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那一百一十五公分的距離,第一次變得如此灼熱而又充滿張力。林清寒握著那部手機,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她那雙總是清冷如秋水的眼眸,此刻正掀起驚濤駭浪,緊緊地鎖定著我。
“陳默?”她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每一個音節(jié)都充滿了質(zhì)問和審視,“合伙人?”
我沒有回避她的目光,這是七年來第一次。我平靜地與她對視,將我眼神里所有她看不懂的情緒——那些隱藏了太久的擔憂、籌謀、甚至是一絲微不可察的愛慕——都坦然地鋪陳開來。
“這里不方便說話?!蔽抑匦孪岛冒踩珟?,語氣恢復了以往的平穩(wěn),但內(nèi)容卻截然不同,“我?guī)€地方,所有問題,我會給您一個解釋?!?/p>
“你覺得我還會跟你走嗎?”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冷峭的譏諷,身體卻下意識地向后靠了靠,與我拉開了一點距離。這是一個防御的姿態(tài)。我理解。一個你以為是木頭的人,突然變成了一把淬火的刀,任誰都會感到不安和警惕。
“您會的?!蔽覜]有用疑問句,而是陳述句。我發(fā)動了車子,平穩(wěn)地匯入車流,“因為除了跟我走,您現(xiàn)在沒有更好的選擇。林氏的資金缺口,黃立這條線斷了,您今晚回去,明天就要面對董事會的發(fā)難和銀行的催款。而我,是您唯一的破局之法?!?/p>
我的話像一把手術(shù)刀,精準地剖開了她此刻最脆弱的現(xiàn)實。
她沉默了。那種驕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沉默。我能感覺到她的內(nèi)心正在進行著劇烈的掙扎。理智告訴她我說的沒錯,但情感上,她無法接受這個打敗性的事實。一個為她開了七年車的司機,竟然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這比黃立的羞辱,更讓她感到一種荒誕和失控。
車子在雨夜中穿行,我沒有再說話,給了她足夠的空間去消化這一切。我開得很穩(wěn),每一個轉(zhuǎn)彎,每一次剎車,都和過去兩千多個日夜一樣,平順得讓她感覺不到絲毫顛簸。我想用這種方式告訴她,無論我的身份如何改變,我對她的守護,從未變過。
最終,我們停在了一棟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公寓樓下。這里地處市中心的老城區(qū),周圍是充滿了煙火氣的街巷,與她居住的云頂山莊別墅區(qū)宛若兩個世界。
“下車吧?!蔽蚁嘶?,為她打開車門。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我走了下來。我們一前一后走進電梯,狹小的空間里,她的梔子花香和雨夜的濕冷空氣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心悸的氣息。電梯緩緩上升,液晶屏上的數(shù)字不斷跳動,最終停在了頂層“32”。
電梯門打開,是一條獨立的走廊,盡頭只有一扇門。我用指紋解鎖,推開了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門。
“請進?!?/p>
門后的世界,與這棟樓陳舊的外表截然不同。
這是一個巨大的開放式空間,裝修風格是極致的工業(yè)風和現(xiàn)代簡約的結(jié)合。裸露的水泥墻面,黑色的金屬線條,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璀璨夜景,仿佛一條傾瀉的星河。林氏集團那棟標志性的雙子塔,此刻就在窗外不遠處,閃爍著清冷的光。
空間的另一側(cè),是一整面墻的顯示屏,上面正以毫秒級的速度刷新著全球各大金融市場的實時數(shù)據(jù)、K線圖和復雜的信息流。幾臺高性能服務(wù)器在角落里發(fā)出低沉的嗡鳴聲,證明著這里是一個龐大的數(shù)據(jù)處理中心。
林清寒站在玄關(guān),徹底怔住了。她環(huán)顧著這個充滿了冰冷、理性和力量感的空間,臉上的震驚之色比在車里時更甚。這里的一切,都與“司機小陳”這個身份格格不入。這里的主人,更像是一個運籌帷幄的金融巨鱷。
“喝點什么?”我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走到開放式廚房的吧臺后,手法嫻熟地操作著一臺半自動咖啡機,“我知道您晚上不喝咖啡,花草茶可以嗎?洋甘菊,有助睡眠?!?/p>
她沒有回答,只是目光復雜地看著我??粗彝炱鹨r衫袖子,露出結(jié)實的小臂,看著我專注地沖泡茶水,每一個動作都從容不迫。這七年來,她從未真正“看過”我。在她眼里,我或許只是一個穿著制服、面目模糊的符號。
我將一杯熱氣騰騰的洋甘菊茶放到她面前的茶幾上,然后坐在了她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
“現(xiàn)在,您可以問了?!蔽艺f。
她沉默了許久,似乎在組織語言,也似乎在重新構(gòu)建對我的認知。最終,她端起茶杯,卻沒有喝,只是感受著掌心的溫度。
“你是誰?”她終于開口,聲音依舊沙啞,但已經(jīng)沒有了之前的尖銳,多了一絲探究。
“我叫陳默。我的父親,曾是您父親林伯伯最信任的部下和摯友,陳忠?!?/p>
“陳叔叔?”林清寒的瞳孔再次放大。陳忠這個名字,她當然記得。那是林氏集團的傳奇人物,是輔佐她父親打下江山的左膀右臂,但在她上大學時,因為一場意外,和妻子雙雙離世。她還記得父親當時悲痛萬分的樣子。
“陳叔叔他……不是只有一個女兒嗎?”她追問道,聲音里充滿了困惑。
“那是對外宣稱的。”我平靜地解釋,“我父親一生樹敵太多,為了保護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把我送到了海外,由他的至交故友,一位華爾街的傳奇操盤手撫養(yǎng)長大。我的存在,一直是個秘密?!?/p>
我看著她,她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這個解釋,聽起來像是小說里的情節(jié),但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讓她無法立刻反駁。
“我的養(yǎng)父,就是剛才給您發(fā)信息的那個人。大家都叫他‘先生’?!禽x計劃’,是他旗下的一支專門用于投資新興科技產(chǎn)業(yè)的戰(zhàn)略基金?!?/p>
林清寒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華爾街的“先生”,這個名號在頂級金融圈里如雷貫耳,那是一個只存在于傳說中的人物,據(jù)說他能憑一己之力撬動一個小國家的經(jīng)濟。星輝計劃,更是近年來在全球范圍內(nèi)掀起波瀾的神秘資本。
“那……那你為什么……”她的話語有些艱難,“為什么會來給我當司機?一當就是七年?”
這才是最核心的問題。
我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她,看著窗外那片屬于她的商業(yè)帝國。
“七年前,林伯伯去世,您臨危受命,接管集團。當時林氏內(nèi)憂外患,危機四伏。我養(yǎng)父受陳叔叔所托,也感念與林伯伯的舊情,本想親自出手相助,但他身份特殊,不便直接介入。于是,他派我回來。”
我轉(zhuǎn)過身,迎上她的目光,眼神里是我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真誠。
“我的任務(wù),是在暗中觀察、保護您和林氏,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提供必要的信息和支持。而‘司機’,是能最貼近您,卻又最不容易引起任何人懷疑的身份?!?/p>
“所以,這七年,你一直在監(jiān)視我?”她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眼神里泛起一絲被欺騙的憤怒和屈辱。
“不是監(jiān)視,是守護?!蔽壹m正道,語氣堅定,“林總,您還記得三年前,您力排眾議,收購那家瀕臨破產(chǎn)的德國芯片公司嗎?當時所有人都反對,但您堅持了下來。您以為,那份詳盡到每一個技術(shù)專利細節(jié)的評估報告,真的是您那位草包副總熬了三個通宵做出來的嗎?”
她愣住了。
“還有,兩年前,您的主要競爭對手‘天宇集團’突然爆出財務(wù)丑聞,股價暴跌,讓您抓住機會搶占了他們最大的市場份額。您以為,那些精準的做空報告,是哪個正義的媒體人偶然發(fā)現(xiàn)的?”
她的臉色,由白轉(zhuǎn)青,再由青轉(zhuǎn)為一種復雜的緋紅。她緊緊地咬著下唇,一言不發(fā)。那些曾經(jīng)被她歸為“運氣”和“巧合”的瞬間,此刻都有了全新的、令人震驚的解釋。
“我所做的,只是在您做出正確決策的時候,為您掃清一些看不見的障礙。我從不干涉您的判斷,因為我相信您的能力。我只是一個清道夫?!?/p>
我走回她面前,蹲下身,平視著她。這個姿態(tài),讓我得以仰望她,就像過去七年一樣,但這一次,我們的距離,不再是一百一十五公分。
“至于黃立,”我繼續(xù)說道,“他不過是我放出來的一條餌。我知道您不會答應(yīng)他的無理要求,我只是想借這個機會,讓您看清楚,在常規(guī)的商業(yè)途徑下,林氏的困境已經(jīng)到了何種地步。也想借此,讓我自己有一個走到臺前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今晚的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但那聲音里充滿了顫抖。
“是?!蔽姨谷怀姓J,“我知道黃立的底牌,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誰,更知道他今晚一定會露出丑陋的嘴臉。我也知道,您一定會驕傲地拒絕他。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p>
“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被一個自己最信任的、最不起眼的下屬如此算計和安排,這對她的自尊心是巨大的打擊。
“我知道您很生氣?!蔽铱粗龖嵟难垌闹袇s涌起一陣憐惜,“但請您相信,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用最直接的方式,打破我們之間的壁壘。因為再不打破,林氏就真的危險了?!?/p>
我站起身,走到那面巨大的顯示屏前,調(diào)出了一個加密文件。屏幕上,立刻出現(xiàn)了一張復雜的人物關(guān)系圖和資金流向圖,核心直指林氏集團的董事會。
“您最大的敵人,從來不是黃立這種跳梁小丑,也不是天宇集團那樣的外部對手?!蔽业穆曇糇兊帽涠J利,“真正的威脅,在您身邊。您的副總裁,王明德,您的親叔叔?!?/p>
林清寒猛地站了起來,失聲道:“不可能!他是我叔叔!”
“血緣,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一文不值。”我指著屏幕上的一條隱秘的資金流向,“王明德通過海外的空殼公司,一直在暗中收購林氏的流通股。同時,他故意在新能源項目上設(shè)置陷阱,夸大預算,引誘您投入大量資金,再與外部資本勾結(jié),釜底抽薪,制造資金鏈斷裂的假象。黃立,就是他引薦給您的。他們的目的,是在林氏股價跌入谷底時,聯(lián)手完成惡意收購,將您徹底踢出局?!?/p>
屏幕上的每一條線,每一個名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林清寒的心上。她看著那些確鑿的證據(jù),臉色變得慘白如雪。她踉蹌地后退了兩步,跌坐回沙發(fā)上,眼神空洞而破碎。
被最親近的人背叛,這種痛苦,遠比商業(yè)上的失敗更刺骨。
我關(guān)掉了屏幕,房間里再次恢復了安靜。我沒有去打擾她,我知道她需要時間來接受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
許久,她才緩緩抬起頭,眼中的憤怒和震驚已經(jīng)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淬煉過的、更加堅韌的冰冷。她不愧是林清寒,即使在最深的絕望里,也能迅速找回理智。
“星輝計劃,具體是什么?”她問道,聲音恢復了CEO的冷靜和專業(yè)。
我知道,她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
“星輝計劃,不是簡單的注資。”我回答,“它是一個全方位的重組方案。第一步,由星輝資本注入兩百億,解決您眼前的資金困境,并穩(wěn)住股價。第二步,我會動用我養(yǎng)父在歐洲的關(guān)系,為您打通新能源項目的上游供應(yīng)鏈,將成本降低百分之三十。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我停頓了一下,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要聯(lián)手,進行一次徹底的內(nèi)部清洗。把王明德和他安插在集團內(nèi)部的所有蛀蟲,連根拔起?!?/p>
她的眼中,終于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一種混雜著復仇火焰和求生欲望的光芒。
“條件呢?你和你的‘先生’,想要什么?”她問得一針見血。
“我養(yǎng)父什么都不要,這只是他還給陳家和林家的人情?!蔽铱粗?,終于說出了我埋藏心底的目的,“我,要林氏集團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以及,一個與您并肩而立的位置?!?/p>
“從此以后,我不再是您的司機。”
“我是陳默,您的,合伙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