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靴子踩在 “星塵號” C 區(qū)走廊的金屬地板上,發(fā)出 “咚、咚” 的悶響。冷光燈的白光順著弧形天花板鋪下來,把墻壁上的管線影子拉得老長,像一道道凍住的皺紋。他抬手按了按耳后的通訊器,指尖碰到一片冰涼 —— 這是今天第三次檢查通訊器了,和昨天一模一樣。
“林工,C 區(qū)能源導管壓力值又超閾值了!1.8MPa,再升就要跳自動泄壓了!”
通訊器里傳來陳曉的聲音,帶著剛上太空三個月的年輕人特有的慌勁兒。林深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標準銀河時間,06:17。分毫不差。昨天這個時候,陳曉也是這么喊的,連 “再升就要跳自動泄壓” 的尾音都沒差。
“知道了,” 林深的聲音比平時沉了點,“先切二級備用能源,我五分鐘到?!?/p>
掛了通訊器,他盯著表針又看了兩秒。秒針一格一格往前走,卻像在原地打轉。昨天他也是在 06:17 接到陳曉的呼叫,也是切了二級備用能源,也是花五分鐘走到 C 區(qū) —— 然后在檢修時發(fā)現(xiàn)導管密封墊上有道細痕,今天再看,那道痕還在,像誰用指甲輕輕劃了一下,沒修復,也沒擴大。
“星塵號” 的能源導管檢修記錄他背得滾瓜爛熟,C 區(qū)這根去年剛換的新管,按道理能用三年??蛇@兩天,它就像故意跟人作對似的,每天準時鬧 “壓力超標”。
林深抓起掛在椅背上的維修服外套,金屬拉鏈劃過布料的聲音 “刺啦” 一聲,和昨天的聲響重合。他走到門口時,正好撞見抱著生態(tài)艙報告的蘇芮。她淺棕色的卷發(fā)用銀色發(fā)夾別在耳后,笑起來左邊嘴角有個小梨渦:“早啊林工,又去 C 區(qū)?”
“嗯,管子又鬧脾氣?!?林深點頭,目光掃過她胸前的工作牌。照片上的蘇芮比現(xiàn)在瘦點,入職日期寫著 2242 年 7 月 15 日。
等等,今天不是 7 月 14 嗎?
林深心里咯噔一下,剛想問 “你入職日期是今天?”,蘇芮已經轉身進了生態(tài)艙,白色的工作服在門口晃了一下,沒了影。他揉了揉太陽穴 —— 太空站沒晝夜,靠表記日子久了,記錯也正常??赡堑罌]修復的密封墊細痕,怎么解釋?
五分鐘后,林深踏進 C 區(qū)。陳曉正蹲在控制臺前,手指在屏幕上飛快點著。看到林深來,他趕緊站起來,遞過一個便攜式檢測儀:“林工你看,壓力還在漲,1.82MPa 了?!?/p>
林深接過檢測儀,屏幕上的紅色數(shù)字跳得刺眼。他蹲下身,掀開導管的檢修蓋 —— 密封墊上的細痕果然還在,和昨天他看到的一模一樣,連位置都沒偏半毫米。他用指尖摸了摸痕邊,冰涼的金屬上沾了點灰,昨天他也是這么摸的,也是沾了點灰。
“昨天檢修完,沒做密封墊加固?” 林深問。
陳曉愣了一下:“加固了啊,我跟張哥一起弄的,還拍了照存記錄?!?/p>
林深心里的疑團又大了點。昨天他問陳曉時,陳曉也是這么說的,說跟張啟明一起加固了,還存了記錄??山裉靵砜?,密封墊還是老樣子,沒半點加固的痕跡。
他沒再追問,拿出扳手開始松導管接口的螺絲。螺絲的松緊度和昨天一樣,第一顆擰到第三圈時 “咔嗒” 想了一下,第二顆也是,第三顆還是。林深停了手,盯著手里的扳手 —— 這是他用了四年的老工具,扳手柄上有個他自己砸出來的小坑,昨天檢修時,他就是用這個帶坑的扳手松的螺絲。
一個荒唐的念頭突然冒出來:他是不是被困在昨天了?
這個念頭剛冒頭,就被他壓了下去。太扯了,科幻小說里才有的情節(jié),怎么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可接下來的二十分鐘,更扯的事來了。他按昨天的步驟松螺絲、查密封墊、測壓力,每一步都和記憶里的 “昨天” 絲毫不差。連陳曉在旁邊說的話,都是昨天說過的:“林工,你說這管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孔蛱煨尥昝髅骱昧?。”
林深沒搭話,腦子里飛快轉著。如果真的在重復昨天,那他做的事,是不是也會重復?
他想起自己口袋里的鋼筆 —— 那是妻子送他上太空時給的,筆身上刻著他們的結婚紀念日:2240.10.26。金屬筆身沉甸甸的,是他在太空唯一的念想。
林深趁陳曉低頭看控制臺的功夫,悄悄走到 C 區(qū)最里面的金屬柜子旁。柜子后面有個窄縫,他把鋼筆塞了進去,用灰蓋了蓋,確保不顯眼。
“修好了?” 陳曉抬頭問。
林深直起身,把扳手放回工具包:“嗯,密封墊有點老化,先湊合用,明天申請換個新的。”
“好嘞!” 陳曉應聲,開始收拾東西。
林深盯著那個金屬柜子,心里像揣了塊石頭。如果明天他還能在縫里找到這支筆,那就不是記錯了,是真的被困住了。
接下來的一天,林深過得像在走流程。上午去 D 去檢查冷卻系統(tǒng),下午幫蘇芮修生態(tài)艙的溫濕度傳感器,晚上在宿舍看女兒的全息錄像 —— 女兒三歲,扎著兩個小辮子,對著鏡頭喊 “爸爸快回家”,畫面模糊,和昨天看的一模一樣。
他甚至故意在晚飯時多拿了一盒營養(yǎng)膏,想看看 “明天” 這盒膏會不會消失。結果第二天早上醒來,床頭的營養(yǎng)膏還在,連包裝上的生產日期都和昨天的一樣:2245.7.14。
林深猛地坐起來,抓起外套就往 C 區(qū)跑。走廊里的燈還是那么亮,蘇芮還是在生態(tài)艙門口跟他打招呼,陳曉還是在 06:17 發(fā)來呼叫 —— 一切都和昨天重合。
他沖到 C 區(qū)最里面的金屬柜子旁,蹲下身,伸手往縫里摸。
指尖碰到了冰涼的金屬。
他把鋼筆掏出來,筆身上的刻痕清晰可見,蓋在上面的灰還在 —— 就是他昨天藏進去的那支。
林深握著鋼筆,靠在柜子上,后背抵著冰涼的金屬壁。冷汗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流,把維修服的領口浸濕了一片。
不是記錯了,也不是幻覺。他真的被困在 7 月 15 日了。每天都是同一天,每天都在重復做一樣的事,只有他一個人記得。
“林工?你怎么在這兒?” 陳曉的聲音突然傳來。
林深抬頭,看見陳曉站在不遠處,手里拿著檢測儀,臉上滿是疑惑:“C 區(qū)導管壓力又超了,1.8MPa,你不是說五分鐘到嗎?”
林深看了眼表 ——06:17。
又開始了。
他握緊手里的鋼筆,筆身上的刻痕硌得指尖生疼。昨天他藏了筆,今天找到了;那今天他做的事,明天會不會也重復?
不行,不能就這么等著。他得找到讓時間重復的原因,得把這個 “卡帶” 的日子掰回正軌。
林深站起身,把鋼筆揣回口袋,對陳曉說:“走,去修管子。對了,今天檢修時,幫我多拍幾張密封墊的照片,每一個角度都要?!?/p>
陳曉愣了一下:“啊?昨天不是拍過了嗎?”
“再拍一次?!?林深的聲音很堅定,“說不定能找到新東西。”
他不知道能找到什么,但他知道,不能再重復下去了。這支鋼筆,是他被困的證明,也得是他打破循環(huán)的開始。
林深蹲在導管前,再次掀開檢修蓋。密封墊上的細痕還在,可這次他看得更仔細 —— 痕縫里好像沾了點東西,不是灰,是點淡銀色的粉末,像誰不小心撒了點金屬屑進去。
他用指尖沾了點粉末,放在鼻尖聞了聞 —— 沒味道,卻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這是什么?和每天重復的日子,有關系嗎?
林深盯著指尖的粉末,心里的疑團越來越大。他知道,要想打破循環(huán),就得先搞清楚這粉末是什么,搞清楚那根每天鬧脾氣的導管,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而現(xiàn)在,他唯一的優(yōu)勢,就是手里這支能證明 “時間在重復” 的鋼筆,和他腦子里,別人都沒有的 “昨天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