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升起來的時候,眾人已經(jīng)走了將近一個時辰。
“到了!前面就是白鳴澗!”趙破虜?shù)穆曇敉蝗粡母咛巶鱽恚驍嗔速|(zhì)問。
他攀在一塊巨巖上,指著前方。
眾人抬頭望去。
穿過最后一片扭曲的密林,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巨大的山谷盆地鋪展在腳下。谷中云霧繚繞,靈氣氤氳,奇花異草點綴其間,無數(shù)造型精巧、依山而建的樹屋和巖洞錯落分布,藤蔓為橋,清泉飛瀑。一派祥和寧靜的世外桃源景象。
這就是狐族祖地,白鳴澗。
與百草冢的妖異死寂截然不同。
然而,這份寧靜很快被打破。
當蕭翎一行(一狐)略顯狼狽地踏入谷口時,原本在林間嬉戲、在泉邊梳理毛發(fā)的各色狐貍,瞬間如同被按了暫停鍵!
無數(shù)道目光齊刷刷射了過來!好奇、警惕、厭惡…尤其當它們看清隊伍里那個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土里的火紅禿尾身影時,議論聲如同炸開的蜂群!
“看!是赤霄那個喪門星!”
“它還有臉回來?!”
“偷了族寶的賊狐!呸!”
“還帶了外人?!它想干什么?!”
“那個領(lǐng)頭的小丫頭是誰?氣勢好兇…”
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空氣里彌漫著毫不掩飾的排斥和敵意。
赤霄的頭垂得更低了,禿尾巴死死夾在腿間,幾乎縮成一團火紅的毛球,恨不得原地消失。
“何人擅闖狐族祖地?!還帶著這孽障!”一聲蒼老卻極具穿透力的怒喝響起,帶著雷霆般的威壓!
谷地中心,最高處的一座古樸石臺上,一位須發(fā)皆白、身形高大、穿著麻布長袍的老狐拄著一根虬結(jié)的煙桿現(xiàn)身。他面容威嚴,眼神銳利如電,額間一道深刻的豎紋更添肅殺。
正是狐族大長老——蒼玄!
他煙鍋怒指赤霄,煙袋鍋子氣得直哆嗦:“孽障!竊取族寶‘月魄’,罪不容誅!被逐出祖地仍不知悔改,竟敢引外人禍亂圣地?!今日定要清理門戶,抽筋扒皮!”聲音滾滾,震得山谷回響。
蕭翎心頭一凜,這老狐貍氣勢好強!
她一步上前,將死死捂住的胸口,還在發(fā)抖的赤霄擋在身后,朗聲道:“大長老息怒!晚輩大夏鎮(zhèn)北王府郡主蕭翎!此行只為尋訪家父鎮(zhèn)北王蕭啟下落!無意冒犯貴族!”
她目光如炬,直視蒼玄,“至于這狐貍…它胸口之物,是否便是貴族圣物‘月魄石’?此事,與我父王失蹤十八年,息息相關(guān)!還請大長老明示!”
“鎮(zhèn)北王?蕭啟?”蒼玄銳利的目光掃過蕭翎,又落在她身后赤霄死死捂住的胸口,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復雜的情緒——失望、痛心、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他沉默片刻,煙鍋緩緩放下,但那沉重的威壓并未消散。
“哼!”蒼玄重重哼了一聲,聲音帶著沉痛,“郡主既是蕭啟之女…也罷!今日,就讓這孽障當著列祖列宗和郡主的面,聽聽它自己干的好事!也讓你知曉,你父蕭啟,為你這女兒,付出了何等代價!”
真相的閘門,在這一刻轟然打開!
蒼玄痛陳,聲音回蕩山谷,帶著蒼涼:
“十八年前!鎮(zhèn)北王蕭啟,為護幼女周全,避朝堂暗箭,鎮(zhèn)邪祟侵擾國運龍脈!甘愿以自身神魂為引,封入我族世代守護的圣物‘月魄石’中!需得一位心性通明澄澈的守護者,日夜溫養(yǎng),待其心性圓滿之日,方能解封神魂,重歸世間!”
他煙桿猛地指向恨不得鉆進地里的赤霄,恨鐵不成鋼:
“此孽障!便是當年族中推演天機,卜算出的‘命定守護者’!然其天性頑劣,自私跳脫,心性浮躁,難堪大任!若強行賦予守護之責,非但無法溫養(yǎng)王爺神魂,反可能受月魄反噬,神魂俱滅!”
蒼玄的目光掃過震驚的蕭翎、陳鐵山、趙破虜和蘇小碗,最后又落回赤霄身上,那失望幾乎凝成實質(zhì):
“王爺深謀遠慮,為保全這孽障性命,更為逼其磨礪心性,早日覺醒!竟…竟與老夫定下這‘苦肉計’!由它‘盜走’月魄石,老夫再以雷霆之勢將其‘逐出’祖地!讓它帶著這燙手山芋,流落山林,嘗盡冷暖,歷經(jīng)劫難!以期…在生死磨礪間,逼出其血脈深處那一絲通明靈性!”
他手一翻,掌心多了一卷陳舊的帛書。帛書展開,上面是剛勁有力的筆跡,末尾赫然蓋著鎮(zhèn)北王蕭啟的私??!鐵證如山!
“不…不可能…”赤霄如遭重擊,猛地抬起頭,琥珀眼里是巨大的茫然和難以置信。它偷月魄石…是為了娶白芷的本錢?是它自作聰明?不…竟然是別人安排好的?還是為了…救它?
它回想起自己長大以來的所作所為——小偷小摸、油嘴滑舌、裝傻充愣、遇事就想溜…一股巨大的、從未有過的羞愧和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它淹沒!
五臟六腑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攪碎!
原來它一直是個跳梁小丑!原來它所謂的“自由”和“追求”,不過是別人棋盤上被推著走的棋子!還是最不堪的那一顆!
“父…父親…”白芷清麗的身影從蒼玄身后走出,她看著赤霄,眼中含淚,聲音哽咽,“是真的…霄哥…王爺和大長老…都是為了你好…想讓你…真正長大…”
連白芷都知道!只有它被蒙在鼓里!像個傻子一樣沾沾自喜!
赤霄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它死死捂住嘴,才沒當場嘔出來。
悔恨像毒藤纏繞心臟,勒得它喘不過氣。他知道赤晶果后遺癥還沒過去,但是他并不想以此為借口,逃避自己的過失。
蕭翎看著帛書上的字跡和父親的印章,心臟像是被一只溫暖又沉重的手握住。父王…為了她,竟然…她看向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的赤霄,眼中的怒火被復雜的情緒取代——憤怒?憐憫?還是…一絲同病相憐?
陳鐵山、趙破虜沉默,肅然起敬。蘇小碗捂著嘴,眼圈發(fā)紅。
就在這真相揭露、眾人心神激蕩之際——
“嗷——?。。 币宦暺鄥栿@恐的狐嘯劃破山谷的寧靜!
只見谷地邊緣,一只負責警戒的灰狐連滾帶爬地沖過來,聲音都變了調(diào):“大長老!不好了!澗外…澗外玄冥妖霧沖天!萬…萬載妖藤裂地而出!山…山君的氣息…暴怒了!祂…祂在絞殺‘異物’!目標…目標直指祖地中心!”
轟!
仿佛印證灰狐的警告,整個白鳴澗猛地一震!谷地邊緣,原本氤氳的靈氣瞬間被翻滾涌來的、濃稠如墨汁的玄冥妖霧吞噬!
妖霧所過之處,草木瞬間枯萎凋零,巖石染上不祥的黑色!更恐怖的是,大地如同被巨力撕裂,無數(shù)條粗壯如巨蟒、表面覆蓋著漆黑鱗甲、頂端裂開菊花狀口器的萬載雷公藤破土而出,瘋狂舞動,散發(fā)著毀滅一切的氣息!
一股浩瀚、古老、充滿無盡怒意的威壓從天而降,如同整個天空塌陷,死死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山君天威!祂感應到圣物月魄石回歸,而守護者赤霄卻未能覺醒!祂在清除“異物”——月魄石中蕭啟的殘魂!
蒼玄臉色劇變,再無半分從容!他猛地看向癱軟在地、被悔恨吞噬的赤霄,眼中爆發(fā)出最后的決絕和一絲…殘酷!
“赤霄!”蒼玄的聲音如同驚雷,帶著不容置疑的死令,炸響在赤霄耳邊,也炸響在所有人心里:
“聽著!以汝命魂為引,護住圣石!送郡主出此死地!這是你唯一贖罪的機會!唯一證明你配得上‘守護者’之名的機會!敗了…”
蒼玄的聲音陡然變得無比森寒,如同九幽寒風吹過:
“汝將永墮黑風淵,受萬載噬魂之苦,萬劫不復!連輪回的機會都沒有!”
“父親!”白芷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凄呼!
赤霄渾身劇震,猛地抬頭!琥珀色的眼珠里,倒映著鋪天蓋地的妖藤和吞噬一切的玄冥妖霧,倒映著蒼玄決絕的臉,倒映著白芷絕望的淚眼…還有蕭翎手中那半張寫著“殺局”的殘箋…
贖罪?證明?萬劫不復?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極致恐懼、不甘、以及被逼到絕境的兇性,猛地從它心底最深處,轟然爆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