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診室里流淌著一種近乎凝固的安靜。
昂貴的地毯吸納了所有雜音，只留下墻上掛鐘規(guī)律的滴答聲。
阮顏對面坐著沈璃花重金請來的資深華裔心理醫(yī)生。
醫(yī)生中文流利，眼神專注而充滿洞察力，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的創(chuàng)口。
“所以?！?/p>
醫(yī)生聲音放得很輕，帶著引導性的安撫。
“僅僅是看到那個人，或者提到他，就足以讓你感受到如此強烈的痛苦？”
阮顏瘦削的身體輕微地瑟縮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寒風穿透。
她艱難地點了點頭，長長的睫毛忽閃，最終無力地緊緊闔上。
“看到他就覺得心里像是缺了一塊，那塊地方不斷地泛出刺痛，呼吸都覺得困難......”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那幾乎要將她撕裂的痛苦。
“從見到他那天起，噩夢就再沒停止過?！?/p>
那些黑暗的畫面又一次涌上心頭，將她拖回絕望的深淵。
醫(yī)生的聲音像一根救命的繩索，溫和卻堅定地遞了過來。
“你在夢境里看到了什么？告訴我，我在聽。”
阮顏緊閉的雙眼下，滾燙的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沿著蒼白的臉頰蜿蜒而下。
“夢到為了救他，我的眼睛瞎了。整個世界陷入一片無休無止的黑暗和恐慌。那漫長的黑暗里......他就是我唯一能抓住的那根藤蔓，我以為那是我最后的希望......”
她自嘲地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可原來，從頭到尾都是騙局?！?/p>
“他用假的結(jié)婚證騙我！甚至我后來才知道，連那場婚禮......”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硬生生碾磨出來的。
“都是假的，所有人都是他花錢雇來的演員，就為了蒙騙我這個看不見的，徹頭徹尾的傻子！”
醫(yī)生的臉上再也無法維持專業(yè)性的平靜，眼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震驚和深切的憐憫。
這并非尋常的故事，而是駭人聽聞的殘忍。
阮顏繼續(xù)說道。
“結(jié)婚沒多久我就懷孕了，可他卻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的喜悅，在一次意外中我失去了這個孩子，可他連孩子的忌日都不知道......”
“后來他甚至要跟別的女人結(jié)婚，只因那個女人的身份地位和他們之前的婚約，他就這樣拋棄了我，甚至在婚禮儀式上羞辱我......”
阮顏落下了淚。
“樁樁件件，現(xiàn)在想起這些夢就覺得難過。醫(yī)生，你說，這些真的是夢，還是我真實的記憶呢？”
“為何這些痛是無比的真實？”
咨詢師摸著她的肩膀，沉默許久，最后反問了她。
“阮顏，你自己的心告訴我。你更希望它們是夢魘，還是血淋淋的現(xiàn)實？你最想要的結(jié)果，到底是什么？”
阮顏愣住。
隨即擦掉了所有的淚。
她的視線越過了窗外。
窗外，陽光明媚，高大的梧桐樹下。
一道挺拔修長的身影正微微低頭看著手機。
溫暖的陽光慷慨地灑落在沈璃身上，勾勒出他專注沉穩(wěn)的輪廓，像一個無聲而堅定的港灣。
那畫面像是一道光，刺破了厚重的陰霾。
阮顏收回了視線。
“那就當它僅僅是夢好了?！?/p>
她對心理醫(yī)生露出一個釋然的笑。
“跟你說出來之后好多了，醫(yī)生?！?/p>
“從今天起，我會努力忘掉這些噩夢，要迎接新的未來了?！?/p>
醫(yī)生也露出微笑。
“太好了。我真心的替你感到高興?！?/p>
阮顏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診室重歸寂靜。
片刻后，內(nèi)側(cè)一道隱秘的側(cè)門被無聲推開。
心理醫(yī)生看向那個仿佛已經(jīng)在那里石化千年，連影子都散發(fā)著腐朽死氣的男人，語氣帶著一絲嘆息。
“沈昱沉，我堵上我的職業(yè)生涯，讓你聽到了她的選擇?！?/p>
“現(xiàn)在你還執(zhí)意要喚醒她過去的記憶，讓她想起你是怎樣對她......讓她再承受一遍你給予的這一切嗎？”
答案已經(jīng)不言而喻。
任何聽聞那字字泣血往事的人，都無法相信這世間還有能被原諒的余地。
過了許久許久，他那干裂的嘴唇才極其微弱地翕動了一下。
聲音異常平靜，仿佛所有的情緒已燃燒殆盡。
只剩下焚燒過后的灰燼般的死寂。
“不用了?！?/p>
他垂下眼瞼，遮住眼底的黑。
“我永遠都不會再出現(xiàn)在她的未來里了。”
每一個字都像生銹的鈍刀緩慢切割著自己的喉嚨。
“我這樣的人......不配。”
沈昱沉緩緩走了出去。
像是一個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