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小四連滾帶爬地沖進院子時,謝景辭正優(yōu)哉游哉地啃著最后一只醬雞腿,滿手流油。
“爺,爺!出事了!”趙小四喘得像個破風箱,一張臉煞白,“那姓陳的掌柜,一把火把自己的書鋪給點了!人也燒糊涂了,拉都拉不住,就跟中邪似的,嘴里翻來覆去就念叨一句話!”
謝景辭眼皮都懶得抬,慢條斯理地吮了吮手指:“哦?念的什么金科玉律?”
“他說……他說‘裴娘子說了,天要塌了’!”
“咔嚓?!?/p>
謝景辭啃骨頭的動作猛地一頓,他緩緩抬起頭,那雙總是帶著三分懶意的桃花眼里,此刻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裴娘子。
好家伙,這名字一出來,京城里一半的紈绔子弟都得豎起耳朵。
教坊司的頭牌,裴九娘。
三年前,她一曲《折柳辭》名動京華,引得無數(shù)王孫公子一擲千金,只為見她一面。
可這位裴九娘卻是個刺兒頭,性子比冰還冷,任你權勢滔天,她也概不接見,只在每月的十五,為一位神秘的“舊識”撫琴一曲。
傳聞都說她清高孤傲,可謝景辭知道的,卻比傳聞要刺激得多。
這位名滿京城的裴九娘,正是三年前因謀逆案滿門抄斬的太子太傅,碩果僅存的外甥女。
一根被藏得嚴嚴實實,卻隨時可能引爆整個朝堂的引線。
謝景辭將啃干凈的雞骨頭往桌上一扔,擦了擦手,對趙小四勾了勾手指:“走,去聽曲兒。”
半個時辰后,京城最紙醉金迷的教坊司里,混進一個吊兒郎當?shù)那嗖级躺狼嗄辍?/p>
他走路歪歪扭扭,眼神在舞女們身上滴溜溜地轉,活脫脫一個剛贏了錢就來銷金窟的賭坊掮客。
趙小四在后門急得直跺腳,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他家爺這演技,是真怕他假戲真做被人套了麻袋啊。
就在趙小四快把門檻踩出個坑時,樓上傳來一聲凄厲的弦斷之音,像是被人硬生生扼住了喉嚨的悲鳴。
緊接著,便是瓷器碎裂的脆響。
周圍瞬間靜了一瞬,隨即又被更喧囂的絲竹聲掩蓋。
沒過多久,謝景辭晃悠悠地從后門出來了,臉上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只是手里,不知何時多了枚素銀簪子,簪頭雕著一朵小小的蘭花,底下刻著兩個字——蘭臺。
“爺,您這是……?”趙小四目瞪口呆,這是去聽曲兒還是去搶劫了?
“去查?!敝x景辭把簪子在手里拋了拋,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冰冷的笑意,“蘭臺書院那幫老學究,最近有誰在暗地里上躥下跳,要聯(lián)名上書,參那個‘青衫客’蠱惑士子,動搖國本?!?/p>
回到鎮(zhèn)國公府,蘇晚音正等著他。
一見他這副德性,還聞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脂粉氣,臉色當場就沉了下去,正要發(fā)作,卻見謝景辭將那枚銀簪遞到了她面前。
“喏,你的。”
蘇晚音一愣:“我的?”
“裴九娘給的?!敝x景辭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像只沒骨頭的貓,“她說,這簪子是她母親的遺物,兜兜轉轉,總算物歸原主。她說,謝謝你爹,當年保過她家上下幾十口人的性命?!?/p>
蘇晚音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只依稀記得,父親當年曾動用關系,從謀逆案中保下過一戶太傅的遠親門生,只說那家人從此隱姓埋名,再不涉朝堂。
她萬萬沒想到,那戶人家,竟是裴九娘。
而這枚簪子,她認得,是當年母親送給那位門生妻子的信物。
她怔怔地看著謝景辭,心里翻江倒海:“你……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的身份?”
“我不知道。”謝景辭聳了聳肩,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貍,“我只知道,一個書商倒臺,就能把教坊司頭牌嚇得以為天要塌了。這劇本,可比《青衫客》里寫的精彩多了?!?/p>
第二天,早朝。
果不其然,蘭臺書院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聯(lián)名上奏,由御史中丞領頭,準備在金鑾殿上,痛陳“青衫客”之流如何妖言惑眾,敗壞綱常。
就在御史中丞清了清嗓子,準備開噴時,一個小宦官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聲音抖得像篩糠:“陛下!不好了!蘭臺書院藏書樓……昨夜失火,大火燒了一夜啊!所有……所有聯(lián)名上奏的文書,還有繳獲的那些《青衫客》刊文,全……全都燒成灰了!”
滿朝嘩然。
而在千里之外的鎮(zhèn)國公府后院,謝景辭正蹲在地上,饒有興致地看著兩只蛐蛐大將軍斗得你死我活。
他頭也不抬地對一旁的趙小四說:“去西市最大的耗子窩傳個話,就說那包上好的火油錢,算我請他們喝酒了?!?/p>
這事兒自然瞞不過沈硯。
當天下午,這位大理寺少卿就黑著臉闖進了謝府,直沖后院,指著謝景辭的鼻子就罵:“謝景辭!是不是你干的?放火燒毀朝廷證物,你瘋了!”
謝景辭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一臉無辜地攤手:“表哥,你這話說的。你看我,一個天天斗蛐蛐、遛鳥兒的紈绔子弟,能有那通天本事,把守衛(wèi)森嚴的蘭臺書院給點了?”
他頓了頓,看著沈硯氣得青筋暴起的臉,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嘲諷和冰冷:“可你要是真覺得我有這本事,不妨再往深了想想——這京城里,誰最希望‘青衫客’閉嘴?又是誰,有那么大能量,能讓一群平日里眼高于頂?shù)那辶骼蠈W究集體發(fā)難,卻又偏偏那么巧,趕在放火的前一夜,才把折子遞上去呢?”
沈硯的呼吸猛地一滯,臉上的怒火瞬間被驚疑和冰冷取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啊,這時間點,太巧了。巧得像一出精心編排的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