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高三開學(xué)那天,走廊像個剛熄火的蒸籠。汗味兒粘在空氣里,公告欄前擠成一團(tuán)。
我踮著腳找名字。理科七班,頭一個就是周薇。往下數(shù)了好幾行,
才在文科三班中間看見自己——林梔。兩棟教學(xué)樓,三層樓梯,五十二步。后來我偷偷數(shù)過,
是我和周薇的距離。“哭喪著臉給誰看呢!”脖子猛地被熱乎乎的胳膊箍住。
周薇整個人掛我背上,洗發(fā)水味沖得我鼻癢,“不就兩層樓嗎?我天天爬上來吸你班空調(diào)!
”她拽著我沖進(jìn)理科班。門“吱呀”一聲,陽光白得晃眼,像桶冷水迎面澆過來。
窗邊坐了個男生,低著頭寫字。身子籠在一團(tuán)毛茸茸的光里,輪廓模糊又清晰。“喂!
陳大神仙!”周薇蹦過去,冰可樂“啪”地按在他攤開的物理卷子上。水珠“噗”一下濺開,
洇濕了一串力學(xué)公式。碰倒了他的筆袋,“嘩啦”,滿地狼藉。陳嶼抬起頭。
光斑跳進(jìn)他眼睛里。劉海有點亂,卷子濕了,他倒笑了:“周薇,又是你?!薄敖燃?!
”周薇把習(xí)題冊“啪”拍過去,“就這道!講不明白我今兒就在你這兒生根發(fā)芽!
”他彎腰撿筆,動作不慌不忙。筆尖磨著稿紙,沙沙沙,又穩(wěn)又快。我僵在門邊,
書包帶勒得手指發(fā)麻,手心全是黏膩的汗。眼睛卻像被磁鐵吸住,粘在他側(cè)臉上,
看他轉(zhuǎn)筆時左手虎口上那顆褐色的小痣,跟著一抖一抖。題講完了。周薇叉著腰,心滿意足。
陳嶼卻掠過她肩膀,目光落在我身上:“林梔,聽懂沒?”聲音不大,輕飄飄的,
像雪片落進(jìn)湖面。我心臟“咯噔”一下。像偷糖果被當(dāng)場抓包。只會拼命點頭,
喉嚨像被堵死了,臉燒起來?!八?,笨死了!”周薇替我嚎出來,一把扯著我胳膊往外拖。
她腳板踩著地,“咣咣”響。我盯著自己磨白的帆布鞋尖,耳朵里嗡嗡響,
就剩他那句“聽懂沒”。那天走廊的光真亮,把陳嶼低垂的睫毛照成精巧的蝶翅剪影,
在我胸腔里輕輕一扇,心就漏跳了一拍。十七歲的暗戀,是場啞劇。我站在臺下,
鼓點敲在心口,震耳欲聾,可世界一片寂靜。直到期末考前那個晚自習(xí)停電,教室炸開了鍋。
周薇在一片漆黑里準(zhǔn)確地抓住我的手,扯著我跌跌撞撞摸索到走廊盡頭陳嶼的位置,
啪地把我的手按在他溫?zé)岬男”凵??!耙院箨悗Z就歸我罩著了!”她在黑暗里笑得張揚,
手指在我手腕上用力壓緊,不容拒絕,“林梔監(jiān)督,他敢考砸試試!
”他胳膊的溫?zé)嵬高^薄薄的校服傳到掌心,燙得我指尖發(fā)麻。黑暗中他輕吸了口氣,沒掙開。
一片混亂的腳步聲里,他的存在感銳利得像把割裂黑暗的刀。鼓點終于找到了出口,
在耳膜里瘋狂擂動,那一刻,我以為心跳的聲音已經(jīng)大得全世界都能聽見。后來才明白,
那時的沉默,并非無人聽見心跳。只是燈光亮了,所有的喧鬧瞬間復(fù)位,
那只按在他胳膊上的手,終究只是被一場黑暗和玩笑短暫地安排在了不該停留的位置。
報志愿那晚,家里像一鍋冷掉的糊粥。菜湯在碗里結(jié)著油膜。燈管慘白的光直射下來,
我媽的臉灰撲撲的。我爸坐在我對面,那本磚頭厚的志愿指南“啪”一聲,
摔在我哥那張畫滿叉叉的三十分物理卷上,紙頁邊緣的油墨印蹭花了慘淡的紅色數(shù)字。
“吉林?”我爸的嗓音像砂紙磨著生鐵,“不行!”煙頭的紅光在昏暗里一閃一閃,像鬼火,
“你哥復(fù)讀誰盯著?給我添亂?廣州大學(xué)哪點配不上你?”煙灰缸里堆滿了小山。
椅子腿在瓷磚地上“吱嘎”一聲慘叫。我哥猛地踹開凳子站起來,
頭頂?shù)呐f吊燈跟著劇烈搖晃,投下的影子在地上瘋狂扭動。“誰他媽稀罕她盯!看了就晦氣!
”他狠狠剜了我一眼,摔門沖出去,力道大得門框邊簌簌掉下灰白的膩子粉?!靶d,
”我媽忽然伸手攥住我手腕,廚房油膩的氣味粘在皮膚上,指甲邊緣沾著沒洗凈的面粉,
“你最懂事了……”她手掌的溫度帶著廉價洗潔精的澀感,微弱地透過來,
卻一點也暖不進(jìn)我骨頭縫里的冰寒。原來有的家,真像冰箱。塞得再滿當(dāng)當(dāng),
摸上去每一寸都透心涼。冰格里的水凍得死死的。志愿表攤在油漬斑斑的桌面上。
我簽下名字,筆尖懸停半秒,“林梔”兩字用力得幾乎戳破薄脆的紙張。紙頁頂端,
“吉林大學(xué)”四個打印字旁邊,那幾個我用熒光筆涂了又畫、顏色幾近透紙的專業(yè)名字,
亮得刺眼,像無聲的嘲諷。最后交上去的,是中山大學(xué)。城鄉(xiāng)規(guī)劃。我爸叼著煙,
終于點了頭,臉上的褶子動了動:“這才像話。
”周薇和陳嶼拖著一模一樣的新拉桿箱去了哈爾濱。照片在班群里刷屏。漫天飛雪中央大街,
厚厚的積雪反射著陽光,亮得晃眼。照片里兩張年輕的臉上凍得通紅,笑容傻氣又蓬勃,
像雪地里燃燒的小太陽。周薇在底下圈我:“林梔!雪太絕了!你沒來虧大發(fā)了!”后來,
我成了個追雪的人。大二寒假,費了牛勁才搶到張綠皮火車的硬座票。
車廂擠得像沙丁魚罐頭,汗臭、泡面味、劣質(zhì)香水氣混在一起。
瓜子皮和泡面殘渣在腳下“嘎吱”作響。旁邊裹著大紅花棉襖的東北大嬸塞給我一把瓜子,
笑著捅我胳膊:“閨女,南邊來的吧?跑俺們這旮旯挨凍,圖啥呀?哈爾濱那冰溜子,
能把耳朵凍掉嘍!”窗外黑沉沉的,冰河凝固在無邊的夜幕里。
我把冰涼的手心貼在蒙著厚厚水汽的車窗上,畫了個歪扭的星星。圖啥?
那年偷偷在周薇借給我的《讀者》里看到一句,接到初雪的第一片完整雪花,
就能和那個此刻最想念的人,一起到白頭??飚厴I(yè)那個寒假,
我用實習(xí)攢的錢拉室友去了霧凇島。裹得像個球,睫毛上很快掛了霜。掛滿霧凇的柳條低垂,
晶瑩剔透,像倒置的雪白珊瑚。松花江寬闊的江面騰起陣陣白霧,宛若仙境。
我被冷風(fēng)吹得打顫,牙齒咯咯響,還是興奮地抖著手劃開視頻通話:“薇薇!快看!
太陽快冒頭了!”鏡頭晃動著掃過岸邊裹得嚴(yán)實的游人。
一抹極其耀眼的紅色毫無征兆地猛扎進(jìn)我的眼睛——是陳嶼那條鮮紅的羊絨圍巾,
在一片素白里燒得滾燙。他正彎著腰,
兩只戴著同款深藍(lán)手套的大手包覆著周薇凍得通紅的手,幫她捏緊松散的雪球。
雪堆歪歪扭扭,隱約有了個兔子的雛形。周薇眼尖瞧見鏡頭,瞬間興奮起來,
猛地從陳嶼懷里抱起那只雪兔,把兩顆用來點睛的黑亮小石頭直直懟到屏幕前,
幾乎要戳到我臉上?!傲謼d!瞅瞅!像不像你?傻乎乎那樣兒!
”她張揚的笑聲穿透呼嘯的北風(fēng),連帶著把冰冷的空氣也卷了進(jìn)來,刺得我耳膜生疼。
陳嶼也直起身,那條紅圍巾垂在他深色的羽絨服前襟,在茫茫雪地里像一簇跳動燃燒的火焰。
他看向鏡頭,嘴角向上牽了牽,那點弧度熟悉又遙遠(yuǎn)。就在這時,金紅的陽光“轟”地一聲,
猝不及防地撕開厚重的云層,像熔化的黃金瀑布,帶著千鈞之力猛地砸在雪兔身上!
積在它“身上”的無數(shù)冰晶瞬間被點燃,爆裂開來,炸出千萬顆細(xì)碎耀眼、鉆石般的光芒。
那光點帶著灼人的力道,劈頭蓋臉狠狠砸進(jìn)我的眼睛里,一股強(qiáng)烈的酸脹感洶涌地沖上鼻腔,
頂?shù)醚劭羯?,視野一片模糊的金星亂竄。室友一把抓住我搖晃的肩膀:“林梔?
你臉白得嚇人!太冷咱回屋里去?”我搖搖頭,喉嚨哽得說不出話。屏幕已經(jīng)暗了。
我用力眨掉眼里的水汽,望向遠(yuǎn)處那兩團(tuán)模糊的身影,紅的像血,藍(lán)的像冰,
融在刺目的雪光里,格外不真實。2二十七歲生日剛過完不久,
又一次加完班拖著灌鉛似的腿走出設(shè)計院。深秋的CBD,
霓虹燈招牌在潮濕冰冷的空氣里囂張地閃爍,把行人和街道切割得光怪陸離。
影影綽綽的人流中,一個聲音穿透喧囂,像根細(xì)針,猛地扎進(jìn)耳膜:“林梔。
”我像被施了定身咒,釘在冰冷的夜風(fēng)里。順著聲音看去,
路燈昏黃的光線在他身上切割出一條鮮明的明暗交界,一半在光里,一半沉在陰影中。
陳嶼站在那里,一身挺括的深灰色西裝,皮鞋锃亮,
像一尊被精心擦拭、擺在昂貴櫥窗里的展示人偶,昂貴又冰冷。他以前從來不會這樣穿。
我喉嚨瞬間像被什么東西死死扼住,呼吸都忘了?!昂镁貌灰??!彼哌^來,
遞給我一杯外帶咖啡。紙杯壁傳遞出一些溫?zé)岬某睗窀小?/p>
目光不受控制地掃過他垂在身側(cè)的手腕,袖口邊緣,幾根不起眼的線頭支棱著,
與周身一絲不茍的昂貴氣息格格不入。視線再移,左手無名指的指根處,
一道淺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白色環(huán)狀痕跡,清晰無誤地印在那里,
像一道愈合已久卻未曾徹底消失的隱秘傷疤。我機(jī)械地伸手接過來,
紙杯的溫?zé)岽┎煌副涞闹讣猓骸啊x謝?!甭曇舾蓾脜柡?。
幾步外街角的連鎖咖啡店亮著暖黃廉價的燈光。他率先走進(jìn)去坐下,示意我對面位置。
他坐下,拿起小勺在早已冷透的拿鐵里緩慢攪拌,“叮當(dāng)、叮當(dāng)”,
金屬勺反復(fù)磕碰著白瓷杯壁,清脆的響聲在安靜的小空間里被無限放大,
刺得人神經(jīng)末梢發(fā)麻?!爸苻?,”勺子停了,他沒看我,聲音沉下去,帶著一點疲憊的沙,
“要結(jié)婚了?!毙呐K毫無預(yù)兆地失重,猛地往下狠狠一墜?!盎┙叹??!彼戒佒睌?,
音調(diào)沒有任何起伏,像在念一份工作郵件。手中的咖啡杯猝不及防地晃動了一下,
深褐色的液體潑濺出來,在米白色的塑料桌面上爬出幾道扭曲丑陋的水痕。“…你呢?
”我攥緊杯身,試圖穩(wěn)住聲線,卻發(fā)現(xiàn)干澀得像木柴劈裂,“還好嗎?
”他終于看向車水馬龍的窗外,無數(shù)車燈在他眼底劃過一道道流光。
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起一個微小的弧度,然而那雙曾經(jīng)清亮如星的眼睛里,沒有半分笑意,
只有一片沉沉的死水:“不太好?!彼闹父篃o意識地反復(fù)摩挲著無名指上那道淺白的戒痕,
指關(guān)節(jié)繃得很緊,“年初…我媽走了。肝癌晚期?!彼偷亻]上眼,濃密的睫毛垂下,
喉結(jié)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吞咽著什么,“最后那幾天…太疼了,
打了嗎啡都壓不住…后來…疼暈過去,
又疼醒…反反復(fù)復(fù)…”窗外猝然落下的暴雨猛烈地砸在落地玻璃上,聲音密集如鼓點,
像個傻子一樣…一遍遍打周薇電話…她最后…最后也沒聽見…”玻璃窗上水流瘋狂扭曲蜿蜒,
模糊了外面所有的光怪陸離。隔著油膩的小圓桌和轟鳴的雨幕,十年的光陰轟然倒塌。
深埋心底那張泛黃的志愿表被無形的手猛地扯出,
“吉林大學(xué)”四個紅色手寫字在記憶里重新顯現(xiàn),滾燙得如同燒紅的烙鐵,
“滋啦”一聲狠狠按在心臟最柔軟的角落,滾燙劇痛,瞬間騰起一片窒息的白煙和焦糊味。
那天之后,陳嶼的消息就像頑固的藤蔓,一點點鉆進(jìn)我的手機(jī)屏幕。
精確到分鐘的時刻表截圖,一張接一張堆疊如山的復(fù)習(xí)資料照片,
字里行間都透著一股要把自己榨干碾碎的狠勁,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絕望急切。
“7點起床。8點到律所打卡路上聽刑法精講。
10點后摸魚看《公司法》第45條……”我看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時間表,胃里一陣抽搐。
又一個案子通宵鏖戰(zhàn),走出設(shè)計院玻璃門時天邊已透出鴨蛋青色,
凌晨的冷風(fēng)裹著早點的油煙味直鉆肺腑。手機(jī)屏幕在灰蒙的街頭幽幽亮起,
是他凌晨三點發(fā)來的信息:“睡了?打印店開門了?!蓖现嚆U似的雙腿拐進(jìn)那條小街,
那間招牌半掉、玻璃門永遠(yuǎn)糊滿油污和各式小廣告的打印店是街角唯一亮燈的地方。
推開那扇咯吱作響的沉重玻璃門,
混合著廉價油墨、機(jī)器高溫和泡面殘留物的濃烈氣味撲面而來,頂?shù)萌祟^暈。
他縮在最昏暗的那個角落,整個人陷在破舊的塑料椅里。
深藍(lán)色封皮的《民法典》像塊沉甸甸的磚頭,攤開擱在他腿上,書頁邊緣卷得厲害。
旁邊的另一張塑料椅上,放著一杯顏色渾濁、早已不冒熱氣的廉價塑料杯紅茶:“剛沖的,
還有點溫?!蔽壹缟夏莻€塞滿揉得皺巴巴圖紙的帆布包,此刻重得像灌了鉛,一把扯下來,
幾乎是摔在油膩膩的地面上,整個人像散了架似的癱進(jìn)旁邊那張吱呀作響的破椅子里。
骨頭縫里都在叫囂酸痛?!耙粋€人啃法考太累,
”他把那本厚得能砸死人的書往我這邊推了推,動作帶著點不容拒絕的疲憊,“一起吧?
像高三刷題那樣?!鳖^頂那盞積滿灰塵的日光燈管正好落在他虎口那顆熟悉的褐色小痣上,
晃了一下。高三……那兩個字像一根柔軟的羽毛,猝不及防地搔過凍結(jié)已久的心尖,
在那片死寂沉沉的疲憊里,撬開一絲極細(xì)微的光隙。我沒說話,沉默著,
手指冰涼地翻開那沉重的書頁。密密麻麻的方塊字排山倒海般壓下來,
每一個鉛字都像一塊小石頭,壓得胸口發(fā)悶,喘不過氣。
然而現(xiàn)實是張更加堅韌、帶著倒刺的漁網(wǎng)。項目負(fù)責(zé)人“張扒皮”的“指示”,
就像瘋狂下落的俄羅斯方塊,毫無邏輯和預(yù)兆地密集砸下。
“CBD雙子座中心花園景觀方案推翻重做!”“甲方要求加入更多嶺南元素!”“緊急!
方案文本明早十點必須送到區(qū)規(guī)劃局蓋章!”某一個冷得讓人打顫的周五凌晨三點,
的床頭柜上突然亮起幽幽藍(lán)光——最新指示:“中心區(qū)屋頂綠化率在原方案基礎(chǔ)上再加5%,
務(wù)必完美呈現(xiàn)!”郵件剛看完半秒,刺耳的電話鈴聲就炸裂般撕破了深夜的死寂。
“張扒皮”三個字在屏幕上跳躍,仿佛惡魔的低語。手指哆嗦著劃開接聽鍵,
那邊震耳欲聾的咆哮瞬間穿透耳膜:“方案改不完?改不完就給我熬通宵!明天上午九點!
九點圖必須出現(xiàn)在我桌子上!要是交不出來!你他媽直接卷鋪蓋滾蛋!
” 吼聲如同冰錐扎進(jìn)腦仁,電話被狠狠掐斷,只剩下一片窒息的忙音嗡嗡作響。
手機(jī)屏幕慘白的光映在臉上,像一張失血過多的死人的臉。血液仿佛瞬間凝固。
我木然爬起來,手指僵硬地掀開冰冷的筆記本電腦蓋子,
屏幕幽藍(lán)的光在黑暗里割開一道口子。3凌晨四點的風(fēng)從窗戶縫隙灌進(jìn)來,冷得人牙齒打顫。
后來那個漫長煎熬的后半夜,我像游魂一樣,
重新收拾了桌上散亂的文件和那本該死的《民法典》,
又一次推開了那間彌漫著污濁氣味的打印店玻璃門。深夜的空氣似乎更涼了,
劣質(zhì)油墨味混合著隔壁網(wǎng)吧飄來的煙味、食物餿味和機(jī)器持續(xù)運轉(zhuǎn)的焦糊氣,
濃烈得令人作嘔。那臺老舊的空調(diào)茍延殘喘地吐著一點溫吞腐臭的熱風(fēng),
發(fā)出吭哧吭哧的嘶鳴。隔壁座位上,
一個頭發(fā)油膩得像一星期沒洗、雙眼通紅如同兔子的男生,
死死盯著電腦屏幕上某篇論文的查重報告。他猛地一推鍵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