘰喳喳講著學校的事。蘇妙機械地往兒子碗里夾煎蛋，卻看到自己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媽媽不吃嗎？"男孩仰起臉，眼睛像極了康傳宗。
林姨端著豆?jié){過來，目光在她臉上多停留了一秒。這個在康家服務了三十年的老保姆，此刻每個眼神都讓蘇妙如坐針氈——她是不是知道了？康傳宗告訴她了嗎？
"我...我減肥。"蘇妙推開碗筷。
總務科走廊上，同事們的閑談聲戛然而止。蘇妙攥著文件夾快步走過，總覺得那些突然低下去的交談里藏著她的名字。辦公室門關上后，她立刻反鎖，顫抖著打開電腦。
搜索記錄還停留在昨天："通話記錄刪除后能否恢復"、"老公知道出軌了要怎么辦"。每個詞條都像在嘲笑她的徒勞。她點開郵箱，林致遠上周發(fā)的郵件還在——主題是"新區(qū)規(guī)劃草案"。
鼠標懸在刪除鍵上，蘇妙卻遲遲按不下去?？祩髯诘降字蓝嗌?？他監(jiān)視她多久了？那個永遠溫和的丈夫，此刻也許正坐在民政局某間辦公室里，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手機突然震動，是母親發(fā)來的微信："妙妙，周末回家吃飯嗎？你爸新得了兩餅老普洱。"
往常最平常的問候，此刻卻讓她如芒在背——如果父母知道...她想起父親書房里那根藤條，去年有個堂姐離婚，被當眾打得半個月下不了床。
下班時，蘇妙的白色寶馬啟動時，她總覺得好像有人在跟蹤自己，這幾天蘇妙已經(jīng)變得有點神經(jīng)質了。
家門口，康傳宗正陪著子軒踢足球。男孩歡呼著撲向她："媽媽！我今天進球了！"
丈夫站在不遠處微笑，夕陽給他的鏡片鍍上金色，完全看不清眼神。
晚飯后，蘇妙在廚房洗碗?？祩髯谇臒o聲息地出現(xiàn)在身后，遞來一個削好的蘋果。
"甜度剛好。"他說，指尖在她掌心若有似無地劃過。這個曾經(jīng)最尋常的親密動作，此刻讓她寒毛直豎。
夜深了，蘇妙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身旁康傳宗的呼吸均勻綿長，完美得像個設定好的程序。
而在另一邊，濱河花園7棟1802室的窗簾微微晃動。
林致遠第八次看表，表盤上的秒針每走一格都像是在他神經(jīng)上碾過。茶幾上冰桶里的香檳早已不再冒泡，凝結的水珠在杯壁上劃出蜿蜒的痕跡。
他抓起手機，再次點開與蘇妙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條消息還停留在上周四晚上23:17分——"到家了，他睡了。"附帶一個親吻的表情。
當時他回復"想你"，現(xiàn)在這條消息旁邊卻多了個刺眼的紅色感嘆號。
"操！"林致遠把手機砸在沙發(fā)上，領帶早已扯松。
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縣城燈火。這個角度能看到民政局大樓，此刻早已漆黑一片。但更遠處，康家別墅的燈光依然亮著，像只永不閉上的眼睛。
林致遠踹翻了腳邊的垃圾桶，紙屑和空酒瓶滾了一地。紅色感嘆號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眼睛發(fā)疼——蘇妙絕不會無端刪除他，除非是被康傳宗發(fā)現(xiàn)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后頸的汗毛就全豎了起來。他想起周一在民政局，康傳宗那句"好東西，急不得"，當時只當是世家子弟的惺惺作態(tài)，現(xiàn)在想來，那語氣里藏著的分明是貓捉老鼠的戲謔。
他猛地抓起沙發(fā)上的西裝，手指在口袋里摸到那張被揉皺的名片——上周托人塞給康傳宗的，至今沒有任何回音。
這縣城的水太深了，康家盤踞幾十年，盤根錯節(jié)的關系網(wǎng)連縣委書記都要讓三分。他一個空降的副縣長，看著風光，實則處處受制。
手機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驚慌失措的臉。他想起剛上任時，老書記語重心長的話："致遠啊，康家的人，面上過得去就行。"
當時他還不服氣，他是帶著省里的任務下來的，他就是要搞定康家。這些老牌家族早該被時代淘汰，現(xiàn)在才明白，自己那點所謂的"政績"，在人家眼里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
冰桶里的香檳發(fā)出細微的爆裂聲，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他原以為睡了康傳宗的老婆是占了上風，是對這些"世家子弟"的蔑視，現(xiàn)在才驚覺，自己可能只是對方棋盤上一顆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
康傳宗會怎么做？直接撕破臉？以他那副不動聲色的性子，恐怕不會。
這種人最擅長的是溫水煮青蛙，用最體面的方式讓你萬劫不復——或許是某個項目突然被審計，或許是老家的親戚突然被找了麻煩，又或許，是他好不容易攢下的那些政績，一夜之間變成笑話。
窗外的風卷著落葉拍打玻璃，像有人在暗處敲摩斯密碼。
林致遠走到酒柜前，給自己灌了半杯威士忌，辛辣的液體燒得喉嚨發(fā)疼，卻壓不住心底的寒意。他想起康傳宗手腕上那只積家表，表盤不大，卻比他這只刻意選的大表盤更有分量——那是底氣，是幾代人積攢下來的從容，是他這種從泥地里爬上來的人永遠學不會的。
手機又亮了一下，是秘書發(fā)來的消息："林縣，明天上午的拆遷協(xié)調(diào)會，康科長說民政局那邊臨時有安排，來不了了。"
林致遠捏著手機的指節(jié)泛白。來了，這才只是開始。他仿佛能看見康傳宗坐在辦公室里，慢條斯理地批閱文件，嘴角掛著那抹無懈可擊的微笑，而自己的仕途，正在那雙看似溫和的眼睛注視下，一點點崩塌。
他把酒杯狠狠砸在墻上，琥珀色的液體濺在米白色的墻紙，像一朵驟然綻放的血花。
窗外，康家別墅的燈光依舊亮著，安靜得像一頭蟄伏的巨獸，正耐心等待著獵物自亂陣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