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調(diào)任業(yè)務(wù)員的消息,像一顆投入黃河濁流的石子,只在家庭的小小水洼里激起短暫的漣漪,隨即被生活的湍急裹挾而去。他初中學(xué)歷的底子,在八十年代中后期那方興未艾的“搞活經(jīng)濟”浪潮里,竟意外地成為一葉乘風(fēng)的小舟。他的足跡開始像遷徙的候鳥,掠過地圖上那些曾經(jīng)只存在于課本鉛字里的陌生地名——冰封的哈爾濱、濕熱的廣州、風(fēng)沙漫天的蘭州……每一次歸來,風(fēng)塵仆仆的帆布旅行袋里,除了各地或咸或甜的點心、印著風(fēng)景名勝的塑料書簽這些哄我的小玩意兒,似乎還悄然裹挾回了一些無形的東西。
他說話的調(diào)門似乎更亮了些,那些遙遠都市的見聞——旋轉(zhuǎn)餐廳如何俯瞰全城,火車臥鋪上如何與天南地北的人“侃大山”,南方人如何用甜得發(fā)膩的點心配苦茶——從他口中流淌出來,帶著一種過去在面粉廠粉塵里未曾有過的、近乎炫耀的生動。眼神里也多了些東西,不再是面對機器時那種日復(fù)一日的木然,而是閃爍著一種被陌生世界擦亮的微光,一種試圖穿透小城灰蒙天空的渴望。這光,有時會讓母親微微蹙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仿佛擔(dān)憂這光會灼傷什么。父親卻渾然不覺,或是不以為意。他粗糙的手指在飯桌上比劃著,描繪著長江大橋的雄渾,模仿著粵語腔調(diào)的生硬,那些詞匯和手勢,像新鮮的雨水,注入我懵懂認(rèn)知的干涸河床。我懵懂地感知到,家門之外的世界,遠比地里麥浪和村小學(xué)的教室更為遼闊、斑斕,也更為喧囂。父親身上那股混合著火車車廂煙草味、異鄉(xiāng)塵土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躁動氣息,便是那世界向我敞開的、最初的縫隙。
然而,這縫隙里滲入的,并非全是暖陽與和風(fēng)。父親那只初中學(xué)歷撐起的帆,在時代初開的縫隙里捕捉到的,除了見聞,還有風(fēng)險與機遇并存的渦流。他開始在出差的間隙,在那些火車顛簸的深夜或異鄉(xiāng)旅館的孤燈下,悄悄地、近乎本能地,撥弄起一些在彼時小城觀念里尚屬“旁門左道”的算盤——倒騰些緊俏的電子表、時髦的尼龍襪,或是幫人牽線搭橋聯(lián)系些本地稀缺的原料。這些隱秘的“生意”,如同河床下不安分的潛流,不為家人所知,卻真金白銀地帶來了遠超他工資條上數(shù)字的收獲。當(dāng)他把幾沓厚厚的“大團結(jié)”塞給母親,讓她給我買下那件縣城百貨大樓最貴的小紅呢子大衣時,母親臉上的笑容里,總摻雜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驚惶與不安。那嶄新的紙幣,似乎也散發(fā)著一種與糧票、工資不同的、帶著禁忌意味的灼熱。
這灼熱,很快便灼傷了平靜的表象。風(fēng)言風(fēng)語如同黃河灘上無孔不入的沙塵,開始在小城的街巷、在親戚們聚集的院落里悄然彌漫、堆積。
那是一個春節(jié),我穿著父親新買的、惹眼的小紅呢子大衣,跟著小姨去姨姥家拜年。姨姥家低矮的堂屋擠滿了人,炭火盆燒得正旺,空氣里彌漫著炒花生、劣質(zhì)煙卷和燉肉的濃膩香氣。大人們圍坐著,嗑著瓜子,聲音嗡嗡地響成一片。我和幾個表兄妹蹲在角落里分食著難得的、裹著玻璃紙的硬糖,糖紙在炭火映照下閃著廉價而誘人的光。
突然,一種異樣的寂靜像冰冷的潮水,悄無聲息地漫過了屋角我們這幾個孩子的小小區(qū)域。我下意識地抬起頭。只見不遠處,幾個穿著藏藍或灰色棉襖的中年婦女,正湊在一起,腦袋幾乎挨著腦袋,形成一個緊密而排外的圓圈。她們壓低了嗓門,聲音細(xì)碎得像老鼠啃噬木頭,目光卻像探照燈一樣,齊刷刷地、帶著一種混合著探究、不屑和隱秘興奮的光,聚焦在我身上!那目光如有實質(zhì),刺得我穿著新大衣的后背一陣發(fā)麻。
“……就是她!喏,穿紅呢子那個!”其中一個顴骨高聳的婦人,用下巴朝我這邊飛快地一點,聲音雖壓得極低,卻像淬了毒的針尖,清晰地刺破了周遭的嘈雜,精準(zhǔn)地扎進我的耳膜,“她爸!嘖嘖……可了不得!老愛跑!天南海北的跑!正經(jīng)工作能有那么‘油水’?聽說……嘖嘖……”后面的話像含混的泥漿,淹沒在更刻意的低語和彼此心照不宣的、意味深長的眼神交換里。那“油水”二字,像兩滴滾燙的瀝青,帶著骯臟的暗示,狠狠烙在我毫無防備的心上。
我猛地低下頭,嘴里那顆甜得發(fā)膩的硬糖瞬間失去了所有滋味,變成了一塊苦澀的石頭,哽在喉嚨里。小紅呢子大衣鮮艷的光澤,此刻仿佛成了恥辱的標(biāo)記,灼燒著我的皮膚。一種巨大的、混合著羞恥、憤怒和無法理解的委屈,像冰冷的河水瞬間淹沒了小小的身軀。我攥緊了口袋里那顆沒來得及分出去的糖,糖紙尖銳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周圍表兄妹好奇又懵懂的目光,像無數(shù)根芒刺。我猛地站起身,像一頭受驚的小鹿,撞開擋在身前的人,不顧小姨在身后的呼喚,一頭沖出了那間彌漫著暖意、卻令人窒息的熱鬧堂屋,撲進了門外凜冽的寒風(fēng)里。親戚們細(xì)碎的私語,如同毒蛇吐信的嘶嘶聲,纏繞在耳畔,第一次讓我真切地感受到,父親風(fēng)塵仆仆的背影之后,拖曳著一條怎樣沉重而冰冷的、名為“非議”的暗影。這暗影,讓那件象征著父愛的小紅呢子大衣,從此蒙上了一層難以言說的晦暗。
父親這只候鳥的歸期,總?cè)琰S河凌汛般難以預(yù)料。然而,他偶爾精準(zhǔn)的抵達,卻足以點亮我整個灰蒙蒙的童年天空。
那一年的生日,恰逢父親從遙遠的山西風(fēng)塵仆仆歸來。他推開姥姥家吱呀作響的院門時,暮色正濃,灶膛的火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投在斑駁的院墻上,帶著一身濃重的、混合著煤煙與中原大地特有干烈塵埃的陌生氣息。他放下沉重的旅行袋,臉上是長途顛簸后的疲憊,深陷的眼窩里卻跳躍著興奮的光點。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先掏出帶給大人的土產(chǎn),而是變戲法似的,小心翼翼地從旅行袋最深處,捧出一個圓圓的、硬邦邦的塑料盒子!
那盒子是半透明的,印著粗糙簡陋的彩色圖案——幾朵歪歪扭扭的粉色小花簇?fù)碇吧湛鞓贰睅讉€大紅字。透過模糊的塑料殼,隱約可見里面一團蓬松的、雪白與淺黃交織的東西,頂上似乎還點綴著幾點刺目的紅。
“小妮!看爸給你帶啥好東西了!”父親的聲音帶著一種獻寶般的、近乎孩子氣的得意,瞬間驅(qū)散了滿身的疲憊,“壽糕!大城市里過生日才吃的!咱延津都沒幾家會做!”
“壽糕?”我睜大了眼睛,像第一次看見文言河底的貝殼般驚奇。這個詞陌生而充滿誘惑。姥姥和小姨也聞聲圍了過來,臉上帶著同樣的好奇與難以置信。在我們貧瘠的味覺經(jīng)驗里,“蛋糕”只存在于畫報上那些穿著漂亮裙子、戴著尖尖紙帽的外國小孩的照片里,是另一個世界遙不可及的奢侈符號。
父親笨拙地解開塑料盒上纏繞的細(xì)繩,揭開蓋子——一股奇異的、濃郁的、混合著甜膩奶香和雞蛋烘烤后焦香的霸道氣味,瞬間噴薄而出,像一只無形的手,蠻橫地攥住了所有人的嗅覺神經(jīng)!那氣味如此強烈、如此陌生,帶著一種工業(yè)化的、非自然的香甜,與姥姥蒸的粗面饃饃、小姨熬的紅薯糖稀那質(zhì)樸的谷物氣息截然不同,充滿了難以抗拒的誘惑力。
盒子中央,端坐著一個圓墩墩的、表面覆蓋著厚厚一層雪白“奶油”的東西!那“奶油”并非后來熟悉的細(xì)膩柔滑,更像是一層凝固的、帶著微小氣泡的甜膩泡沫,厚實得有些僵硬,白得耀眼,如同高原新雪。幾顆染得通紅、硬邦邦的櫻桃罐頭果,像幾滴凝固的血珠,鑲嵌在雪白的“山丘”頂端。蛋糕胚體是淺黃色的,組織粗糙,孔洞很大,透著一種廉價的實在感。
父親用姥姥切菜的刀(在熱水里反復(fù)燙過),小心翼翼地切下大大的一塊,放在一個粗瓷碗里遞給我。又切了兩小塊,分給姥姥和小姨。我捧著碗,像捧著一件稀世珍寶,指尖能感受到碗壁傳來的、蛋糕殘留的微溫。我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勺,塞進嘴里。
瞬間,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極其復(fù)雜而濃烈的味覺風(fēng)暴席卷了口腔!首先是那層厚厚的“奶油”,入口是一種凝固油脂般的滑膩感,隨即是鋪天蓋地的、齁死人的甜!那甜度霸道而直接,毫無層次,像一記重拳砸在味蕾上,緊接著是濃郁的、帶著輕微蛋腥和香精味的奶香。粗糙的蛋糕胚體隨之在舌尖化開,帶著面粉的微酸和雞蛋的腥氣,口感干噎而松散,與那層甜膩的“奶油”形成奇異的碰撞。那幾顆紅櫻桃更是甜得發(fā)苦發(fā)齁,硬邦邦的,像裹了糖衣的橡皮。
“唔……好甜!”我含糊地嘟囔著,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眼睛卻幸福得瞇成了縫。那過于濃烈的工業(yè)甜味在最初的沖擊后,竟奇異地轉(zhuǎn)化為一種巨大的、純粹的滿足感!這滿足感與滋味本身關(guān)系不大,它源于這稀缺之物所承載的、跨越千山萬水的父愛重量,源于在物質(zhì)極度匱乏年代里,這份來自“大城市”的、超越日常想象的奢侈饋贈所帶來的眩暈感。它像一道強光,瞬間照亮了所有關(guān)于“生日”的貧瘠記憶。
小姨的反應(yīng)更為直接。她嘗了一口,那雙總是帶著笑意的月牙眼瞬間瞪得溜圓,發(fā)出短促而驚喜的“呀!”聲,隨即臉上綻開一朵大大的、毫無保留的笑容,像陽光穿透陰云。“真好吃!哥,這比供銷社的槽子糕好吃一百倍!”她一邊說,一邊又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勺,瞇著眼細(xì)細(xì)品味,仿佛在享受無上珍饈。姥姥則只是象征性地嘗了一小口,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著我和小姨像兩只發(fā)現(xiàn)了巨大蜜罐的小熊,貪婪而快樂地分享著那甜得發(fā)膩的“奢侈品”,嘴里念叨著:“慢點吃……慢點……別噎著……”那粗糙的甜膩,那霸道的奶香,那碗里蓬松的雪白與刺目的猩紅,連同父親風(fēng)塵仆仆歸來時眼中的光,小姨驚喜的笑靨,混合成一種奇異的、帶著時代烙印的幸福感。這幸福感如同蛋糕上那層廉價的“奶油”,厚實、甜膩得有些虛假,卻無比真實地涂抹在了那個匱乏童年的味蕾和記憶深處,成為灰暗底色上一抹刺目而溫暖的亮色。它短暫地覆蓋了所有關(guān)于非議的陰霾,讓候鳥的歸巢,充滿了甜蜜的儀式感。
甜蜜的蛋糕如同朝露,很快便在思念的烈日下蒸發(fā)殆盡。父親的身影,再次被更廣袤的地圖和無盡的出差行程吞噬。日歷一頁頁撕去,黃河灘的麥苗由青轉(zhuǎn)黃,又由黃變青。母親在奶奶家待產(chǎn)的消息,如同懸在遠方的、模糊的鐘聲,時斷時續(xù)。對父母的思念,像藤蔓一樣在心底瘋狂滋長,纏繞得人透不過氣。
一個沉悶的夏日午后,蟬鳴聲嘶力竭,仿佛要把空氣都撕裂。我百無聊賴地坐在堂屋門檻上,用一根小木棍撥弄著地上的螞蟻。姥姥在灶房里忙活,鍋鏟碰撞的聲音單調(diào)而遙遠。突然,院門外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沉重的轟鳴聲,夾雜著柴油機粗魯?shù)拇⒑洼喬ツ脒^坑洼土路的顛簸巨響。那聲音陌生而巨大,迥異于村里常見的牛車或自行車。
緊接著,鄰居根生舅用那標(biāo)志性的大嗓門在院墻外響起,帶著濃重的鄉(xiāng)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大娘!快出來瞅瞅!你家女婿!拉了一車‘好東西’回來啦!在后村大隊院那兒卸車呢!”
“女婿”?“卸車”?
這兩個詞像兩道閃電,瞬間劈開了我昏昏沉沉的意識!是爸爸!爸爸回來了?!
我猛地從小板凳上彈起來,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驟然松開,瘋狂地擂動著胸腔!血液“嗡”地一聲沖上頭頂,小臉?biāo)查g漲得通紅!什么“好東西”?什么“卸車”?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俺爸回來了!
我甚至來不及跟灶房里的姥姥打聲招呼!像一支離弦的箭,我猛地沖出低矮的院門,朝著后村大隊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狂奔起來!汗水瞬間從額頭、鬢角涌出,流進眼睛里,刺得生疼,模糊了視線。我顧不上擦,只是拼命地邁動兩條小短腿,肺葉像破舊的風(fēng)箱般劇烈地抽動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燃燒:爸!爸回來了!我要見到俺爸!
后村大隊那個空曠的場院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塵土尚未完全落定,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柴油尾氣和一種奇特的、混合著泥土與植物油脂的、略帶焦糊的香氣。場院中央,果然停著一輛蒙滿厚厚黃塵、如同剛從泥潭里爬出來的綠色大卡車,像一頭疲憊不堪的鋼鐵巨獸。車廂敞開著,露出里面堆積如山的、圓餅狀的東西。那東西呈深褐色,表面粗糙,布滿壓榨后留下的紋路,邊緣并不規(guī)整,像一塊塊巨大的、凝固的泥土疙瘩。幾個光著膀子、汗流浹背的壯漢,正吆喝著號子,用粗大的木杠和繩索,費力地將這些沉重的圓餅從高高的車廂上滾下來,再抬到場院角落堆疊起來。汗水和著塵土,在他們古銅色的脊背上沖刷出一道道泥溝。
我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急切地掃過場院的每一個角落!塵土飛揚中,是那些陌生的、忙碌搬運的漢子們黧黑疲憊的臉龐,是卡車司機倚在車門旁抽煙的模糊側(cè)影……沒有!沒有那張我日夜思念的、帶著旅途風(fēng)霜卻總是對我微笑的臉!沒有那熟悉的身影!
心,像一只被高高拋起、滿懷希冀的鳥兒,瞬間從云端狠狠墜落,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摔得粉碎!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水兜頭澆下,澆滅了方才狂奔帶來的所有熱切與激動,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一片茫然的空白。我呆呆地站在場院邊緣,滾燙的汗水順著額角滑落,混合著眼眶里瞬間涌上來的、滾燙的淚水,在滿是塵土的小臉上沖出兩道狼狽的泥溝。喉嚨像是被粗糙的花生餅粉末堵住了,又干又澀,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視線里,那些深褐色的巨大圓餅(后來才知道那是榨油后的花生粕,用來喂牲口或做肥料)堆成的“小山”,在灼熱的陽光下,散發(fā)著沉悶而毫無生機的氣息,像一座座冰冷的、嘲笑著我的愚蠢期待的墳?zāi)埂?/p>
根生舅那“回來了”的呼喊,像是一個殘酷的玩笑。父親這只候鳥,只是短暫地掠過故鄉(xiāng)的天空,留下這車沉重的貨物和一個模糊的背影,便又匆匆振翅,飛向了下一個未知的驛站。他甚至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拐個彎,回姥姥家的小院,看一眼他望眼欲穿的女兒。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回走,來時奔跑的力氣早已耗盡。腳上的布鞋沾滿了厚厚的黃土,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拖著鉛塊。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孤零零地拖在塵土飛揚的土路上。那車散發(fā)著奇特焦香的花生餅,父親未曾謀面的身影,還有場院里彌漫的柴油味與汗味,混合成一種極其復(fù)雜的、帶著強烈缺失感的氣息,深深地吸入了肺腑。這氣息里沒有蛋糕的甜膩,沒有新大衣的鮮亮,只有塵土、勞作的沉重和擦肩而過的冰冷遺憾。它無聲地宣告著:那個能帶來遙遠世界新奇與甜蜜的父親,他奔波的軌跡,終究是一條無法輕易靠岸的航線。而我,只能一次次站在岸邊,目送他風(fēng)塵仆仆的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在希望與失望的潮汐間,笨拙地學(xué)習(xí)著等待與告別的第一課。這沉重的花生餅和空蕩蕩的場院,成了童年關(guān)于父愛最深刻也最苦澀的注腳——它如此具體可感,卻又永遠隔著一道無法逾越的、名為“生計”的滾滾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