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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潤物—無聲 青綠十 8249 字 2025-08-20 21: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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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語領(lǐng)到退休證那天,我藏起半截粉筆頭——它曾是我的權(quán)杖,如今硌得心口生銹。

社區(qū)春晚的擔子砸來時,我像被架上火爐。張玉蘭的謠言比刀狠,兒子的質(zhì)問像冰錐:“媽,

您圖啥?”指揮棒摔斷的脆響撕裂排練場。我撕碎主持稿,轉(zhuǎn)身走入寒冬。

直到那個角落沉默的人,

用沾著機油的手捂熱我凍僵的指尖;直到他修好的懷表在耳邊響起滴答,

把碎成冰碴的時間重新拼好。原來六十歲才懂:枯井里栽花,需用血肉熬成春雨。

在寂靜深處,活出最響亮的回響。01退休證的紅絨殼子,冰涼,硬實,硌著指肚。

校長的手干燥溫熱,握過來時說著好好休息的話。而我卻像隔了層厚毛玻璃,聽不真切。

同事們?nèi)^來的那盆綠蘿,蔫頭耷腦縮在臂彎里。離了講臺我像被連根拔起,失了魂。

推開家門空寂撲面而來。老周的遺照在墻上投下靜默的影,鏡框邊沿積了層薄灰,

模糊了照片里溫和的笑容。客廳寬敞,午后的陽光斜切進來,光柱里無數(shù)塵埃無聲飛舞,

更顯空曠死寂。半截粉筆頭從褲袋滑出,“噠嗒”一聲滾落在地磚上。撿起來,

熟悉的粉末感摩挲著指尖。三十八年!晨讀的書聲瑯瑯,刺耳的下課鈴,

粉筆劃過黑板的吱呀……所有浸透骨血的喧囂驟然抽離,耳朵里只剩下真空般的死寂,

嗡嗡作響。電話鈴尖銳炸響!心臟猛地一縮。 兒子的聲音穿透電波,

帶著大城市的背景雜音,洪亮得刺耳:“媽?吃晚飯沒?” “……吃了?!?“別對付,

吃的啥?” “紅燒魚,蒸蛋,炒了盤青菜。”我對著空無一物的茶幾,聲音平穩(wěn)。

冰箱冷藏室里,一顆干癟發(fā)皺的西紅柿冷冷貼著內(nèi)壁。 “這就好…爸走了快一年,

您……” “嗯,知道。”喉頭發(fā)哽,目光落在老周永遠不變的笑容上。 “多出去走走,

別老悶著?!?“好?!庇忠粋€單調(diào)的音節(jié)。 “那我掛了,注意身體!

” “嘟…嘟…”忙音拉長,死寂蔓延。鏡子里那張臉,白發(fā)刺目,眼神空洞,

只有手心黏膩的粉筆頭,頑固地證明著一些被連根斬斷的過往。敲門聲響起。不重,

但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節(jié)奏。 開門。社區(qū)書記老趙站在門口,臉上堆著笑,

手里捏著個鼓囊囊的牛皮紙文件袋。他身后半步,是那團熟悉的紅影子——何玉芬,

圓臉上冒著汗,眼睛亮得灼人。 “羅老師!可算找著您了!”老趙的聲音帶著刻意的熱情,

一步跨進來,文件袋不由分說塞進我手里,“十萬火急!救場如救火??!

” 牛皮紙袋沉甸甸的,

封面上印著幾個刺眼的紅字:“迎新春暨社區(qū)成立十周年聯(lián)歡晚會策劃總綱”。 “老劉!

就是原來拍胸脯打包票的總策劃,突發(fā)腦溢血,躺醫(yī)院了!”老趙語速飛快,額角滲汗,

“晚會下個月底就要上!節(jié)目單、場地、服裝、音響…一團亂麻!眼瞅著要開天窗!

街道領(lǐng)導都急了!咱社區(qū)的臉面不能丟啊!” “我……”拒絕的話剛冒頭。

“哎呀羅老師!您可是咱社區(qū)的金字招牌!高級教師!能寫會算能指揮!

”何玉芬的大嗓門炸雷般響起,胖手一把攥住我胳膊,熱烘烘的勁兒裹上來,“非您不可!

您不接,這臺晚會就真黃了!咱社區(qū)十年大慶,丟不起這人!” 文件袋的棱角硌著手心。

老趙殷切的目光像探照燈。何玉芬的手勁大得像鐵鉗,拽得我一個趔趄。腦子里嗡嗡響,

的冰涼、屋子的空寂、鏡中枯井般的眼神……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喧囂和重壓攪成一鍋沸粥。

“我…不行…”聲音干澀。 “怎么不行?!”老趙急了,“您有文化!有經(jīng)驗!有威望!

街道都點頭了!就指望您力挽狂瀾!”他指著文件袋,“所有前期材料都在里頭!您先看看!

看看!” 何玉芬連拖帶拽,把我按在沙發(fā)上,文件袋硬是攤開在我膝頭。

密密麻麻的表格、流程、節(jié)目單、預(yù)算……像一張巨大的、焦慮的蛛網(wǎng),當頭罩下。

“時間緊!任務(wù)重!羅老師,社區(qū)幾百號人的期望,都壓在您肩上了!

”老趙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沉重,“您就當幫社區(qū),幫大家伙兒一個忙!頂過這一關(guān)!

” 窗外的光線暗了些。文件上那些黑色的鉛字,像無數(shù)只小螞蟻,爬進眼底,鉆進心里。

肩膀沉得發(fā)酸。拒絕的力氣,在那兩張寫滿“社區(qū)榮譽”、“非你不可”的臉上,

一點點被抽干。 枯井般的心底,有什么東西被這蠻橫闖入的喧囂和重擔,

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一絲微弱到幾乎被忽略的、名為“被需要”的麻癢,悄然蔓開。

喉頭滾動了一下。最終,只擠出一個沙啞的音節(jié): “……好。

” 文件袋徹底壓在了膝頭。那鮮紅的“總策劃”三個字,像一枚滾燙的印章,

重重烙在了退休證旁邊,也烙在了這死水般的生活中央。

02牛皮紙文件袋沉甸甸地壓在書桌上,

里面吐出的紙張鋪滿了桌面:節(jié)目單、流程表、演員名單、預(yù)算草案……字跡潦草,

涂改混亂??諝饫飶浡湍?。老劉留下的爛攤子,冰冷地攤開在眼前。凌晨四點。

臺燈的光暈昏黃,籠著桌上一片狼藉。眼皮沉重得要用火柴棍支著。

后腰那根老筋又開始隱隱作痛,止痛藥片白色的粉末沾在舌尖,苦得發(fā)麻。

窗外天色還是濃稠的墨黑。寂靜里,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自己粗重的呼吸。

排練場像個嘈雜的舊貨市場。扇子舞的音樂震耳欲聾,腰鼓隊咚咚敲得人心慌,

幾個老人圍在一起爭論走位,唾沫橫飛??諝鉁啙?,

汗味、灰塵味、還有過期脂粉的甜膩氣混在一起。 我站在場中央,

拿起纏著褪色紅綢的指揮棒。 “停!”聲音不大,但穿透了噪音。 場子靜了一瞬。

幾十道目光刺過來,好奇的,不耐煩的,等著看戲的。 “合唱團,先來。

”我指向角落那堆散亂的人影,“《南泥灣》,第一段?!?李伯的破鑼嗓子率先沖出來,

調(diào)子像脫韁的野馬,瞬間帶偏了半個隊伍。幾個高音區(qū)的大媽憋紅了臉,

聲音尖利得像鋼絲刮擦玻璃。 “停!”指揮棒重重落下,“李伯,穩(wěn)住氣息!拖拍的字,

咬實了!別飄!”走到他面前,壓低聲音示范,“‘花籃的花兒香’,‘香’字,

舌尖頂上牙膛,送氣出來——‘香!’” 李伯憋著勁兒試了幾次,總算帶點人味兒。

“調(diào)起高了!吊得嗓子疼!”王姨叉著腰抱怨。 我走過去,

哼出降調(diào)的旋律:“花籃的花兒香~聽我來唱一唱~”目光示意旁邊幾位,“試試這個音高?

” 稀稀拉拉的哼唱響起,漸漸順暢了些。 何玉芬的大嗓門適時炸開:“聽見沒?

按羅老師說的來!李老頭!腰挺直!王姐!扇子別甩那么高!小心打著人!

” 秩序像被一只無形的手,艱難地、一點一點從混亂中捋出來。排練結(jié)束時,

后背的襯衫濕透,緊貼著皮膚,冰涼。嗓子眼干得冒煙。角落的舊譜架是我的臨時據(jù)點。

今天要用的《北京歡迎你》合唱譜,明明夾在最上面。 不見了。 翻遍散落的紙張,沒有。

問旁邊的人,搖頭。張玉蘭在不遠處整理扇子,側(cè)臉對著我,

嘴角似乎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 “張姐,看見合唱譜了嗎?”我問。

她慢悠悠轉(zhuǎn)過身,一臉茫然:“譜子?沒注意啊。剛才還亂糟糟的,

是不是誰不小心收走了?”眼神掃過周圍,帶著點無辜的探詢。 排練時間緊迫。

沒時間糾纏。我憑著記憶,清唱起主旋律,指揮手勢盡量清晰。隊伍勉強跟上,

聲音稀薄得像層紙。效果大打折扣。 中場休息。

何玉芬塞給我一個硬邦邦的烤瓷杯:“墊腳!活血脈!”冰涼的杯壁貼著腫脹的腳踝。

陳默生不知何時把我的舊藤椅搬到了光線稍好的位置,椅背靠著墻。他正蹲在音響旁,

擰緊松動的螺絲,工具箱攤開在腳邊。晚上九點。拖著灌了鉛的雙腿推開家門。

玄關(guān)的感應(yīng)燈亮起,昏黃的光暈下,兒子打來的未接電話提示在手機屏幕上刺眼地亮著。

三個。 心猛地一沉。回撥過去。 “媽?怎么才接電話?”兒子的聲音帶著壓抑的不快,

“打了三次!” “排練剛結(jié)束,手機靜音了?!甭曇羲粏?。 “什么排練要搞到這么晚?

您身體吃得消嗎?”質(zhì)問的意味明顯,“上次電話里您說社區(qū)有點事,

就是天天這么折騰到深更半夜?” 我靠著冰冷的門板,疲憊像潮水般涌上來。

“……社區(qū)十周年晚會,趕時間?!?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皨專诵萘?!該歇歇了!

不是去給人當免費勞力!爸走了,您更得保重自己!別讓我們擔心行不行?” “知道了。

”喉嚨發(fā)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門板邊緣的裂縫,“……我會注意。” “早點休息。

”兒子聲音硬邦邦地掛了電話。 “嘟…嘟…”忙音在空蕩的屋里回響。

冰箱里那顆干癟的西紅柿,在冷光下紅得刺眼。 回到書桌前。攤開的晚會流程表上,

用紅筆圈出的幾個關(guān)鍵節(jié)點像滴血的傷口。

目光落在桌角——那本被揉得皺巴巴、邊緣撕裂的《北京歡迎你》樂譜,

不知何時回到了原位。 紙張被仔細撫平過。撕裂的邊緣,用近乎透明的窄膠帶,

一絲不茍地粘合好了。膠帶切割得筆直,貼合得幾乎看不見痕跡。

只有右下角那個小小的、工整的鉛筆字跡:“XG-002”,安靜地躺在那里。

03排練場頂燈的白光刺眼??諝鈵灍狃こ恚熘刮逗徒乖?。今晚是首次帶妝聯(lián)排,

街道領(lǐng)導要來審看。舞臺角落堆著租來的演出服,金紅一片,晃得人眼暈。心懸在嗓子眼,

像被根細線吊著。翻開《歌唱祖國》合唱譜。目光掃過第一行音符。 不對!

昨天排練定好的降調(diào)譜,此刻印刷的卻是刺眼的升調(diào)版本!高音區(qū)音符密集。誰干的?

抬眼掃過人群。張玉蘭站在后排,正和幾個人低聲說笑,眼神撞上我的,

嘴角飛快地撇了一下,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開?!白V子錯了!誰動過?!”聲音劈開嘈雜。

場子靜了一瞬。幾十雙眼睛望過來。 “羅老師,您可別冤枉人!”張玉蘭聲音不高,

帶著笑,卻像冰錐扎耳,“譜子一直放那兒,大家伙兒都能作證!是不是您自己記岔了調(diào)?

” “昨天排的是降調(diào)!清清楚楚!”我指著譜面。 “喲,那可怪了!

難不成譜子自己長腿變了調(diào)?”她夸張地攤手,引來幾聲附和的笑。 “張姐說得對!

羅老師,別是您壓力大記混了?”一個跟著張玉蘭的瘦高個男人陰陽怪氣。 “就是!

臨時改調(diào)誰唱得上去?這不是折騰人嗎?”王姨扯著嗓子抱怨,她分到的高音段像刀尖頂喉。

嗡嗡的議論聲漲潮般涌起。質(zhì)疑、不滿、看熱鬧的眼神交織成網(wǎng)。張玉蘭站在網(wǎng)中央,

嘴角那點笑意像淬了毒?!鞍察o!”指揮棒重重敲在譜架上,“按原計劃!降調(diào)!準備!

” “憑什么聽你的?!”張玉蘭猛地拔高聲音,尖利刺耳,“你當這是學校課堂?

想怎么訓就怎么訓?譜子印什么就唱什么!大伙兒說是不是?” “對!按譜子來!

” “唱不上去!” “瞎指揮!” 混亂像潑進熱油的冷水,瞬間炸開!

李伯梗著脖子吼他的調(diào),王姨的扇子差點甩到旁邊人臉上,幾個年輕人抱著胳膊冷眼旁觀。

精心維持的秩序土崩瓦解。 “都停下!”喉嚨撕裂般疼。 沒人聽。

噪音像沸騰的鋼水澆灌耳膜。張玉蘭的臉在扭曲的光影里晃動,得意,惡毒。 “啪!

”指揮棒脫手摔在地上,紅綢委頓在灰塵里。 死寂。所有的動作和聲音瞬間凍結(jié)。

幾十道目光釘子般釘在我身上。 那塊“迎新春暨社區(qū)十周年聯(lián)歡晚會”的鮮紅橫幅,

在舞臺上方刺目地懸著,像一張巨大的嘲笑臉譜。 “這‘金’招牌……”聲音嘶啞,

像砂紙磨過鐵皮,“……你們自己扛吧!” 轉(zhuǎn)身。一步。一步。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回聲空洞。身后是真空般的死寂。推開厚重的隔音門,外面走廊的冷風灌進來,

激得人一哆嗦。手機在口袋里瘋狂震動。屏幕上跳動著兒子的名字。拒接。又響。再拒。

第三次響起時,手指劃開。 “媽!你在哪?!”兒子的聲音像炸雷,裹著怒火,

“幼兒園老師電話打到我這兒了!童童今天匯演!說好的全家到場!人呢?!

” 腦子嗡的一聲。忘了!全忘了!孫子的幼兒園匯演!昨天還答應(yīng)兒子一定去!

“我……排練……” “排練!排練!又是排練!”兒子咆哮起來,“童童在臺上找奶奶!

哭得撕心裂肺!您心里除了那破晚會還有什么?!爸走了,您是不是連這個家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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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20 21: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