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刑場驚魂辨毒米天牢陰溝里滲出的寒氣,蛇一樣順著腳踝往上爬,
纏得人骨頭縫都發(fā)僵。沈清秋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霉味和絕望的咸腥氣。耳畔是壓抑到極致的啜泣,
還有隔壁老婦人喃喃的佛號,破碎得像秋風中最后一片枯葉。她爹,
那位骨頭硬得硌人的前戶部尚書,挺直脊背坐在角落的干草堆上,閉著眼,面如死灰,
只有緊抿的唇線透著一絲不甘的倔強。抄家,下獄,然后是這道斬立決的圣旨,
快得像一陣劈頭蓋臉的冰雹,把沈家砸得稀碎。
殘留的記憶碎片和屬于沈清秋——二十一世紀農(nóng)大高材生——的清醒認知在腦海里激烈碰撞,
攪得她太陽穴突突地跳。沈家,倒了。罪名?通敵?貪墨?欲加之罪罷了。真正的禍根,
是那個站在金鑾殿丹墀之下,身著仙鶴補子、一臉道貌岸然的當朝首輔,秦嵩!
就是他一手炮制了所謂的“鐵證”,把沈家推上了斷頭臺。沉重的鐵鏈嘩啦作響,
牢門被粗暴地拉開,刺眼的火把光猛地捅了進來,灼得人眼睛生疼?!皶r辰到!沈氏一門,
押赴刑場——!”嘶啞的吼聲像是鈍刀刮過骨頭。粗暴的衙役像拖死狗一樣把沈家人拽起來,
推搡著往外趕。爹踉蹌了一下,渾濁的老眼最后看了一眼這囚禁了他數(shù)日的牢籠,
又深深看了沈清秋一眼,那眼神復雜得化不開,有愧疚,有訣別,最后只余一片死寂的灰敗。
通往刑場的路不長,卻被看熱鬧的人群擠得水泄不通。爛菜葉、碎石塊雨點般砸過來,
伴隨著不堪入耳的唾罵。沈清秋麻木地用手臂擋著臉,隔著指縫,
她看到一張張興奮扭曲的臉,一雙雙看戲般冷漠的眼睛。這就是皇權(quán)下的螻蟻,
這就是秦嵩想要的——用沈家滿門的血,染紅他權(quán)傾朝野的臺階。刑場中央,黃土夯得結(jié)實,
卻掩不住那股若有若無、經(jīng)年累月滲入地底深處的血腥味。
幾把豁了牙的鬼頭大刀閃著冷森森的幽光,架在粗木樁上。監(jiān)斬官的高臺正對著刑臺,
上面端坐一人,緋紅官袍刺眼,山羊胡修剪得一絲不茍,正是秦嵩門下走狗,刑部侍郎趙元。
他慢條斯理地呷著茶,眼皮半耷拉著,仿佛下面待宰的不是人,而是一群待處理的牲口。
沈家十幾口人像待割的麥子,被按著跪倒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爹在最前頭,腰桿依舊挺著,
只是那挺直的脊梁,此刻顯得如此悲壯而脆弱。沈清秋跪在他側(cè)后方,膝蓋硌得生疼,
冷風卷著沙塵灌進單薄的囚衣,凍得她牙齒打顫,心卻像一塊燒紅的鐵。
劊子手沉重的腳步聲靠近,濃烈的劣質(zhì)酒氣和汗餿味撲面而來。
一只穿著破舊草鞋、沾滿泥污的大腳粗暴地踩在她的背上,
巨大的力量迫使她整個上半身狠狠砸向地面,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黃土上,眼前金星亂冒。
隨即,
脖頸后傳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浸透了死亡氣息的冰涼——是鬼頭刀的刀鋒貼了上來。
那粗糙冰冷的觸感,像毒蛇的信子舔舐。“沈氏逆黨,罪證確鑿!奉旨,斬立決——!
”趙元尖利的聲音高高揚起,帶著一種刻意表演的肅殺?!靶行獭?/p>
”劊子手高高舉起了沉重的鬼頭刀,刀身在陰霾的天空下劃出一道刺目的亮弧。
爹閉上了眼睛。身后傳來女眷們崩潰的尖叫和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瞬間又被風聲吞沒。
沈清秋的瞳孔驟然緊縮,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攥住,幾乎停止跳動。不能死!
絕對不能就這么窩囊地死在這里!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死寂中,她的視線,像被磁石吸引般,
猛地釘在了監(jiān)斬高臺上。趙元身前的黑漆案幾上,除了一方驚堂木,
還赫然擺著一個敞開的紫檀木盒子。盒子內(nèi)襯明黃絲綢,里面盛著淺淺一層米粒。
那米粒形狀飽滿,乍一看確實非同凡品,但就在盒子打開的剎那,
一股極其細微、若有似無的氣味,混雜在刑場的血腥和塵土味里,飄進了沈清秋的鼻腔。
那味道……霉變?不,更具體!
是黃曲霉毒素那種特有的、帶著點土腥和堅果腐敗的沉悶氣味!
作為農(nóng)大植物病理學的高材生,她在實驗室聞過太多次模擬樣本了!
這味道刻進了她的DNA!幾乎是條件反射,沈清秋的目光銳利如鷹隼,
穿透那層虛假的光澤,死死鎖定了盒中米粒。幾粒米上,
極其隱蔽地附著著極其細微的黃綠色霉點,像美人臉上惡心的痦子。另一些米粒表面,
覆蓋著一層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油膩膩的粉狀物——工業(yè)拋光蠟!為了掩蓋霉變,
讓米粒顯得“珠圓玉潤”!荒謬!極致的恐懼和極致的荒謬感猛烈碰撞,
一股邪火“騰”地直沖沈清秋的天靈蓋。這所謂的“南洋仙種”,
這秦嵩獻給皇帝邀功、害得沈家滿門抄斬的“祥瑞”,竟然是發(fā)霉致癌的毒米!
還用了工業(yè)蠟拋光!這群草菅人命的畜生!
“噗嗤——”一聲短促、清晰、甚至帶著點神經(jīng)質(zhì)般笑意的氣音,
突兀地撕裂了刑場令人窒息的死寂。在鬼頭刀即將落下的前一瞬,
在所有人屏息待戮的恐怖氛圍中,這笑聲顯得如此詭異,如此不合時宜,
像投入滾油的一滴水。刀鋒懸停在半空。劊子手愣住了。趙元端茶的手僵在半空,
眉頭狠狠擰成一個疙瘩,
凌厲如刀的目光瞬間刺向笑聲的來源——那個跪在地上、本該引頸就戮的沈家女。
沈清秋頂著背上那只大腳的巨力和頸后冰冷的刀鋒,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抬起頭,
臉上沾滿塵土,嘴角卻扯出一個近乎瘋狂的弧度,直直指向趙元案上的紫檀木盒,
聲音嘶啞卻穿透全場:“哈哈……‘仙種’?趙大人,
就這霉變生滿了黃曲霉、還拿劣質(zhì)石蠟拋光過的玩意兒,也配叫‘祥瑞’?
你們當陛下的龍體是什么?泔水桶嗎?!”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釘,
狠狠砸進凝固的空氣里。“嘩——!”死寂的刑場瞬間炸開了鍋!
圍觀的人群像被投入巨石的沸水,驚呼、議論、難以置信的抽氣聲浪般席卷開來?!把?/p>
住口!”趙元臉色驟變,由白轉(zhuǎn)青,再由青漲成豬肝般的紫紅,猛地一拍驚堂木,
震得茶碗跳起,“咆哮法場,污蔑貢品,罪加一等!此乃南洋進獻的圣物仙種,
豈容你信口雌黃!給本官立刻行刑!剁了她的舌頭!”劊子手被吼得一哆嗦,
再次掄起鬼頭刀?!岸缟囝^?”沈清秋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豁出去的、玉石俱焚的尖利,“趙元!你敢不敢現(xiàn)在就當著全城百姓的面,
抓一把你那‘仙種’吞下去?!你敢嗎?!此米霉變致癌,黃曲霉毒素入腹,輕則肝損腸穿,
重則暴斃當場!秦首輔把這等劇毒之物獻于御前,是何居心?!你又在這里監(jiān)斬我沈家,
急著滅口,又是為虎作倀,遮掩什么?!”“致癌”?“黃曲霉毒素”?
這些聞所未聞的可怕字眼,配合著沈清秋那斬釘截鐵、仿佛親眼所見的控訴,
像無形的瘟疫瞬間擊中了所有人。人群的騷動變成了巨大的恐慌,
無數(shù)道目光驚疑不定地射向高臺上那個紫檀木盒,仿佛那不是祥瑞,而是潘多拉的魔盒。
趙元氣得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山羊胡一翹一翹,
指著沈清秋的手指抖得不成樣子:“你……你……血口噴人!妖言惑眾!來人!
快……”“快什么?快堵住我的嘴?還是快讓你的人試試這‘仙米’?”沈清秋語速極快,
字字誅心,眼中燃燒著近乎偏執(zhí)的光芒,“是不是妖言,一試便知!趙大人,
你身負監(jiān)斬重任,代天子行事,想必忠勇無雙!何不親嘗一口,以證此米‘仙種’清白,
也堵了天下悠悠眾口?若你無恙,我沈清秋甘愿受凌遲之刑!如何?!
”她最后那句“凌遲之刑”,帶著一種慘烈的決絕,狠狠砸在眾人心頭。偌大的刑場,
數(shù)萬百姓,竟在這一刻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
都死死盯住了監(jiān)斬臺上的趙元和他面前那盒“祥瑞”。趙元的臉徹底沒了人色。
他死死盯著那盒米,喉結(jié)劇烈地上下滾動,額角沁出黃豆大的汗珠。那“仙米”是怎么來的,
他心里門兒清!秦相爺只吩咐要“光鮮亮麗”,下頭的人用了什么腌臜手段,
他隱約猜得到幾分。霉變?石蠟?黃曲霉毒素?這些詞從這妖女嘴里蹦出來,
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不容置疑的篤定。他敢試嗎?拿自己的命去賭?那只指著沈清秋的手,
最終無力地、頹然地垂了下來。他張了張嘴,喉嚨里發(fā)出幾聲咯咯的怪響,
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那盒曾經(jīng)象征著他前途的“祥瑞”,此刻仿佛成了燒紅的烙鐵,
燙得他不敢直視。劊子手茫然地舉著刀,看看趙元,又看看腳下這個語出驚人的女囚,
一時間竟不知該不該砍下去。整個刑場,陷入一種詭異的僵持,只有風卷著塵土打著旋兒。
趙元面如金紙,牙關(guān)緊咬,腮幫子上的肌肉突突直跳,仿佛在咀嚼著巨大的恐懼和羞怒。
他猛地一揮手,聲音嘶啞干裂,像是砂紙磨過:“押……押下去!將沈氏一干人犯,
暫押回天牢!待本官……待本官查明這妖女惑眾之言,再行稟報圣裁!退堂!
”最后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沉重的鐵鏈再次鎖上。
沈清秋被粗暴地拖起,離開刑臺冰冷的黃土時,她最后瞥了一眼高臺。
趙元正手忙腳亂地試圖合上那個紫檀木盒,動作倉皇得像在掩蓋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禍胎。
他那張煞白的臉,寫滿了驚魂未定和滔天的恨意?;靥炖蔚穆罚葋頃r更加漫長。
爹沉默地走著,枯槁的手緊緊攥著沈清秋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
渾濁的眼底翻涌著驚濤駭浪,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對女兒那番驚世駭俗之言的震撼,
更有深不見底的憂慮。他數(shù)次看向沈清秋,嘴唇翕動,最終卻只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
“清秋……你……” 回到那間彌漫著絕望氣息的牢房,爹才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
“那米……當真……”“爹,”沈清秋反握住爹冰冷的手,眼神沉靜如水,
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篤定,“女兒在……在夢中得遇異人指點,通曉了些許異物辨識之術(shù)。
那米,霉變已久,內(nèi)蘊劇毒,名曰黃曲霉毒素,絕非祥瑞,實乃催命符!
秦嵩以此物獻于御前,其心可誅!女兒今日所為,雖險,卻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陛下……必會徹查!”她無法解釋“農(nóng)大高材生”的來歷,只能托以虛無縹緲的“異人”。
爹定定地看著她,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女兒。那目光里有探究,有驚疑,但最終,
都被一種破釜沉舟后的決然取代。他重重地點了點頭,不再追問,只是枯瘦的手,
將女兒的手握得更緊了些。天牢的死寂被打破了。不再是絕望的啜泣,
而是壓抑到極致的沉默和粗重的喘息。沈家其他人蜷縮在角落,驚魂未定地看著沈清秋,
眼神復雜,敬畏中摻雜著恐懼。隔壁牢房那個念經(jīng)的老婦人,也停下了佛號,
渾濁的眼睛透過柵欄縫隙,死死盯著沈清秋。
第二章: 夜入深宮陳利害時間在腐臭的空氣里緩慢地爬行。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兩個時辰,
天牢深處傳來一陣與獄卒截然不同的、整齊而沉肅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牢門鐵鎖嘩啦作響,
沉重的門被推開。進來的不再是兇神惡煞的獄卒,
而是兩名身著玄色勁裝、腰佩雁翎刀的侍衛(wèi),面容冷峻,眼神銳利如鷹。
為首一人目光掃過牢內(nèi),最后落在沈清秋身上,聲音不高,
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圣上口諭:傳罪臣沈明遠之女沈清秋,即刻入宮覲見!”來了!
爹的手猛地一緊。沈清秋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平靜地站起身,
理了理破爛囚衣上并不存在的褶皺,對那侍衛(wèi)微微頷首:“民女領(lǐng)旨。
”沒有燈火通明的儀仗,只有兩名沉默的侍衛(wèi)引路。穿行在深夜寂靜無人的宮墻夾道中,
腳步聲在空曠中回蕩,更顯壓抑。高聳的宮墻在月色下投下濃重的陰影,像蟄伏的巨獸。
偶爾有巡邏的禁軍隊伍無聲地交錯而過,鎧甲摩擦的輕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最終,
她被帶到一處偏殿。殿內(nèi)燭火通明,卻空無一人,只有龍涎香的氣息靜靜彌漫,
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引路的侍衛(wèi)無聲地退至殿外,留下她一人。時間一點點流逝。
沈清秋垂手肅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著每一種可能?;实凵钜拐僖姡?/p>
必是為那“仙米”之事。是福是禍?是好奇,是震怒,還是……一線生機?
她賭的就是皇帝對自身安危的在意,對秦嵩權(quán)勢的忌憚!不知過了多久,
殿外終于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一個穿著深紫色蟒袍、面白無須的中年太監(jiān)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眼神銳利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聲音尖細而平板:“沈氏女?”“是?!鄙蚯迩镂⑽⑶?。
太監(jiān)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只做了個“跟上”的手勢。沈清秋的心懸到了嗓子眼,
沉默地跟在他身后。這一次,目的地是真正的權(quán)力核心——乾元殿。
沉重的殿門被無聲地推開一條縫。一股混合著上好檀香、墨香和無形威壓的氣息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