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彥拿著那封休書，指尖都在微微發(fā)顫。他反復看著 “休書” 二字，又看向步瑤，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一般。
“贏錢？” 他喉結滾動，聲音干澀，“瑤兒，你在說什么胡話？什么贏錢？這休書…… 你到底是認真的？”
步瑤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微涼的茶水，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她抬眼看向顧彥，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依賴和溫柔，只剩下一片清明的冷靜。
“自然是認真的?！?她放下茶杯，杯底與桌面碰撞，發(fā)出一聲輕響，“長安城里的賭局，世子爺不會沒聽過吧？就賭我步瑤何時會被你休棄?！?/p>
顧彥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誰如此大膽，敢開這種賭局？！”
他常年在江南，雖知曉長安人情復雜，卻沒想到竟有人敢將主意打到他的妻兒身上，如此放肆無禮。
“誰開的不重要?！?步瑤淡淡道，“重要的是，整個長安城的人都覺得，我步瑤出身低微，配不上你寧王世子，遲早會被你厭棄，被你休掉?！?/p>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他們還開了賠率呢。三個月內被休，一賠十。我今日出去，剛好路過，便押了一百兩，賭我自己三個月內被休?！?/p>
顧彥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心頭又氣又急，還有一絲說不出的慌亂和愧疚。他看著步瑤平靜的臉，只覺得這平靜背后，是他從未察覺的委屈和心寒。
“瑤兒，那些都是市井流言，是旁人的惡意揣測，你何必放在心上？” 他上前一步，想要再次握住她的手，“我從未想過要休你，你是我的妻，是念安的娘，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是不是惡意揣測，不重要?！?步瑤再次避開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重要的是，我在這里，過得不自在?！?/p>
她抬起頭，直視著顧彥的眼睛，將心中積壓已久的話，一字一句地說了出來：
“顧彥，我是江南水鄉(xiāng)長大的女子，不懂長安的規(guī)矩，也融不進這里的圈子。你的身份太尊貴，圍繞在你身邊的人太多，她們個個出身高貴，才貌雙全，與你門當戶對。她們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個闖入者，一個隨時會被丟棄的物件。”
“長公主雖未明說，但我看得出她的不滿。府里的下人，看我的眼神也總是帶著幾分輕視。還有林小姐，衛(wèi)表小姐，傅小姐…… 她們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我與你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江南到長安的距離，更是云泥之別?！?/p>
“我曾以為，只要你對我好，這些都不重要?？僧斔腥硕荚诘戎次倚υ?，等著我被你拋棄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所謂的不在意，不過是自欺欺人?！?/p>
步瑤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依舊堅定：“我步瑤雖出身不高，卻也有自己的驕傲。我不想活在別人的指指點點里，更不想每天都被‘你會不會休了我’這個問題折磨。”
“與其等著被你休棄，不如我先開口。這樣，至少我還能保留最后一點體面，還能贏回那一千兩銀子?！?/p>
她說得那樣平靜，那樣決絕，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深檹﹨s從她眼底深處，看到了一絲破碎的光，那是被傷透了心，才會有的樣子。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住，疼得厲害。他一直以為，只要自己護著她，就能讓她安然無恙。卻忘了，長安的風刀霜劍，從來都不是他一個人就能抵擋的。他的隱瞞，他的想當然，反而讓她承受了更多的委屈和壓力。
“瑤兒，對不起……” 顧彥的聲音艱澀，“是我不好，是我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受委屈了。但我向你保證，我會處理好這一切的。那些流言，那些人，我都會讓她們消失。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
他上前一步，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懇切：“不要離開我，也不要離開念安。我們在江南的日子，難道不快樂嗎？我們可以像以前一樣，不理會旁人的眼光，只過我們自己的日子?！?/p>
步瑤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動搖。江南的日子，怎么會不快樂呢？那些煙雨朦朧的清晨，那些搖搖晃晃的烏篷船，那些他溫柔的笑容和低語，都是她心底最溫暖的記憶。
可是，回不去了。
從踏入長安城的那一刻起，她們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搖了搖頭，將那份動搖壓下去：“顧彥，晚了。有些東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來了?！?/p>
她將休書往前遞了遞，再次重復道：“簽字吧。”
顧彥看著那封休書，又看著步瑤堅定的眼神，只覺得一陣無力。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視若珍寶的妻子，會親手遞上休書，逼他放手。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一個執(zhí)著地遞，一個遲遲不肯接?？諝庵袕浡鵁o聲的拉扯和痛楚，仿佛連時間都在這一刻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