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行至潁水渡口時,天色已近黃昏。
殘陽如血,將渾濁的河水染成一片暗紅。
官道旁的驛站早已荒廢,只剩幾根歪斜的木樁立在風中。
校尉下令在此安營扎寨,明日一早再渡河。
士卒們忙著生火扎營,許昭則獨自一人走到了渡口邊。
阿竹跟在他身后,手里拿著一件厚實的披風。
“公子,夜里風大?!?/p>
許昭沒有回頭,目光落在波濤翻涌的河面上。
“阿竹,你說這水里,淹死過多少人?”
阿竹不知如何回答。
“有些人,是自己跳下去的?!痹S昭的聲音很輕,“有些人,是被人推下去的?!?/p>
他轉(zhuǎn)過身,從阿竹手里接過披風,自己披上。
“還有些人,以為自己能安穩(wěn)過河,卻不知船到江心,自然會漏水?!?/p>
校尉走了過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許鄉(xiāng)正,飯食已經(jīng)備好。另外,杜密在營中吵鬧不休,非要見你?!?/p>
“見我?”許昭笑了笑,“他想通了?”
“他只說,有關(guān)于趙常侍的驚天秘密,只肯告訴你一人?!毙N镜纳袂橛行?fù)雜。
許昭沉吟片刻。
“帶他過來吧。就在這河邊,我也想聽聽,他能說出什么花樣來?!?/p>
杜密被兩名士卒押了過來,嘴里塞著布團,手腳都捆著。
幾天下來,他早已沒了公堂上的意氣風發(fā),頭發(fā)散亂,衣衫污穢,眼神里只剩下恐懼和絕望。
士卒扯掉他嘴里的布團。
“許昭!”杜密一開口,聲音嘶啞難聽,“你放了我!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收錢替人辦事!”
許昭示意士卒退后幾步。
“現(xiàn)在說這些,晚了?!?/p>
“不晚!不晚!”杜密掙扎著想爬過來,“我有大功!我有趙忠的罪證!真正的罪證!”
“哦?”許昭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說來聽聽?!?/p>
“是王家!王家手里,有一封趙忠寫給張伯遠的親筆信!”杜密急切地喊道,“信里,趙忠親口許諾,只要張伯遠辦成陽翟的事,就保他升任潁川太守!這封信,就藏在王家祖宅的佛堂暗格里!”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這才是鐵證!比你那些賬冊案卷都管用!只要你放了我,我?guī)?去?。 ?/p>
一旁的校尉聽得心頭狂跳。
趙忠的親筆信?這可是能一擊致命的鐵證!
他看向許昭,等待他的決定。
許昭卻只是靜靜地看著杜密,臉上沒什么表情。
“信,我會派人去取。”他緩緩開口,“但你,還是得死?!?/p>
杜密的瞳孔猛地放大,滿臉的不可置信。
“為什么!我立了這么大的功!你為什么還要殺我!”
“因為,你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聽到了不該聽的話?!痹S昭蹲下身,湊到他耳邊,“你以為,你替鄉(xiāng)紳出頭,只是為了攪混水嗎?”
杜密渾身一僵。
“你太聰明了,杜密。”許昭的聲音壓得極低,“你在公堂上,句句不離陽翟百姓,句句不離我許昭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張伯遠。你不是在替王家翻案,你是在試探我,也是在提醒那位校尉大人,我許昭,不是一柄聽話的刀?!?/p>
杜密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
“你猜到了我安排你演戲的真正目的。所以,你必須死?!痹S昭站起身,“一個死人,才能永遠地保守秘密。你的死,會讓何大將軍更加相信,你是被趙忠滅口的。你的家人,會得到比我許諾的,多十倍的富貴?!?/p>
“魔鬼……你是魔鬼……”杜密癱在地上,徹底崩潰了。
許昭不再看他,轉(zhuǎn)身對校尉說。
“將軍,都聽到了?”
校尉點了點頭,神情凝重。
“立刻派一隊人,連夜返回陽翟,去王家祖宅取信!”
“是!”
“至于他……”校尉看了一眼地上的杜密。
“畏罪自盡,跳河了。”許昭淡淡地說。
校尉明白了。
他一揮手,兩名士卒會意,拖起癱軟如泥的杜密,走向漆黑的河邊。
很快,一聲悶響和落水聲傳來,隨即被風聲和濤聲掩蓋。
河面上,只泛起一圈小小的漣漪,便再無痕跡。
校尉看著許昭,這個年輕人的背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單薄,卻讓他感到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寒冷。
殺人,誅心,借刀,滅口。
從陽翟到洛陽,不過數(shù)百里路,卻已是尸骨累累。
他忽然有些同情起遠在京城的大將軍和趙常侍。
他們招惹的,根本不是一個鄉(xiāng)野小子。
而是一頭,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擇人而噬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