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的那天,陽光格外好。
老巷的積雪被曬得滋滋作響,屋檐上垂下的冰棱折射出七彩的光,踩在腳下的雪粒發(fā)出“咯吱”的脆響,空氣里飄著融雪特有的清冽氣息。林晚一早就去了巷口的火鍋店,訂了個靠窗的位置,能看見整條巷子的雪景。
火鍋店是對老夫妻開的,店面不大,只有四張桌子,墻上貼著褪色的福字。老板認識林晚,笑著打招呼:“林丫頭,好些年沒見你來了,小時候總跟著你爸來吃,每次都要多加兩勺糖蒜。”
林晚的心里暖了一下。原來有些記憶,就算自己忘了,總有人替你記得。“今天多來幾份糖蒜,我朋友也愛吃?!?/p>
“好嘞!”老板應著,轉身去后廚忙活,鐵鍋碰撞的聲音和羊肉的膻香一起飄出來,帶著煙火氣的熱鬧。
林晚坐在窗邊,看著巷口的人來人往。張奶奶帶著小孫子在掃雪,孩子拿著小鏟子,把雪堆成了個歪歪扭扭的雪人;老木匠背著工具箱走過,大概是去誰家修家具,路過雪人時,還停下來給它安了個木頭鼻子;蘇漾的畫室門口,掛著剛洗好的畫布,在風里輕輕晃蕩,像一面白色的旗幟。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蘇漾發(fā)來的消息:“馬上到,剛把畫晾好,順便給你帶了樣東西?!?/p>
林晚笑著回復:“我在靠窗的位置,能看見你?!?/p>
沒過多久,玻璃門被推開,蘇漾帶著一身寒氣走進來,頭上還沾著點沒化的雪粒。她穿著件紅色的羽絨服,像朵移動的小太陽,手里拎著個布袋子,看見林晚就笑:“外面好冷,雪化的時候比下雪還凍?!?/p>
“快坐?!绷滞斫o她拉開椅子,遞過菜單,“看看想吃什么,老板說今天的羊蝎子特別新鮮?!?/p>
蘇漾接過菜單,眼睛亮晶晶的:“我要吃羊蝎子、肥牛卷、凍豆腐……還要你說的糖蒜!”她點完菜,把布袋子放在桌上,“給你的,昨天畫完雪停了,想著你可能會喜歡?!?/p>
袋子里是幅裝裱好的小畫,畫的是雪后的老巷,陽光照在積雪上,反射出碎金似的光,37號的門楣上,玉蘭花木牌在雪地里格外顯眼,旁邊用小字寫著“冬安”。
“畫得真好。”林晚小心地把畫收起來,“我要掛在項目部的墻上,天天看?!?/p>
“才不要掛在項目部,”蘇漾促狹地眨眨眼,“要掛在你住的地方,這樣你每天醒來都能看見?!?/p>
林晚的臉頰有點發(fā)燙,剛想說話,老板端著鍋底過來了。銅鍋里的清湯咕嘟咕嘟冒著泡,姜片和蔥段在湯里翻滾,香氣瞬間填滿了小小的空間?!跋群葴碜??!崩习逍χf,“羊蝎子馬上就好?!?/p>
蘇漾舀了兩碗湯,遞了一碗給林晚:“他們家的湯是用羊骨熬的,放了點黃芪,喝著不膻?!?/p>
林晚喝了一口,溫熱的湯滑過喉嚨,帶著淡淡的藥香,渾身的寒氣都散了。她看著蘇漾捧著碗喝湯的樣子,嘴唇被燙得輕輕呼氣,像只滿足的小貓,心里突然覺得很踏實。
羊蝎子端上來時,冒著熱氣的紅湯里浸著燉得軟爛的骨頭,辣椒和花椒的香氣直沖鼻腔。蘇漾戴上手套,拿起一塊最大的,熟練地用筷子把肉剔下來,放進林晚的碗里:“這個部位的肉最嫩,你多吃點。”
“你也吃。”林晚也給她夾了塊肉,看著她吃得滿嘴流油,忍不住笑,“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太好吃了嘛?!碧K漾含糊不清地說,又夾了一筷子凍豆腐,“小時候我奶奶總帶我來吃,說冬天吃點羊肉,整個冬天都不冷?!?/p>
“我爸也總帶我來?!绷滞淼穆曇糗浟讼聛?,“他說這家店的老板和他是老朋友,當年給37號修門板的時候,老板總給他留一碗羊湯?!?/p>
蘇漾抬起頭,眼里閃著光:“你看,我們的爸爸果然是好朋友?!?/p>
林晚看著她,突然覺得“緣分”這兩個字,真是奇妙。那些隔著時光的交集,那些藏在老巷里的故事,最終都繞回了她們身上,像火鍋里翻滾的湯,把所有的溫暖都熬在了一起。
吃到一半,蘇漾突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拿出個小本子:“對了,李館長說想辦個‘老巷故事征集’,讓居民們把記得的事寫下來,我想請你幫忙整理成文字,行嗎?”
“當然行?!绷滞斫舆^本子,上面已經寫了幾頁,是張奶奶和老木匠的口述,蘇漾的字跡娟秀,還畫了小小的插圖,“我晚上就開始整理,爭取盡快弄好?!?/p>
“不急,”蘇漾給她夾了片肥牛,“項目忙完再弄也不遲。不過……”她湊近了些,聲音壓低了點,“我其實是想找個理由,讓你多陪我待一會兒。”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著蘇漾眼里的笑意,像盛著融化的雪水,清澈又溫柔。“那我每天都陪你,”她聽到自己說,聲音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堅定,“直到把所有故事都記下來。”
蘇漾的眼睛亮了,像點燃了兩盞小燈。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她的發(fā)梢上,鍍上一層金邊,連空氣里的羊肉香,都變得甜絲絲的。
火鍋吃到尾聲時,老板送了盤糖蒜,琥珀色的蒜瓣泡在糖醋汁里,看著就讓人開胃。蘇漾拿起一瓣放進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炸開,她瞇起眼睛,滿足地嘆了口氣:“果然還是這個味道最好?!?/p>
林晚也拿起一瓣,酸甜中帶著點辛辣,像極了此刻的心情——有點羞澀,有點雀躍,還有點藏不住的歡喜。
走出火鍋店時,夕陽正把老巷染成暖橙色。積雪在腳下發(fā)出“咯吱”的聲響,像在哼一首溫柔的歌。蘇漾的手不小心碰到林晚的手,兩人都沒躲開,就那樣輕輕牽著,走過巷口的雪人,走過37號的木門,走過飄著畫布的畫室門口。
“林晚,”蘇漾突然停下腳步,看著她,“等春天紫藤發(fā)芽了,我們就在花架下吃火鍋吧?”
“好啊?!绷滞硇χc頭,“還要請張奶奶和老木匠一起來,讓他們嘗嘗我們煮的湯?!?/p>
“還要買兩罐冰鎮(zhèn)汽水,”蘇漾補充道,“春天喝汽水,最爽了?!?/p>
兩人相視一笑,眼里的光比夕陽還亮。林晚低頭看著交握的手,蘇漾的手被凍得有點紅,卻暖得像揣了個小太陽。她知道,這個冬天,因為有了身邊的人,有了這老巷里的煙火氣,再也不會冷了。
而那些藏在心里的話,就像火鍋里慢慢熬出的味道,不用急,慢慢等,總有一天,會變得醇厚又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