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靜室。
門被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也隔絕了退路。
室內陳設簡單,一張黑鐵木方桌,兩個蒲團,一盞昏黃的油燈在角落里搖曳,將陸垣的影子拉得細長而扭曲。
還有一盞未碰的茶。
他坐在蒲團上,背脊挺得筆直,雙手緊緊攥著膝上的粗布衣料,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心臟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跳動都像是在質問他剛才的沖動。
穩(wěn)住,穩(wěn)住。 林徹在劍中給自己打氣。這感覺,太熟悉了……像極了第一次見丈母娘,就等著人家盤你家底呢,一句話說錯,滿盤皆輸。
【靜坐,等她?!?/p>
冰冷而沉穩(wěn)的四個字在陸垣腦中響起,瞬間撫平了他心中的焦躁。他立刻挺直腰背,眼觀鼻,鼻觀心,進入了一種古井無波的狀態(tài)。前輩讓他等,他便等。
……
與此同時,內堂深處。
蝎夫人慵懶地倚靠在鋪著雪白獸皮的軟榻上,指尖夾著一枚光滑的黑色卵石,輕輕拋接著。
她的心腹,一個臉上帶著三道刀疤的精悍男子,正單膝跪地,低聲匯報。
“夫人,人已經查清了。南三分舵的賬房弟子,陸垣?,F(xiàn)在被商盟內務堂下了死士追殺令。這小子……是個大麻煩?!?/p>
刀疤男的聲音里滿是凝重:“我們留下他,就等于公開和風泉商盟撕破臉。王管事背后的人,不會善罷甘休的?!?/p>
“撕破臉?”蝎夫人嗤笑一聲,手中的卵石倏然停住,“我們什么時候給過他們好臉色?黑沙集這片地,他們風泉商盟的手,伸得太長了?!?/p>
她坐直了身體,那雙桃花眼在陰影中閃爍著精明的光, “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這小子是個能人,而且是個‘沒有根腳’、正在被追殺的能人?!?/p>
她朱唇輕啟,吐出的話語帶著一絲冰冷的算計:“這種人……才最好用,也最容易掌控?!?/p>
一把沒有鞘的刀,才最需要一個能握住它的刀柄。
……
靜室的門再次被推開。
蝎夫人獨自走了進來,屏退了門口的護衛(wèi)。房間里,只剩下她和陸垣,以及那盞忽明忽暗的油燈。
“你知道嗎?”
她沒有直接坐下,而是踱步到窗邊,看著窗外那片被夜色籠罩的赤色沙地,幽幽開口:“三年前的黑沙集,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在城主的統(tǒng)治下,狼牙傭兵團的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蝎尾礦鋪的礦就是礦,沒人敢拿本假賬上門?!?/p>
她轉過身,聲音里帶著一絲嘲弄:“可自從風泉商盟在這兒開了分舵,一切都變了。他們用靈石開路,用拳頭說話,把這兒的‘水’攪得越來越渾。今天這事,若不是你,獨眼龍那莽夫的骨頭,遲早要被他們一根根敲碎了熬油。而我……最近也確實缺一個能看懂他們那些彎彎繞繞的眼睛?!?/p>
她話鋒一轉,銳利的目光落在陸垣身上:“我知道你是誰,陸垣。風泉商盟南三分舵的那個‘叛逃’賬房?!?/p>
陸垣的心猛地一沉。
“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幫了我,你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毙蛉司彶阶叩剿麑γ孀拢眢w前傾,一股混雜著香料與危險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我這里不養(yǎng)閑人,更不養(yǎng)不知根底的毒蛇。所以,我需要一樣東西來證明你的‘誠意’?!?/p>
話音未落,她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玉瓶,輕輕放在桌上,推到陸垣面前。
玉瓶半透明,里面盛著一汪粘稠的、如同熔巖般的暗紅色液體。
“這是‘赤沙礦髓’?!毙蛉硕⒅懺难劬Γ蛔忠活D地解釋道,“我蝎尾礦鋪的根基,也是劇毒。喝下它……”
來了來了,畫完大餅,該上緊箍咒了。 林徹心里門兒清。
“……每隔一月,若無我特制的‘蝎膽清露’壓制,煞氣便會發(fā)作……痛不欲生?!?/p>
她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那個玉瓶,笑容妖冶而殘酷。
“它會是這世上最忠誠的墨水,幫你在這黑沙集,寫下新的命運?!?/p>
靜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蝎夫人向后靠去,重新恢復了那副慵懶的姿態(tài):“當然,你也可以拒絕。門就在那里,你現(xiàn)在就可以走。不過,你能走出黑沙集多遠……我就不敢保證了?!?/p>
陸垣的手心瞬間被冷汗浸濕。他看著那瓶致命的礦髓,腦中一片混亂。
就在他天人交戰(zhàn)之際,林徹的腦海中,卻跳出了一行讓他眼珠子都快瞪出來的系統(tǒng)提示。
【檢測到高純度‘地煞源質’!】
【分析中……該物質可用于修復劍體結構,補充根基?!?/p>
【預估可吸收劑量:1單位。預計可提升劍體完整度:1%?!?/p>
林徹的內心世界瞬間多云轉晴,陽光普照,甚至響起了《好運來》的BGM。
我的媽呀!這是什么神仙老板?名為投毒,實為送掛!這哪是毒藥,這分明是大力丸兌茅臺,大補啊!姐姐,你就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姐姐!
他強行壓下認親的沖動,用一種不容置疑的、神明般的漠然語氣,在陸垣腦中吐出了兩個字。
【喝了?!?/p>
陸垣一愣,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前輩?這可是……”
【我來處理?!?/p>
林徹打斷了他,只用了四個字。
這四個字,如同一道貫穿天地的驚雷,瞬間劈散了陸垣心中所有的恐懼和猶豫。
是啊!
前輩是何等人物?這句“我來處理”,便是這世間最可靠的承諾!
陸垣眼中的迷茫瞬間被一種狂熱的信賴所取代。他抬起頭,迎上蝎夫人玩味的目光,沒有絲毫遲疑,伸手拿起了那個玉瓶。
在蝎夫人那雙微微睜大的桃花眼中,他拔開瓶塞,仰頭,將那粘稠滾燙的礦髓,一飲而盡。
一股灼熱的巖漿順著喉嚨滑入腹中,瞬間,難以言喻的劇痛從丹田處炸開!
【引導它,入劍?!?/p>
林徹的指令簡潔而清晰。來!給寶劍爺開開葷!
下一秒,那股狂暴的能量,順著經脈,不受控制的涌向背后的玄霄劍。
一股龐大而柔和的吸力從劍柄處傳來,那股在他體內肆虐的劇痛,如同百川歸海般,被瘋狂地吸入劍中!他甚至能“聽”到玄霄劍發(fā)出一聲滿足的輕鳴。
整個過程不過幾息之間。
在外人看來,陸垣只是在喝下毒藥后,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臉色煞白,但隨即竟強行壓制住了毒性,緩緩平復下來,只是額頭掛滿了汗珠。
蝎夫人眼中閃過真正的訝異,隨即,那絲訝異化為了一抹濃厚的贊許。
能憑意志力扛過礦髓初次發(fā)作的痛苦,此子心性,遠超常人!
“很好。”她站起身,臉上的笑容比之前真誠了幾分,“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蝎尾礦鋪的二等賬房。獨眼龍管外,你管內?!?/p>
她看著陸垣緩緩平復下呼吸,眼神恢復清明,慵懶地一擺手。
“跟我來吧。既然是自己人了,就該讓你看看……”
她帶著陸垣,走向后堂幽深處……
“……我們真正的‘賬’,該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