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最冷的冬天。我夫君,當朝權傾朝野的鎮(zhèn)北侯顧晏清,
那個成婚三年從未給過我一個好臉色的男人,在我下葬那天,當著全京城的面,嘔血昏厥,
鬧著要隨我而去。一時間,《鎮(zhèn)北侯情深不渝》的話本子傳遍大街小巷。
我一縷孤魂飄在靈堂上,看著他日漸憔憔悴的臉,心中那點怨懟竟也慢慢化了?;蛟S,
他只是不善言辭,心里其實是有我的。直到七日后,
他將一個和我眉眼有七分相似的女子帶回侯府,擁她入懷,在我冰冷的靈位前,
用我從未聽過的溫柔嗓音低語:“菀菀,沈念死了,往后這世上,再沒人能將我們分開。
”“為你殉情,我心甘情愿。”1我叫沈念,嫁給顧晏清三年,病入膏肓,藥石無醫(yī)。
死的時候,身邊只有一個陪嫁的老嬤嬤。顧晏清在書房處理公務,我派人去請了三次,
他一次都沒來。直到我徹底咽了氣,他才姍姍來遲。我飄在半空中,看著他一身玄色錦袍,
身姿挺拔如松,俊美的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哀慟。他抱著我漸漸冰冷的身體,
一聲聲地喊著我的名字,“念念,念念……”那聲音嘶啞、破碎,充滿了無盡的悔恨和痛苦。
我愣住了。成婚三年,他待我相敬如“冰”。他從未踏入過我的院子,從未與我同桌用膳,
更從未……用這樣親昵的語氣喊過我的名字。他總是連名帶姓地叫我,“沈念”。語氣平淡,
疏離,像是在叫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我以為他是不愛我的。
可他如今這副肝腸寸斷的模樣,又是演給誰看?我的葬禮辦得極其風光。
全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他們看著靈堂中央那個為亡妻守靈三日、滴水未進的鎮(zhèn)北侯,
無不感慨動容?!昂顮攲Ψ蛉苏媸怯们橹辽畎?,只可惜夫人福薄?!薄笆前。?/p>
我從未見過哪個男人能深情至此,夫人泉下有知,也該瞑目了?!蔽衣犞@些議論,
心中五味雜陳。若他真的愛我,為何在我生前,不肯施舍我半分溫柔?若他不愛我,
又為何在我死后,做出這副情圣的姿態(tài)?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下葬那天,
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在我墳前嘔出一口心頭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整個京城都轟動了。
鎮(zhèn)北侯為亡妻殉情未遂,情深一往,感天動地。連當今圣上都驚動了,
特意派了太醫(yī)前來診治,又下旨追封我為一品誥命夫人。我沈家,也因此得了莫大的榮光。
我飄在顧晏清的床前,看著他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眉頭緊鎖,似乎在做什么噩夢。
我那點怨氣,在他這一連串的“深情”舉動下,幾乎消散殆盡?;蛟S,他真的有難言之隱。
或許,他是愛我的,只是用錯了方式。我這樣安慰著自己,日復一日地守著他。
2顧晏清病了七日。這七日里,他水米不進,只一遍遍地念著我的名字。
下人們看得心驚膽戰(zhàn),整個侯府都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之中。我那早已死寂的心,
竟也泛起了一絲絲漣漪。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一定……我的想法還未成型,
就在第七日的黃昏,一個女子的到來,將我所有的幻想擊得粉碎。那女子一身素衣,
眉眼間與我有七分相似,只是比我多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柔弱。她被管家領進顧晏清的臥房。
前一刻還病得奄奄一息的顧晏清,在看到她的瞬間,竟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眼中的光芒,
是我從未見過的熾熱與狂喜。“菀菀!”他啞著嗓子,一把將那女子拉入懷中,緊緊抱住,
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澳憬K于回來了?!蹦桥釉谒麘阎械吐曕ㄆ瓣糖甯绺?,
我回來晚了,讓你受苦了?!标糖甯绺纭逸摇胰缭饫讚簦瑴啘嗀仫h在一旁。
我叫沈念,小字念念。他從未叫過我“念念”,卻在醉酒后,迷迷糊糊地喊過幾次“菀菀”。
我曾天真地以為,那是哪個話本子里的姑娘。原來,她真實存在。而且,
還和我長得如此相像。3顧晏清很快就好了起來。他的病,
仿佛就是為了等這個叫林菀菀的女人回來。她一回來,藥到病除。
他遣散了我房中所有的下人,將我的東西盡數燒毀,然后,讓林菀菀住了進去。
我生前住的院子,叫“念園”。他親手摘下牌匾,換上了“菀園”。夜里,他擁著林菀菀,
在她耳邊低語。那些我求而不得的溫柔,那些我夢寐以求的繾綣,他毫不吝嗇地,
全都給了那個女人?!拜逸?,委屈你了?!鳖欔糖宓穆曇衾餄M是心疼,“沈家勢大,
我不得不娶沈念。我原想等我徹底掌權,就將你接回來,沒想到……”林菀菀靠在他懷里,
柔柔地問:“那沈家小姐……她是個怎樣的人?”顧晏清沉默了片刻,語氣淡漠。
“一個無趣的女人罷了,不過是長得有幾分像你。”“若不是因為這張臉,
我連看都懶得多看她一眼。”我的魂魄在風中劇烈地顫抖。原來如此。原來,
我不過是一個替身。一個因為長得像他心上人,才被娶進門的替代品。
我那三年小心翼翼的愛戀,那三年卑微到塵埃里的討好,在他眼中,
不過是一個“無趣”的笑話。而我那場盛大的葬禮,他那番驚天動地的“殉情”,
也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為了給他真正的愛人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他對外宣稱,
林菀菀是我生前失散多年的表妹,臨終前特意托付他照顧。他要以照顧“亡妻表妹”的名義,
將她留在身邊。多么可笑!我沈念,堂堂太傅嫡女,竟成了他們愛情的墊腳石!我死后,
還要被他利用,為他的心上人鋪路!無盡的恨意從我心底涌出,幾乎要將我這縷殘魂吞噬。
我想撲過去,撕碎這對狗男女虛偽的面孔!可我只是個鬼魂,我碰不到他們,
他們也看不到我。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在我曾經的房間里,
上演著一幕幕情深意濃的戲碼。4顧晏清對林菀菀,是真正的捧在心尖上。
林菀菀說想吃城南的桂花糕,他便親自騎馬去買,風雨無阻。林菀菀說夜里冷,
他便將西域進貢的火狐裘披在她身上,自己只穿著單薄的衣衫。林菀菀說想看江南的雪,
他便放下手中所有公務,帶著她南下,一去就是半個月。而我呢?我嫁給他三年,
他從未陪我吃過一頓飯。我體寒畏冷,冬日里手腳總是冰涼,他視而不見。
我說我想回江南看看外祖母,他冷冷地回我一句“婦道人家,安分守己”。原來,
不是他不懂溫柔,不是他生性冷漠。他只是,把所有的好,都給了另一個人。我跟著他們,
像一個可悲的看客,看著他們如何恩愛,如何甜蜜。每多看一分,我心中的恨意就加深一分。
他們從江南回來后,顧晏清做了一個震驚所有人的決定。他要娶林菀菀為妻。以平妻之禮。
消息一出,滿朝嘩然。我爹,當朝太傅,氣得當場病倒。我哥哥,新科狀元,沖到鎮(zhèn)北侯府,
指著顧晏清的鼻子大罵?!邦欔糖澹∥颐妹檬俏春?,你就要另娶新歡!
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顧晏清一臉的“悲痛”與“無奈”?!吧蛐?,你誤會了。
這是念念的遺愿?!薄八R終前拉著我的手,說她走后,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她不放心。
菀菀是她唯一的親人,她希望我能代她照顧菀菀一生一世?!彼莸寐暻椴⒚?,
仿佛真有那么回事。我哥哥氣得渾身發(fā)抖,“一派胡言!
我妹妹怎么會有你口中這種不知廉恥的表妹!”“我不管你用什么花言巧語,
只要我沈家還在一日,你就休想讓那個女人進門!”顧晏清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沈兄,我知道你喪妹心痛。但這是我和念念之間的事,還請你不要插手。
”“我已經上奏圣上,圣上感念我與念念情深,已經恩準了?!蔽腋绺玢蹲×?,
滿臉的不可置信。是啊,顧晏清如今是圣上眼前的紅人,
他為亡妻“殉情”的戲碼演得太成功,所有人都相信了他的人設。他現在說什么,都有人信。
而我沈家,雖然是書香門第,但如何能與手握兵權的鎮(zhèn)北侯抗衡?我哥哥被他氣得吐血,
被下人抬了回去。我看著顧晏清那張?zhí)搨蔚哪?,恨得咬牙切齒。顧晏清,你真是好樣的。
你用我的死去鋪路,用我的名聲做伐,為你和你的心上人,掃清了一切障礙。
5我爹到底還是沒能拗過顧晏清和皇權。他被氣得一病不起,朝堂之上,
再無人為我沈家說話。顧晏清和林菀菀的婚事,就這么定了下來。婚期定在一個月后。
侯府上下張燈結彩,一片喜氣洋洋。下人們早就忘了曾經有過我這個女主人,
他們圍著林菀菀,一口一個“新夫人”,叫得比誰都親熱。林菀菀穿著大紅的嫁衣,
站在鏡子前,滿臉的幸福與嬌羞。顧晏清從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
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拜逸?,明天你就是我的妻子了?!薄拔业冗@一天,等了太久了。
”林菀菀轉身,靠在他懷里,“晏清哥哥,我總覺得……有些對不起沈家姐姐。
”“若不是她,我們也不能……”顧晏清打斷她,語氣里帶著一絲不耐?!皠e提她。
她不過是我計劃中的一顆棋子,如今棋子已廢,不必再掛在心上?!薄澳阒灰涀。?/p>
從今往后,你才是這侯府唯一的女主人?!绷州逸疫@才笑了,笑得甜蜜又滿足。
我飄在他們身邊,聽著他們的對話,只覺得渾身發(fā)冷。棋子。原來,我連替身都算不上。
我只是他為了迎娶白月光,而布下的一顆棋子。娶我,是為了利用我沈家的勢力,
鞏固他的地位。冷落我,是為了讓我郁郁而終,順理成章地“病逝”。為我“殉情”,
是為了博取一個深情的名聲,堵住悠悠眾口。最后,再以我的“遺愿”為借口,
名正言順地娶他的心上人。好一招一箭雙雕,好一個滴水不漏的計謀。顧晏清,
你當真是算無遺策。我的心,徹底死了。最后一絲留戀,也化為了灰燼。只剩下滔天的恨意。
我恨!我恨我瞎了眼,愛上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恨我懦弱無能,連累了我的家人!
若有來生……若有來生,我定要你們這對狗男女,血債血償!仿佛是聽到了我內心的吶喊,
一股強大的吸力猛地將我拉扯。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6再次醒來,
我發(fā)現自己躺在熟悉的床上。雕花的床頂,淺紫色的紗幔,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
這是……我的房間?我掙扎著坐起來,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雙真實的手,
雖然瘦弱蒼白,但有溫度,有觸感。我不是死了嗎?不是變成鬼魂了嗎?
一個穿著綠衣的丫鬟端著藥碗走進來,看到我醒了,驚喜地叫道:“小姐,您終于醒了!
”這是我的貼身丫鬟,綠珠。在我死后,她被顧晏清隨便找了個由頭,打發(fā)去了莊子上。
“綠珠?”我試探著叫了一聲,聲音沙啞得厲害?!靶〗悖驹谀?!”綠珠連忙放下藥碗,
扶住我,“您都昏睡三天了,可嚇死奴婢了。”昏睡三天?我腦中一片混亂。
我記得我明明已經死了,還作為鬼魂飄蕩了近兩個月。怎么會……“現在是什么時候?
”我急切地問。綠珠答道:“啟元二十三年,十月初六啊。小姐,您是不是睡糊涂了?
”啟元二十三年,十月初六……我死了,是在啟元二十四年的二月。也就是說,
我……重生了?我回到了我死前的四個月!這個認知讓我欣喜若狂,
隨即又被巨大的恨意所淹沒。老天有眼!老天爺給了我一次重來的機會!顧晏清,林菀菀,
你們等著!上一世我所受的苦,我所流的淚,這一世,我定要你們千倍百倍地還回來!
7我冷靜下來,開始盤算。上一世,我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病情急轉直下,
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我一直以為是自己憂思過重,傷了身子?,F在想來,恐怕沒有那么簡單。
顧晏清想要我“病逝”,自然會用些手段。“綠珠,把這碗藥倒了。”我指著桌上的藥碗,
冷冷地說道。綠珠愣住了,“小姐,這是張?zhí)t(yī)給您開的方子,
說是能固本培元……”“我說,倒了。”我的語氣不容置喙。綠珠雖然不解,
但還是聽話地將藥倒掉了。我靠在床頭,閉上眼睛,仔細回憶著上一世的種種細節(jié)。
顧晏清的計劃周密,幾乎找不到破綻。他對外營造的形象太完美,深情、專一、位高權重。
而我,只是一個深居內宅、無權無勢的病弱女子。我拿什么跟他斗?不。我不是無權無勢。
我還有我的娘家。我爹是當朝太傅,桃李滿天下。我哥哥是新科狀元,前途無量。上一世,
是我自己愚蠢,為了一個不愛我的男人,與家人漸行漸遠,甚至為了他不惹他煩心,
主動斷了與娘家的聯系,最后落得個孤立無援的下場。這一世,我絕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沈家,才是我最大的靠山!“綠珠,備車,我要回太傅府。”8回到太傅府,
看到爹娘和哥哥的那一刻,我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上一世,我死的時候,
他們甚至沒能見到我最后一面。顧晏清以我“病重需要靜養(yǎng)”為由,拒絕了他們所有的探視。
直到我下葬,他們才看到我冰冷的尸體。我爹因此大病一場,我娘哭瞎了雙眼,
我哥哥……更是為了給我討公道,處處與顧晏清作對,最后被他設計陷害,
落得個流放的下場。我們沈家,滿門忠烈,書香傳家,最后卻被一個卑鄙小人害得家破人亡。
“念念?你怎么回來了?”我娘看到我,又驚又喜,連忙拉著我的手,“臉色怎么這么差?
是不是顧晏清又欺負你了?”我搖搖頭,忍住淚水,“娘,我想你們了。”一句話,
讓我娘的眼圈也紅了。我爹和我哥也聞訊趕來。看到我瘦骨嶙峋的樣子,
我哥沈言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邦欔糖迥莻€混蛋!他到底是怎么照顧你的?妹妹,
你跟哥說,哥現在就去拆了他的侯府!”我拉住沖動的哥哥,搖了搖頭。“哥,我沒事。
”我將所有人都請到了內室,屏退了下人。然后,我跪在了我爹娘和哥哥面前。“爹,娘,
哥哥,女兒不孝,以前是女兒糊涂,為了一個男人,傷了你們的心。從今往后,我沈念,
只為沈家而活?!比嗣婷嫦嘤U,不明白我為何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我沒有解釋太多。
有些事,說出來他們也不會信。我只說:“爹,顧晏清野心勃勃,絕非善類。您在朝中,
一定要多加提防?!比缓笥謱ξ腋缯f:“哥,你才華橫溢,但性子太過耿直,容易得罪人。
官場險惡,你要學會保護自己?!蔽业蛱担粗?,眼神復雜?!澳钅睿?/p>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慘然一笑,“爹,有些事,我現在不能說。您只要相信,
女兒不會害你們?!薄芭畠褐挥幸粋€請求,請爹和哥哥,幫我查一個人?!薄罢l?
”“林菀菀?!?接下來的日子,我一面以養(yǎng)病為由,長住在太傅府,
一面暗中調理自己的身體。我找了個信得過的大夫,將每日從侯府送來的藥渣拿去檢驗。
果不其然,那藥里含有一種慢性毒藥。無色無味,少量服用不會致命,但日積月累,
會慢慢掏空人的身體,讓人看起來就像是病死的。好狠的心。顧晏清,
為了讓你心愛的菀菀坐上侯夫人的位置,你當真是不擇手段。我將證據收好,不動聲色。
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我需要等。等我哥哥的消息,等一個最佳的時機。期間,
顧晏清來過太傅府幾次。他每次來,都帶著一副關切的面具,噓寒問暖,體貼備至。“念念,
身體好些了嗎?”“岳父岳母將你照顧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薄案胁豢梢蝗諢o主,
你還是早些跟我回去吧。”他演得情真意切,若不是我經歷過一世,恐怕真的會被他騙過去。
我只是淡淡地應著,不熱情,也不冷淡。他似乎有些不習慣我的疏離,但也沒有多想,
只當我是病中情緒不佳。他越是這樣,我心中越是冷笑。裝,你繼續(xù)裝。我倒要看看,
你這張?zhí)搨蔚拿婢撸艽鞯绞裁磿r候。10一個月后,我哥終于查到了林菀菀的下落。
和我預想的差不多。林菀菀并非什么孤女,她是前朝罪臣林相的孫女。當年林家被抄家,
她被一個忠心的老仆救下,輾轉流落到了江南。顧晏清的母親,與林菀菀的母親是手帕交。
顧晏清年少時,曾在江南住過一段時間,就是那個時候,他認識了林菀菀,兩人青梅竹馬,
私定終身。后來顧晏清回京,林菀菀因為罪臣之女的身份,無法與他在一起。于是,
顧晏清便想出了這么一招“偷梁換柱”。他先是求了圣上賜婚,
娶了與林菀菀有七分相像的我。再暗中將林菀菀藏在一處別院里,許諾等他大權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