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必安的聲音,很輕,很輕。
像是在講述一個,與他無關(guān)的,遙遠的故事。
“我生前,是個孤兒?!?/p>
“從小,就在街頭流浪,靠乞討為生?!?/p>
“受盡了白眼和欺凌?!?/p>
“是她,在我快要餓死的時候,給了我,一個饅頭?!?/p>
“是她,在我被人打得半死的時候,把我,背回了家。”
“是她,給了我名字,教我讀書寫字,把我,當成親弟弟一樣,照顧?!?/p>
“她的家,也很窮?!?/p>
“她白天,要去大戶人家,當丫鬟?!?/p>
“晚上,還要做繡活,補貼家用?!?/p>
“但她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p>
“她的眼睛,總是亮晶晶的,像是,裝滿了星星?!?/p>
“她總說,人活著,就要有盼頭?!?/p>
“她的盼頭,就是能攢夠錢,開一家,屬于自己的,小小的,點心鋪?!?/p>
“她說,她做的桂花糕,是全天下,最好吃的?!?/p>
謝必安說到這里,兜帽下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揚了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可以稱之為“溫柔”的表情。
“后來,她遇到了一個男人。”
“一個,滿腹經(jīng)綸的,窮書生?!?/p>
“書生很會說情話,把她,哄得團團轉(zhuǎn)?!?/p>
“她以為,自己遇到了,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p>
“她不顧我的反對,把她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給了那個書生,供他,上京趕考。”
“她說,等他金榜題名,就會回來,娶她?!?/p>
“我勸她,不要信?!?/p>
“我說,那個男人,眼里的精明和算計,太多,不像是個,可以依靠的人?!?/p>
“她不聽,還為了他,第一次,罵了我?!?/p>
“她說我,嫉妒他,說我,見不得她好。”
“從那天起,她就再也,沒有理過我?!?/p>
“我一氣之下,也離開了家,去參了軍?!?/p>
“我想,等我混出個名堂,再回來,向她證明,我是對的?!?/p>
“可是,我錯了?!?/p>
“我錯得,離譜?!?/p>
“等我三年后,穿著一身戎裝,回到家鄉(xiāng)時?!?/p>
“我看到的,只有一座,孤零零的,新墳?!?/p>
“鄰居告訴我,阿尋,她死了?!?/p>
“那個書生,確實,金榜題名了。”
“但他,也確實,沒有回來?!?/p>
“他娶了,當朝宰相的,千金。”
“成了,京城里,人人艷羨的,新科狀元,乘龍快婿?!?/p>
“阿尋,她等了他三年?!?/p>
“從一開始的,滿心歡喜,到后來的,漸漸失望,再到最后的,徹底絕望?!?/p>
“她不相信,那個海誓山盟的男人,會這么對她?!?/p>
“她拖著病體,一個人,走了幾千里路,去京城,找他?!?/p>
“可她連狀元府的門,都沒能進去?!?/p>
“就被府上的家丁,給活活,打死了?!?/p>
“他們說她,是想攀高枝的,瘋婆子?!?/p>
“他們把她的尸體,隨便,扔在了亂葬崗?!?/p>
“是鄰居們,看不下去,湊錢,把她,帶了回來,安葬?!?/p>
謝必安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啞。
我能感覺到,他在極力地,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那股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悲傷和憤怒,幾乎要,將我吞噬。
“我去了京城?!?/p>
“我找到了那個男人?!?/p>
“我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殺了他,和他全家?!?/p>
“然后,我也,自刎了?!?/p>
“我以為,我為她,報了仇?!?/p>
“我以為,我死后,就能在黃泉路上,見到她。”
“可是,我沒有?!?/p>
“我成了鬼差,成了,人人懼怕的,白無常?!?/p>
“我找了她,三百年?!?/p>
“我翻遍了地府的,每一個角落。”
“我問遍了,所有的鬼魂。”
“都沒有人,見過她。”
“后來,我才知道?!?/p>
“她死的時候,怨氣太重,魂魄,當場就碎了?!?/p>
“一小部分,化作了厲鬼,被地府,鎮(zhèn)壓了?!?/p>
“而大部分,都飄散了?!?/p>
“飄散在了,這黃泉路的,最深處?!?/p>
“所以……”
我終于明白了。
“所以,你才一直,守在這里?!?/p>
“守著這個,最危險,最沒人愿意來的,地方?!?/p>
“你不是在執(zhí)行公務(wù),你是在,找她?!?/p>
謝必-安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我看著他,心里,五味雜陳。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他。
任何的語言,在這樣深沉的,悲傷面前,都顯得,那么的,蒼白無力。
我只能,默默地,陪著他。
陪著他,在這無盡的黑暗中,繼續(xù),前行。
又不知過了多久。
我們的船,終于,停了下來。
在我們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片,散發(fā)著,七彩光芒的,花海。
那些花,開得,如夢似幻。
每一片花瓣,都像是,用最純凈的,光,雕琢而成。
它們靜靜地,漂浮在,漆黑的,忘川河上。
像是一場,永不落幕的,流星雨。
“到了?!?/p>
謝必安看著那片花海,輕聲說。
“這里,就是,忘川河的,源頭。”
“往生花,就在,那片花海的,最中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