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的雙腿早已失去知覺，只是機械地向前邁動。
亂葬崗的腐臭味仍黏在他的鼻腔里，揮之不去。
眼前的世界時而模糊，時而扭曲，耳畔只剩下自己沉重的喘息聲。
"嗬......"
他的喉嚨干裂得像是被火灼燒過，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氣。
胸口的淤傷仍在隱隱作痛，但比起身上的傷痛，更讓他麻木的是腦海中不斷閃回的片段——蕭林宇那雙冰冷的手，扼住他的喉嚨時的觸感，還有那句平靜得可怕的"對不住"。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他的視野終于徹底黑了下去。雙腿一軟，整個人向前栽倒，順著長滿雜草的斜坡滾了下去。
斜坡之下是一條長河。
撲通！
冰冷的湖水瞬間吞沒了他。水流灌入鼻腔，刺骨的寒意讓他本能地掙扎起來，但虛弱的身體根本無法對抗湍急的暗流。
他的意識在黑暗中浮沉，最終歸于沉寂。
......
"吁——！"
一聲粗獷的喝聲在湖畔響起。
拉車的兩匹黑馬猛地剎住蹄子，噴著響鼻，不安地甩著鬃毛。
駕車的是個虎背熊腰的大漢，濃眉如刀，絡腮胡須上還沾著未化的雪渣。他瞇起眼，盯著湖畔那一抹無息的身影。
"夫子！"納蘭山回頭，粗聲粗氣地喊道，"前面的岸邊有個不知死活的小子！"
馬車的簾子被一只蒼老的手輕輕掀起。荀夫子探出半張臉，眉目慈和，微白的頭發(fā)以一根木簪松松挽起。他順著納蘭山所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那個被河水沖上岸邊的少年身上。
"去看看吧。"他的聲音不急不緩，像一泓靜水。
納蘭山跳下馬車，大踏步走向岸邊，他像拎小雞似的把葉知新提了起來，粗糲的手指在他頸側一探。
"還有氣！"他扭頭喊道，聲如洪鐘。
荀夫子緩步走近，雪白的衣袍下擺掃過湖畔的青草。他俯身，指尖輕輕搭在葉知新的腕脈上。只瞬間老者眼中泛起兩道精光手指更是微微一顫，心中感嘆：好輕奇的根骨！
"氣血逆亂，精氣流失......"荀夫子微微蹙眉，"帶他上車吧。"
納蘭山咧嘴一笑："得嘞！"
他一把將葉知新扛在肩上，像扛一袋糧食似的走回馬車，看似粗狂的動作實則卻刻意避開了葉知新身上的傷口。
......
稷下學宮，銀杏小院。
這是一處僻靜的小院，院中一棵古老的銀杏樹亭亭如蓋，金黃的葉子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響。
陽光透過窗欞，在青灰色的地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葉知新睜開眼睛時，屋內(nèi)空無一人。他怔怔地望著屋頂?shù)臋M梁，一時間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身下的床榻柔軟干凈，帶著淡淡的藥香，與他記憶中陰冷潮濕的地牢天差地別。
他緩緩撐起身子，每一處關節(jié)都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胸口的淤傷仍在隱隱作痛。低頭看去，身上換了一件素白的單衣，傷口都被仔細包扎過，繃帶下透出淡淡的藥草氣息。
——我這是在哪兒？
葉知新艱難地挪到床邊，赤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
推開房門的瞬間，刺目的陽光讓他下意識閉上了眼。
再睜開時，他怔在了原地。
眼前是一座精巧的庭院，金黃的銀杏葉鋪了滿地，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金。一棵古老的銀杏樹矗立在院中央，樹干粗糲滄桑，枝葉卻繁茂如云，在微風中沙沙作響。遠處的飛檐翹角掩映在樹影間，偶有雀鳥掠過，驚落幾片葉子，打著旋兒飄落在地。
葉知新恍惚地向前走了幾步，腳下松軟的銀杏葉發(fā)出細微的碎裂聲。他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葉子，金黃的扇形葉片在陽光下幾乎透明，葉脈清晰可見。
——這里是仙境嗎？
他仰起頭，看著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斑駁的光影在他蒼白的臉上晃動。微風拂過，帶著銀杏葉特有的清香，還有遠處飄來的淡淡墨香。
有那么一瞬間，葉知新幾乎要忘記身上的傷痛，忘記煉血堂的黑暗，忘記蕭林宇掐住他喉嚨時冰冷的眼神。
"咳——！"
一陣劇痛突然從肋下傳來，葉知新猛地彎下腰，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他死死按住胸口，那里被石頭撞擊的淤傷仍在灼燒般地疼，突如其來的刺痛將他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你醒啦？"
突然一道清亮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葉知新猛地轉身，眼中瞬間閃過一抹警惕，他的手指下意識地繃緊。
聲音的主人是一個站在廊下的少女，約莫十六七歲，一襲黑白相間的服飾，烏黑的長發(fā)束成利落的單馬尾，發(fā)尾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她的眼睛很亮，像是含著晨露的杏葉，清澈得能映出人影。
見葉知新沒有回答，少女也不惱，反而向前走了幾步，手里捧著一個青瓷碗，碗口還冒著熱氣。"你昏迷三天了，"她將碗遞過來，聲音靈動，"這是藥膳，趁熱喝了吧。"
葉知新沒有接。
"你是誰？"他的聲音沙啞而冷硬，像是許久未曾開口。
"我叫白露。"她晃了晃手中的碗，"是荀夫子把你救回來的，說是沒有性命之憂。你呢，已經(jīng)昏迷了兩天，夫子讓我照看著點，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醒了那便沒事了。你叫什么名字？"
“葉知新?！?/p>
“葉知新？知新，溫故而知新。”白露點點頭，“好名字?！?/p>
“這里...是哪？”
看到葉知新那滿臉戒備的模樣白露卻也不介意，將手里的碗放置到一側的石桌上然后伸了個懶腰開口道：“這里是稷下學宮。”
“稷下？學宮？”
葉知新喃喃重復道，腦中浮現(xiàn)起阿爹的模樣。
自己曾聽阿爹提起過，稷下學宮乃是位于齊國臨淄稷門外，學宮創(chuàng)建已有百余年。諸子百家各家弟子爭先想要進入的終極學府，在這里學術思想自由，言論自由甚至可以議論各國朝政。最重要的是稷下學宮既是培養(yǎng)學術人才的地方，同時也是培養(yǎng)武者的地方。
“恩，沒什么事你好好休息吧?！卑茁掇D身便走，臨了不忘多叮囑了一句：“記得把藥膳喝了，對你的傷勢有幫助?！?/p>
看著白露離開葉知新的目光從她的背影轉移到了那碗藥膳上，目光微沉陷入了思考。
荀夫子？是他救了自己，不知道是個怎樣的人。不過，這個叫白露的看起來倒不像是壞人。
剛想到這些葉知新卻猛得搖頭起來雙掌狠狠拍在了自己的臉上。
“啪~”
葉知新啊葉知新，你怎么還這么單純？那趙掌柜看起來不像好人嗎？蕭林宇不像好人嗎？到頭來還不是在背后狠狠捅自己刀子。
無論如何，從現(xiàn)在起千萬不能輕信他人。
這是個吃人的世道，一步踏錯，便會身墜萬丈深淵。
想是這么想，但是看著那碗還冒著熱氣的藥膳粥葉知新卻咽起了口水。
最終葉知新決定先喝一點試試，半個時辰后發(fā)現(xiàn)確實沒什么古怪，他才將那碗藥膳粥全部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