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的光亮，在凌晨兩點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眼。我靠在床頭，本該醞釀睡意，明天，
哦不，準確說是今天，是我和沈薇的大日子。兄弟們晚上鬧到很晚才走，
房間里似乎還殘留著鬧哄哄的熱乎氣，可我心里那點因為即將步入婚姻而產(chǎn)生的興奮和忐忑，
卻怎么也聚攏不起來。鬼使神差地，我點開了那個最近頗火的本地生活分享平臺，
下意識地在搜索框里輸入了沈薇的昵稱。她愛在這上面發(fā)些小視頻，記錄生活，分享心情，
我一直覺得這是她可愛的小情趣。置頂?shù)囊粭l，發(fā)布時間是四個小時前。
封面是沈薇素凈的臉，眼睛微微發(fā)紅，標題像一根冰錐，
瞬間刺破了我心里那點殘存的暖意：“結婚前夜，有些話不吐不快，或許這就是婚前恐懼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不受控制地點了下去。視頻里的她，穿著我送的那件真絲睡衣，
坐在我們精心挑選的、準備做婚房主臥的飄窗上，背景是朦朧的夜色。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帶著一種我從未在她面對我時流露過的疲憊和…疏離。
“明天就要結婚了，”她對著鏡頭笑了笑，笑容有些勉強，“和林棟?！彼D了頓，
眼神飄向窗外，好像那外面有什么東西比面對鏡頭傾訴更能吸引她。“我知道，
在很多人眼里，我應該是幸運的。林棟他…人很好，真的。”她強調(diào)了一句，
卻讓我覺得莫名刺耳，“工作穩(wěn)定，收入不錯，有房有車，脾氣也好，幾乎不對我發(fā)脾氣。
我爸媽，我所有的朋友，都說我找到了一個值得托付的人?！薄翱墒恰彼钗艘豢跉猓?/p>
轉回頭看著鏡頭，眼睛里水光瀲滟，“不知道為什么，越是臨近這一天，我心里就越慌。
就好像…好像我要走的這條路，一眼就能望到盡頭?！薄昂退谝黄?，很安穩(wěn)，
但好像也太安穩(wěn)了。每天聊的都是工作、房貸、今天晚上吃什么、周末去看哪家的裝修材料。
日子像一杯溫吞水，喝下去不會燙著，也不會涼著，但就是…沒什么味道。
”“他記得所有紀念日，會送我價格合適的禮物，會按時回家吃飯?？捎袝r候，
我寧愿他忘了紀念日，然后在某一個普通的周二，
突然帶我一束不起眼的花；我寧愿他跟我吵一架，
聽你的’；我甚至…我甚至有點羨慕我那個戀愛談得轟轟烈烈、三天兩頭吵架又和好的閨蜜，
至少她的情緒是鮮活的?！薄八?guī)劃的未來里全是我，
可那未來清晰得就像一張Excel表格，幾歲結婚，幾歲生孩子，幾年后換多大的房子，
每年存多少錢…按部就班，嚴絲合縫。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他人生計劃表上的一個必完成項目，
被妥帖地安置了進去?！薄拔抑牢疫@樣想很矯情，很不應該，他沒有任何錯，
他那么好…可能真的是我自己的問題吧？是我還不夠愛他？還是我對婚姻的期待太過理想化？
我害怕，害怕這種一眼看到底的生活，害怕這種溫水煮青蛙的平淡，
會慢慢磨掉我所有的熱情和期待…”視頻不長，也就五分鐘。播放結束，屏幕暗下去，
倒映出我有些茫然的臉。房間里安靜得可怕，只能聽到我自己一下比一下沉重的心跳聲。
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了，悶得發(fā)慌，又像破了一個大洞，凌晨的冷風嗖嗖地往里灌。
原來，我精心準備的穩(wěn)定生活，在她眼里是溫吞水。原來，我的尊重和體貼，
是讓她覺得疏離和乏味的根源。原來，我努力規(guī)劃有她的未來，是一種按部就班的束縛。
我甚至比不上她那個遇人不淑、整天以淚洗面的閨蜜，因為人家至少“情緒鮮活”。
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冰涼，從腳底板一路竄上天靈蓋。我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腦子里嗡嗡作響，像是有無數(shù)只蜜蜂在同時振翅。
嘉賓的座位表、要交換的戒指、我準備了好久的那段宣誓詞…所有這些原本清晰無比的畫面，
瞬間變得模糊、破碎，然后被視頻里她那雙含淚又迷茫的眼睛覆蓋。
我想起為了給她一個“穩(wěn)定”的未來，我連續(xù)加班三個月趕項目，
就為了那筆豐厚的獎金能早點湊夠首付。我想起每次她猶豫不決時，
我那句“都聽你的”背后，是怕自己決策失誤讓她失望的小心翼翼。
我想起我偷偷咨詢了幾乎所有已婚的同事朋友，
meticulously（細致地）規(guī)劃著所謂的“Excel表格未來”，
只是因為我想給她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最穩(wěn)妥的一切，不讓她吃苦，不讓她受累。結果，
這些成了罪狀。憤怒嗎？有的。一種被全盤否定的怒火在血管里悄悄燃燒。委屈嗎？太多了。
像被人無緣無故扇了一巴掌，還罵你為什么把臉湊過來。
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荒謬。我像個蹩腳的演員，
賣力演出了一場自以為感天動地的戲碼，結果唯一的觀眾在臺下如坐針氈，只想提前離場。
我還以為我們是心意相通、水到渠成的靈魂伴侶。結果看來，我只是她“合適”的選擇，
卻不是能讓她“鮮活”的存在。我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走到窗邊。
外面城市的燈火依舊璀璨，勾勒出明天婚禮禮堂的輪廓。一切都準備就緒了，
像一場盛大演出的前臺，燈光音響道具都已到位，只等主角登場?？涩F(xiàn)在，男主角被告知，
他演的是一出獨角戲，而且劇本爛透了。我拿起手機，手指在沈薇的號碼上懸停了很久。
現(xiàn)在打過去說什么？質(zhì)問她嗎？安慰她嗎？告訴她別怕？可我自己的手都在微微發(fā)抖。最終，
我沒有打電話。我只是默默地點開微信，找到明天婚禮的統(tǒng)籌助理，發(fā)了條信息：“王助理，
抱歉這么晚打擾。原定早上七點開始的新娘化妝和拍攝環(huán)節(jié)，是否可以推遲一到兩個小時？
具體時間明天早上我再確認。辛苦了?！蔽倚枰獣r間。我需要冷靜下來，想一想。至少，
不能讓我的新娘頂著哭腫的眼睛和滿腹的委屈，在鏡頭前強顏歡笑。哪怕那委屈，
是我這份“溫吞水”般的愛帶來的。那一夜，我?guī)缀鯖]合眼。天快亮的時候，
我才迷迷糊糊睡了一小會兒，卻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夢里我在跑一場沒有終點的馬拉松，
手里還捧著一杯不斷潑灑出來的溫吞水。第二天早上七點，手機準時響了。是沈薇。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又有些歉疚：“林棟…你看到信息了嗎？化妝那邊…”“嗯，
我讓他們推遲了?！蔽业穆曇羝届o得自己都驚訝，帶著一夜未眠的沙啞，“你…昨晚沒睡好？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然后輕輕“嗯”了一聲?！稗鞭保蔽铱粗巴鉂u漸亮起來的天空，
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常，甚至努力帶上一點她或許期待的“突如其來”的隨意，
“既然推遲了，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先碰個面？就我們倆，聊聊。反正時間還早，
禮堂那邊有爸媽和朋友們先照應著?！蔽蚁肼犅犓H口對我說。不是對著冰冷的鏡頭，
而是看著我。她又沉默了幾秒，然后說：“好。去哪兒？
”我們約在了離家不遠的一個小公園，那里有個安靜的咖啡角，以前我們常去。我換下睡衣，
挑了件普通的休閑外套，看著鏡子里那個眼下烏青、臉色憔悴的男人，努力扯出一個笑容，
比哭還難看。我到的時候，沈薇已經(jīng)在了。她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放著一杯檸檬水，
雙手捧著，眼神有些空洞地望著窗外。她化了點淡妝，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眼皮的微腫。
我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服務生過來，我要了杯美式。“昨晚…”我們幾乎同時開口，
又同時停住。氣氛尷尬得能擰出水來。最后還是她先說了下去，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玻璃杯壁：“對不起，林棟。我昨天…可能有點失控了。
拍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就是壓力有點大，你別放在心上?！薄拔铱戳??！蔽抑苯诱f。
她猛地抬頭看我，眼睛里閃過一絲慌亂，然后迅速低下頭，耳根紅了?！八?，
那些是你的真心話，對嗎？”我問。聲音依舊平靜，但只有我自己知道，
這平靜下面壓著多么洶涌的暗流。“覺得和我在一起像溫吞水？覺得未來像Excel表格？
覺得…不夠愛？”她的嘴唇翕動了幾下，想否認，但最終只是更緊地握住了杯子，
聲音細若蚊蚋：“…有一部分是吧。但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害怕?！薄昂ε率裁?？
”我追問，“害怕我？害怕我給你的未來？還是害怕…和我這個人過一輩子？
”我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直接，像石頭一樣砸過去。她有些招架不住，眼圈又紅了。
“我不是害怕你…我是害怕那種…那種一眼看到頭的感覺?！彼噲D解釋，語氣有些急切，
又有些混亂，“林棟，你很好，你真的很好，對我也很好。可是…可是我有時候會覺得，
我們之間是不是太‘正確’了？正確得…有點不真實。沒有爭吵，沒有大的波折，
甚至連驚喜都像是計劃內(nèi)的…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我們之間什么都沒有了，
是不是就只剩下這種‘正確’的好？”咖啡上來了，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苦澀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開。她說的每一個字，
都像針一樣扎在我昨晚被冰錐刺破的那個洞上。“所以，你想要的，是爭吵？是波折？
是計劃外的驚喜？甚至…是像我這樣，在婚禮當天早上，把你叫出來，
討論我們是不是該繼續(xù)走下去？”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
她被我直白的話問得愣住了，臉色微微發(fā)白?！拔也皇沁@個意思…林棟，
你別這樣…”她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嘉賓們都來了，
我們…”“嘉賓們來了，很重要?！蔽掖驍嗨?，心里那片冰涼在擴大，“那你自己呢？薇薇，
你的心來了嗎？你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嫁給我嗎？不是因為我‘好’，不是因為我‘合適’，
不是因為你爸媽喜歡我，也不是因為到了該結婚的年紀，而是因為你愛我，
你想和這個無趣的、只會給你溫吞水的男人，過那種Excel表格一樣的人生？
”我把我自己，把我們這段感情，用最不堪的方式，撕開在她面前。她徹底說不出話了，
眼淚無聲地滑落下來。她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讓我心痛。我看著她哭，心里堵得厲害。
我想像過去一樣，伸出手去擦掉她的眼淚，把她摟進懷里，說“別哭了，都是我不好”。
但這一次，我的手臂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怎么也抬不起來。
那份我視若珍寶、精心呵護的感情，原來在她心里，早已千瘡百孔，充滿了勉強和不得已。
而我卻像個傻子一樣，沉浸在自己構建的幸福藍圖里，渾然不覺。我深吸了一口氣，
努力壓下喉嚨口的哽塞?！稗鞭?，”我的聲音疲憊到了極點，“如果結婚這件事，
讓你這么痛苦，這么猶豫，甚至需要到網(wǎng)上去傾訴你對我的…不滿和恐懼。那我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