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佛殿外,云海翻涌,梵音如潮。如來端坐蓮臺,慧目微垂,望向階下跪伏的六耳妖猴。
那猴生得奇異,耳分六瓣,能聽三界之聲,卻因非天非地、非神非妖之身,被眾佛視為異類。
"六耳獼猴。"如來聲如洪鐘,"你既入靈山,當(dāng)有法名。"妖猴抬頭,六耳微顫,
金瞳里映著佛光,卻藏著一絲惶然。觀音立于蓮臺側(cè),輕聲道:"此猴能聞眾生苦,
不若賜名'妙聽'?"如來頷首,指尖一點金光落入妖猴眉心:"從今往后,
你名'妙聽'——妙悟眾生音,聽遍三界苦。"妙聽伏地叩首,六耳卻捕捉到殿外一聲輕嘆。
那是妙聽第一次見到摩呵。那日孔雀大明王因吞佛之罪被金剛鎖鏈縛于誅仙柱上,
五彩羽翼黯淡無光。諸佛怒目,金剛持杵,唯有那襲白衣翩然而至,跪在蓮臺前為孔雀求情。
"師尊,孔雀雖有罪,然其性本善,望師尊慈悲為懷。"妙聽躲在云層后,
六只耳朵微微顫動。他天生六耳,能聽三界之聲,
卻從未聽過如此清澈的嗓音——像昆侖山頂融化的雪水,帶著不容褻瀆的純凈。
他撥開云霧偷看,只見那人眉間一點朱砂,雙眸如含晨露,素白僧衣上繡著金線蓮花。
妙聽的心臟突然劇烈跳動,他按住胸口,不明白這種陌生的悸動從何而來。"摩呵,
你可知為妖孽求情是何罪過?"如來的聲音如洪鐘大呂。原來他叫摩呵。
妙聽在心里默念這個名字,舌尖抵著牙齒,仿佛這樣就能將這個名字永遠(yuǎn)記住。
"弟子甘愿受罰。"摩呵伏地叩首,額頭觸及冰冷的地面。那聲音如清泉漱玉,
妙聽的六耳倏然豎起,心跳如擂鼓。他從未聽過這樣的聲音——純凈得不染塵埃,
卻又溫柔得讓他胸腔發(fā)燙。如來淡淡瞥了妙聽一眼,似笑非笑:"妙聽,你既得法名,
當(dāng)守佛門清凈。"妙聽看見他白皙后頸上的一顆小痣,在陽光下像一粒黑芝麻。
他想伸手觸碰,卻在意識到自己這個荒謬念頭時悚然一驚——他是天生地養(yǎng)的妖猴,
如何敢肖想佛祖座下的金蟬?那日后,妙聽開始有意無意地跟隨摩呵。他隱去身形,
躲在菩提樹后、蓮池畔、藏經(jīng)閣的陰影里,
用六只耳朵貪婪地收集摩呵的一切聲響——誦經(jīng)時平穩(wěn)的呼吸,掃地時衣袂的窸窣,
甚至夜深人靜時那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你最近總心不在焉。"觀音菩薩手持凈瓶,
對正在整理經(jīng)卷的摩呵道。摩呵指尖一頓,經(jīng)卷邊緣出現(xiàn)一道細(xì)微的皺褶。
"弟子只是...總覺得有人在看我。"躲在梁上的妙聽險些摔下來。他屏住呼吸,
聽見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如雷鳴。"靈山清凈地,誰敢窺伺佛門弟子?"觀音輕笑,
"除非是妙聽。"妙聽渾身毛發(fā)倒豎。他從未想過自己的行蹤會暴露,
更沒想到摩呵竟能感知到他的存在。"妙聽?"摩呵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妙聽看不懂的情緒,
"就是那只天生六耳,能聽天下的猴子?""正是。此猴不入十類之種,不達(dá)兩間之名,
如來曾言其'非天非地非神非人非鬼,亦非蠃非鱗非毛非羽非昆'。"觀音嘆息,
"也是個可憐生靈。"妙聽胸口發(fā)緊。他從未想過在諸佛眼中,自己竟是個"可憐生靈"。
他看向摩呵,卻見對方垂眸沉思,長睫在臉上投下扇形陰影。當(dāng)夜,妙聽潛入藏經(jīng)閣,
偷走了摩呵常讀的那本《妙法蓮華經(jīng)》。他躲在洞府中,用毛茸茸的手指小心翼翼翻動經(jīng)卷,
在每一頁尋找摩呵可能觸碰過的痕跡。在第七品末尾,他發(fā)現(xiàn)一行小字批注:"眾生皆苦,
妖亦有情。"墨跡清秀,筆鋒卻有力,妙聽仿佛看見摩呵伏案書寫的背影。
他將這一頁貼在胸口,整夜未眠。機(jī)會來得突然。那日摩呵奉如來之命下山布施,
途經(jīng)火焰山時遭遇紅孩兒偷襲。妙聽遠(yuǎn)遠(yuǎn)看見三昧真火沖天而起,
摩呵的白衣在火中飄搖如殘蝶。他來不及思考,抄起隨心鐵桿兵沖入火海。
三昧真火燒焦了他的毛發(fā),他卻渾然不覺,一把抱起昏迷的摩呵沖出火場。
懷中人輕得不可思議,仿佛真是金蟬脫殼后的空殼。妙聽將摩呵安置在山洞中,
用芭蕉扇為他扇風(fēng),用荷葉盛來甘露喂他。當(dāng)摩呵睫毛顫動即將醒來時,
妙聽卻驚慌失措地隱身遁走。他躲在洞外,看見摩呵坐起身,
環(huán)顧四周后目光停留在洞口的幾根金色猴毛上。摩呵拾起猴毛,輕輕捻了捻,
嘴角浮現(xiàn)一絲妙聽從未見過的笑意。"原來是你。"摩呵對著空氣說,"多謝相救。
"妙聽捂住嘴,怕自己的心跳聲會出賣行蹤。他看見摩呵將猴毛收入貼身的香囊中,
那香囊上繡著一只振翅欲飛的金蟬。回靈山后,如來召集群佛,宣布了取經(jīng)大計。"摩呵,
你需轉(zhuǎn)世東土,歷劫取經(jīng),普度眾生。"如來法相莊嚴(yán),"途中當(dāng)有九九八十一難,
諸天神佛皆可設(shè)難考驗。"妙聽躲在殿外偷聽,六只耳朵豎得筆直。當(dāng)聽到"八十一難"時,
他眼中閃過一絲決然。當(dāng)夜,他跪在如來蓮臺前,額頭緊貼地面。"弟子愿為取經(jīng)人設(shè)一難。
"蓮臺上久久無聲。妙聽抬頭,對上如來深邃的目光。"你可知設(shè)難者需承受何等因果?
""弟子知曉。"妙聽聲音堅定,"只求...能再見他一面。"如來嘆息,
聲音中帶著妙聽無法理解的復(fù)雜。"癡兒。既如此,準(zhǔn)你所請。"妙聽欣喜若狂,
卻未看見如來眼中閃過的金芒。取經(jīng)隊伍出發(fā)那日,妙聽站在云端,
看著轉(zhuǎn)世為梵塵的摩呵騎上白馬。十世輪回未曾磨滅那雙眼睛里的慈悲,
只是他再也認(rèn)不出躲在云中的妖猴。妙聽跪在如來蓮臺前時,靈山的晨鐘正敲到第三響。
鐘聲穿透他的六耳,在顱腔內(nèi)回蕩成連綿不絕的痛楚。
蓮臺前的金磚映出他扭曲的倒影——一只毛色黯淡的妖猴,與這佛光普照的大殿格格不入。
"你當(dāng)真要如此?"如來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帶著蓮香與威嚴(yán)。妙聽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
"求佛祖成全。"他聽見袈裟摩擦的聲響,觀音的腳步聲停在身側(cè)。"妙聽,
你可知冒充斗戰(zhàn)勝佛是何等大罪?即便事成,你也難逃天譴。""弟子甘愿。"妙聽抬起頭,
目光灼灼,"只求護(hù)送梵塵取得真經(jīng)。"如來雙目微闔,指尖金芒流轉(zhuǎn)。"摩呵十世修行,
此世必得正果。你一個不在五行中的妖猴,何必自毀前程?"妙聽喉頭發(fā)緊。
他想起火焰山洞中摩呵蒼白的臉,想起藏經(jīng)閣里那行"妖亦有情"的批注,
想起云端之上梵塵騎白馬時被風(fēng)吹起的袈裟下擺。"弟子...只是想看他成佛。
"大殿陷入寂靜。妙聽聽見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聽見靈山腳下菩提葉落,
聽見萬里之外取經(jīng)隊伍中悟空正抱怨齋飯?zhí)?。在無數(shù)聲響中,他唯獨聽不見如來的心跳。
"也罷。"如來終于開口,掌中浮現(xiàn)一道金光契約,"真假美猴王之日,
你需受孫悟空三棒不死,方能取而代之。此后你需護(hù)唐僧周全,直至靈山。
事成之后...""弟子形神俱滅,亦無怨悔。"妙聽搶著說完,伸手觸碰那道金光。
契約化作火流竄入經(jīng)脈,在他五臟六腑烙下佛印。觀音嘆息著搖頭。
妙聽沒看見如來眼中閃過的金芒,也沒注意到佛祖嘴角若有似無的笑意。當(dāng)夜,
他在水簾洞中對著銅鏡練習(xí)悟空的神態(tài)。抓耳撓腮的猴性容易模仿,
但那雙火眼金睛中的桀驁卻怎么也學(xué)不像。妙聽沮喪地扔開銅鏡,
轉(zhuǎn)而摩挲手中的隨心鐵桿兵——它已變得與金箍棒一般無二,
只在頂端纏著一縷幾不可見的金絲。那是他從自己尾巴上取下的毛發(fā),編入棒身的隱秘記號。
"若他認(rèn)出我..."妙聽喃喃自語,又立刻搖頭,"不,他不能認(rèn)出。"真假美猴王那日,
妙聽記得天空是赤紅色的。兩個"悟空"從地府打到天庭,
金箍棒與隨心鐵桿兵碰撞出漫天火星。梵塵坐在遠(yuǎn)處的巖石上念緊箍咒,
兩個猴子同時抱頭慘叫時,妙聽看見他指尖發(fā)顫。"師父別念!"真假悟空齊聲喊道。
妙聽故意讓聲音比真悟空慢了半拍——這是他留給摩呵的最后謎題。如來現(xiàn)身時,
妙聽感到契約在血脈中燃燒。他按計劃撲向蓮臺,真悟空的金箍棒緊隨其后。
第一棒碎他左肩,第二棒斷他三根肋骨,第三棒當(dāng)頭劈下時,妙聽聽見梵塵一聲驚呼。
劇痛中他看見如來袖中金光一閃。預(yù)料中的魂飛魄散沒有來臨,
他化作一道流光墜入"悟空"體內(nèi)。真假合一,契約完成。妙聽再睜眼時,
手中金箍棒沉甸甸的。真悟空的意識在他體內(nèi)沉睡,而梵塵正小跑過來,袈裟沾滿塵土。
"悟空!你沒事吧?"梵塵抓住他的手臂,指尖冰涼。妙聽幾乎窒息。五百年來第一次,
摩呵主動觸碰了他。他學(xué)著悟空的腔調(diào):"俺老孫能有什么事?倒是師父你手怎么這么涼?
"他假裝不經(jīng)意地翻轉(zhuǎn)金箍棒,讓頂端那縷金絲在陽光下閃爍。梵塵的目光果然停留在那里,
久久未移。當(dāng)夜宿營時,八戒吵著要吃西瓜,沙僧忙著生火。
妙聽蹲在河邊清洗金箍棒上的血跡,忽然聽見身后腳步聲。"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