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鏡子里流血的手，第一反應(yīng)不是疼，是吵。
血滴落在洗手臺瓷磚上的聲音，像鼓點一樣敲在我的耳膜上。樓上鄰居沖馬桶的水流聲、隔壁電視里早間新聞的播音、甚至樓下早餐攤油條下鍋的滋滋聲…所有這些聲音擰成一股繩，死死勒住我的太陽穴，越收越緊。
我胡亂地用毛巾裹住手，沖回客廳，把所有的窗簾都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一頭栽進沙發(fā)，用靠墊死死捂住耳朵。
沒用的。
聲音不是從外面?zhèn)鱽淼模鼈兿裨谖夷X子里開了個水龍頭，關(guān)不掉。我甚至能“聽”到樓下那對老夫妻在商量今天買什么菜，能“聽”到幾個街區(qū)外施工隊鉆頭撞擊地面的悶響。
更可怕的是視覺。即使緊閉著眼，眼皮后面也不是一片黑暗，而是各種模糊的光影和色彩在流動，那是被無限放大的毛細(xì)血管和微弱光感。我猛地睜開眼，視線掃過天花板，灰塵的顆粒、涂料細(xì)微的裂紋，都清晰得令人作嘔。
我好像被困在一個無限放大、無限嘈雜的牢籠里，而這牢籠就是我自己的身體。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住心臟，越收越緊。我完了。我這輩子是不是就這樣了？像個怪物一樣，再也無法正常生活？
不知道在沙發(fā)上蜷縮了多久，直到胃里傳來一陣尖銳的饑餓感。我這才想起，從昨天下午那塊蛋糕之后，我就沒再吃過東西。
饑餓，一種最原始生理需求，反而讓我混亂的大腦稍微清醒了一點。
不能這么下去。
我得做點什么。至少，我得知道那女人到底給我吃了什么！我得找到她！
這個念頭像根針，刺破了裹住我的恐慌泡沫。
對，找到她！
可我該怎么找？商業(yè)街每天人流量那么大，我連她叫什么都不知道，長相…對，長相我記得很清楚，但那有什么用？
我努力深呼吸，試圖從那片嘈雜的聲浪里剝離出有用的信息。我集中全部精神，像調(diào)收音機頻道一樣，努力忽略掉隔壁的吵架聲、樓下的車流聲，拼命回想昨天下午。
她的聲音…很輕，有點軟。她說了什么？“新式甜品盲測”、“麻煩您”、“謝謝”…
還有，她的手機！她拿著手機拍攝！我記得那手機殼很特別，是某種…暗藍色的硅膠殼，上面有個奇怪的白色符號，像是個抽象的鳥？
對！就是這個！
我猛地坐起來，心臟怦怦跳。這算是個線索。
我裹上外套，戴上墨鏡和兜帽——超常的視覺讓日常光線都變得刺眼——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出了門。我得回到昨天那條街附近去看看，說不定…說不定能發(fā)現(xiàn)什么。
街上的人潮和聲浪幾乎瞬間將我吞沒。各種氣味、聲音、視覺細(xì)節(jié)洪水般涌來，我頭暈?zāi)垦?，只能緊緊靠著墻根，每一步都走得艱難無比。別人看起來再正常不過的世界，對我而言卻成了充滿攻擊性的地獄。
我像個幽魂一樣，在昨天遇到她的地方附近徘徊，努力過濾著過量的信息，眼睛掃過每一個路人的手機殼，耳朵捕捉著任何可能相關(guān)的只言片語。
幾個小時過去，一無所獲。疲憊和絕望再次襲來。
就在我?guī)缀跻艞壍臅r候，我拐進一條相對安靜的小街，看到一家門面不大的咖啡館。我實在撐不住了，推門進去，只想找個角落喘口氣。
店里的咖啡香和輕柔的音樂稍微安撫了我緊繃的神經(jīng)。我點了杯最濃的咖啡，縮在最里面的卡座，把臉埋進衣領(lǐng)里。
就在我試圖放空自己的時候，一段壓得極低的對話，像根細(xì)針一樣，穿透了音樂聲，精準(zhǔn)地刺進我的耳朵。
“…第三例了，‘感官過敏’反應(yīng)比預(yù)計的強得多…”
一個男人的聲音，冷靜得近乎冷酷。
“…創(chuàng)生那邊是不是太急了？催化劑劑量肯定有問題…”
另一個稍微年輕點的聲音回應(yīng)著，帶著點不安。
“上面只要結(jié)果，不管過程?！疁y試體’自身素質(zhì)也有影響…盡快收集數(shù)據(jù)，副作用…控制在可接受范圍…”
“創(chuàng)生”…“催化劑”…“測試體”…“副作用”…
這幾個詞像子彈一樣擊中我！
不是我瘋了！真的有一個組織，一個實驗！我就是那個“測試體”！
我猛地抬頭，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聲音來自斜后方一個用綠植半隔開的卡座。我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摳進掌心，用盡全部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沖過去。
我豎起耳朵，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頭部，努力捕捉他們的每一個字。
但他們似乎警惕性很高，沒再說關(guān)鍵信息。幾分鐘后，我聽到挪動椅子的聲音。他們要走了！
不能跟丟！
我?guī)缀跏瞧磷『粑高^綠植的縫隙，死死盯住那個卡座。先站起來的是個穿著灰色西裝的男人，側(cè)臉看起來一絲不茍。另一個穿著連帽衫的年輕人跟在后面。
就在那個年輕人轉(zhuǎn)身的剎那，我的視線猛地定格在他的手上。
他正把手機塞回口袋。
那手機殼——暗藍色的硅膠殼，上面有一個白色的、抽象的飛鳥圖案！
和我昨天看到的那個女人的手機殼，一模一樣！
血液瞬間沖上我的頭頂。
找到了！這條線，連上了！
我看著他們一前一后走出咖啡館的門，沒有任何猶豫，拉起兜帽，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這一次，獵人和獵物的角色，該換一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