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門皆知燼無垢痛恨我入骨。他罰我跪碎仙晶,抽我仙髓,將我棄于寒潭百年。
直到我替他擋下誅神劫,肉身盡毀。
新收的小師妹扯著他衣袖哭訴:“師姐是不是故意死在您面前,讓您永遠忘不了她?
”燼無垢輕笑:“她若真有這心思,倒算長進了?!敝厣鷼w來,
我恭敬伏地:“弟子愿領(lǐng)責(zé)罰?!彼麉s一把將我拽入懷中,
氣息灼燙:“教你百年都學(xué)不會——”“本尊要的,從來不是請罪?!?--寒潭徹骨,
萬年不化的冰髓之氣絲絲縷縷鉆入魂魄深處,啃噬著每一寸感知。痛。
碎仙晶棱角留下的傷口早已不再流血,卻在極寒中保持著一種鮮活淋漓的痛楚。
仙髓被抽離的地方空蕩蕩一片,每一次試圖凝聚微末靈力,都會引發(fā)更洶涌的虛空絞痛。
這里沒有光,沒有聲音,只有無盡的冷和沉淪,以及潭底鎖魂鏈偶爾刮過巖石的沉悶拖曳聲,
提醒著她還“活著”。被棄于此,百年。意識大多時候是混沌的,凍僵的,
像蒙著一層厚厚冰垢。唯有一件事清晰如昨日,
反復(fù)凌遲——燼無垢那雙冰封萬載、不起波瀾的眼。他下令行刑時,指尖甚至未曾顫抖一分。
仙門之首,她的師尊,燼無垢。痛恨她入骨。為什么?或許是她道心不純,
或許是她魔氣侵體,或許……只是因為她是他完美無瑕仙途上唯一的污點,
一個錯誤的、不該存在的弟子。恨意是唯一的火種,在她冰封的魂魄里微弱地燃燒,
支撐著未曾徹底湮滅。直到那一日,天穹裂開刺目的紫電,毀滅的氣息壓得九重天都在顫抖。
誅神劫。竟是誅神劫落向了清虛山巔,他閉關(guān)之地。愚蠢。身體比殘破的思緒動得更快。
鎖魂鏈崩裂,凍僵的肢體爆發(fā)出最后一點潛能,燃燒那點可笑的、維系殘生的恨意為燃料,
撲向了那片毀滅的雷海。肉身撞上劫雷的剎那,感官徹底被撕碎。極致的灼痛、崩解、虛無。
最后落入眼中的,是燼無垢驟然睜開的臉。萬年冰封的臉上,似乎……有一絲裂痕?錯覺吧。
真好,終于……結(jié)束了。黑暗吞噬了一切。*“師姐也真是……誅神劫何等威力,
她那般修為沖上去,不是自尋死路么?”“說是為救尊上,可尊上需要她救?
怕是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茍活無望,用這條命換點身后名吧?!薄奥犝f肉身都崩毀了,
魂魄都快散了,尊上用了九轉(zhuǎn)還魂丹才吊住一絲殘靈……”“呵,九轉(zhuǎn)還魂丹?給她?浪費!
尊上仁厚罷了?!闭l在說話?意識像沉在水底,模糊的聲音隔著水面?zhèn)鱽?,斷斷續(xù)續(xù)。
“好了,都少說兩句。尊上吩咐了,讓她靜養(yǎng)?!币粋€略顯沉穩(wěn)的女聲打斷議論。
腳步聲遠去。她(或許該稱她為夙流螢)艱難地試圖睜開眼,睫羽顫了顫,
縫隙里漏進朦朧的光。不是寒潭底永恒的黑暗。鼻尖縈繞著清苦的藥香,
身下是柔軟干燥的云褥。她沒死?不,是死了,又活了。燼無垢救了她?為什么?繼續(xù)折磨?
身體沉重得像灌了鉛,每一寸骨頭都在叫囂著碎裂般的痛,但不同于寒潭那種凍結(jié)的折磨,
這是一種可感知的、屬于“生”的痛楚。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穿著鵝黃衣裙的少女端著藥盞走進來,看到她睜眼,
臉上立刻綻開驚喜甜美的笑容:“師姐!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尊上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少女快步走近,將藥盞放在床邊小幾上,伸手想來扶她,動作親昵自然。
夙流螢身體幾不可查地一僵。菟絲花。燼無垢新收的小弟子,根骨尋常,
卻天生一副玲瓏心竅,最是甜美乖巧,據(jù)說很得他……歡心。在她被罰入寒潭前,
這朵菟絲花就已經(jīng)會柔柔弱弱地依偎在燼無垢身邊請教功法了?!白鹕鲜亓四脦兹漳?,
方才才被掌門請去議事了?!陛私z花細聲細氣地說著,拿起藥匙,“師姐,先喝藥吧,
尊上特意吩咐用最好的靈藥熬的。”藥匙遞到唇邊,苦澀氣味鉆入鼻腔。夙流螢偏開頭,
啞聲問:“他……師尊呢?”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菟絲花動作一頓,
眼底飛快掠過一絲什么,依舊笑著:“尊上去議事啦。師姐別擔(dān)心,你為救尊上傷成這樣,
尊上定然心疼極了,往后定不會再讓你受苦了。”心疼?夙流螢幾乎想笑。
燼無垢會有那種東西?或許是她的沉默和抗拒太過明顯,菟絲花眨了眨眼,眼圈微微泛紅,
聲音帶上了幾分委屈哽咽:“師姐是不是還在怪我?
怪我占了師尊的寵愛……可、可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希望師尊開心些。師姐你不知道,
你昏迷這些日子,師尊有多憔悴,我看了都……”她放下藥盞,拿起絲帕按了按眼角。
門外傳來沉穩(wěn)的腳步聲。菟絲花立刻抬起頭,淚珠恰到好處地滾落,她轉(zhuǎn)身小跑向來人,
帶著哭腔:“師尊!您回來了!師姐醒了,可是、可是她好像不想喝藥,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都是我不好,沒能照顧好師姐……”夙流螢抬眼看過去。燼無垢站在門口,一身雪白道袍,
纖塵不染,面容依舊冷峻,如同玉雕的神像,看不出絲毫菟絲花口中的“憔悴”。
他的目光越過撲過來的小弟子,落在床榻上,與夙流螢的視線撞個正著。冰冷,深邃,探究。
一如既往。他抬手,輕輕拍了拍菟絲花的頭頂,動作算不上多溫柔,
卻讓菟絲花瞬間止了哭腔,依戀地蹭了蹭他的掌心?!盁o事?!彼_口,
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她自幼便如此,不省心?!陛私z花抬起頭,淚眼婆娑,
扯著他的衣袖,小聲怯怯地問:“師尊,師姐她……她是不是故意選擇死在您面前的?
讓您永遠都忘不了她?”殿內(nèi)安靜了一瞬。夙流螢的心口像是被冰錐刺了一下,
密密麻麻的冷痛蔓延開。她看到燼無垢的視線再次落到自己身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審視。
然后,他極輕地笑了一下,唇角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冰涼刺骨。“她若真有這份心思,
”他語氣平淡無波,甚至帶著一絲輕嘲,“倒也算……長進了。”長進了。三個字,
敲骨吸髓。夙流螢閉上眼,最后一點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微弱希冀徹底粉碎,
只剩下寒潭底百年都未能凍透的絕望和……死寂。原來,在她以為的終結(jié)之后,等待她的,
仍是他的厭棄和誤解。也好。*重生后的日子,像蒙著一層灰。夙流螢變得異常安靜、順從。
她住在離主殿最遠的偏殿,每日除了必要的修煉和宗門事務(wù),從不外出。見到燼無垢,
必定垂首斂目,恭敬行禮,稱一聲“師尊”,多余的一個字都沒有。
仿佛那日誅神劫下的撲救,真的只是一場意外,或是別有所圖后的失敗。
燼無垢似乎并未在意她的變化,待她與以往并無不同——冰冷、疏離、偶爾審視。
他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教導(dǎo)菟絲花上,親自為她梳理靈力,賜下法寶,帶她出席各種場合。
菟絲花越發(fā)嬌艷明媚,修為也在燼無垢的傾力栽培下突飛猛進,
很快成了宗門內(nèi)人人艷羨的天之驕女。她時?!安唤?jīng)意”地提起師尊又賞了她什么,
又帶她去了何處,語氣天真又帶著隱秘的炫耀?!皫熃悖憧催@支冰玉簪,
是師尊前日賜我的,說能靜心凝神呢?!薄皫熃?,師尊昨日帶我去了劍冢,可惜我資質(zhì)愚鈍,
未能引得名劍認(rèn)主,師尊說下次再帶我去呢?!辟砹魑炛皇锹犞?,偶爾點頭,從不接話。
這一日,宗門小比。演武臺上,菟絲花對上了一位資質(zhì)老實的師兄。
她根基雖被靈藥堆砌起來,卻遠不如對方扎實,幾個回合下來便露了敗象。眼看要輸,
她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和不甘,忽然咬破指尖,暗中掐了個決,
一股極細微的、帶著陰蝕之力的靈力悄無聲息地襲向?qū)Ψ降ぬ铮∧菐熜謵灪咭宦暎?/p>
動作瞬間僵滯,臉色煞白。菟絲花趁機一劍挑飛他的法器,嬌聲道:“承讓了,師兄!
”臺下大多數(shù)弟子未看出蹊蹺,只道是菟絲花臨機應(yīng)變,紛紛贊嘆。
唯有夙流螢和少數(shù)幾個修為高深的弟子看出了那瞬間的貓膩。夙流螢蹙眉?!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