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光如同利劍穿透眼簾。
澗光猛地睜開眼睛,一陣劇烈的眩暈感立刻席卷而來。他下意識地想要抬手遮擋光線,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鉛,只能微微顫動手指。喉嚨里泛起一股鐵銹般的血腥味,干澀得仿佛被火焰灼燒過。
"醒了?別急著動。"
一個清朗的男聲從右側傳來。澗光艱難地轉動眼球,看見一個穿著白色長袍的年輕男子正坐在床邊,手里拿著一本皮質筆記本。
男子約莫二十五六歲,黑發(fā)短發(fā)下,露出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冷靜、透徹,像是能看穿一切。
"我...這是哪里?"澗光的聲音嘶啞得幾乎不像自己的。
"診所,確切地說,是卡卡拉爾西境最后一個有人煙的地方。"男子合上筆記本,從床頭柜倒了一杯水遞過來,"慢慢喝,你的喉嚨受了刺激。"
澗光勉強撐起上半身,溫水滑過喉管的瞬間帶來一陣刺痛。
"你是...?"
"理·科林斯,這里的醫(yī)生。"男子微微一笑,那笑容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出專業(yè)性的關懷,"你已經昏迷三天了。薇絲帶你過來時,你的精神狀態(tài)很不穩(wěn)定。"
薇絲?澗光皺起眉頭,這個名字在腦海中激起一絲漣漪,卻無法浮現(xiàn)出具體的面容。更奇怪的是,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來到這個診所的。最后的記憶停留在...
燃燒的村莊,托比亞斯的狂笑,手中染血的短鐮,趙老頭的叮囑,最后的告別...
還有玲琦——玲琦在哪?
"玲琦!"澗光突然掙扎著要下床,"她在哪?她還好嗎?"
理醫(yī)生穩(wěn)穩(wěn)按住他的肩膀:"冷靜點,你口中的玲琦就在外面。她一直守在那里,只是我建議她暫時不要進來,直到我確認你的精神狀態(tài)穩(wěn)定。"
澗光急促的呼吸漸漸平緩,但心臟仍在胸腔里劇烈跳動。他環(huán)顧四周,這才真正看清所處的環(huán)境——一間狹小但整潔的病房,墻壁刷著溫暖的米黃色油漆,唯一的窗戶拉著淺色窗簾,透進模糊的天光。床邊的柜子上擺著一個銅制小鐘和幾瓶藥劑,空氣中彌漫著草藥和消毒水混合的氣味。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澗光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夢里我離開了村子,但醒來卻在這里..."
理醫(yī)生的筆尖在紙上微微一頓,又繼續(xù)流暢地書寫起來:"夢境往往是大腦整理記憶的方式。你說的趙老頭,是你們村里的長輩?"
"嗯,他..."澗光突然停住了。夢境中的趙老頭面容清晰,卻與現(xiàn)實中的任何記憶都對不上號。更奇怪的是,夢里的趙老頭給了他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像現(xiàn)在面前的理醫(yī)生一樣。
"想不起來也沒關系。"理醫(yī)生站起身,走到窗前稍稍拉開窗簾,"你的身體經歷了嚴重的應激反應,記憶出現(xiàn)混亂是正常的。重要的是你現(xiàn)在安全了。"
窗外已是黃昏時分,淡金色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在床單上投下光斑。澗光瞇起眼,透過窗戶能看到外面是一個簡陋的庭院,幾株廉價太陽花在風中搖曳。而在庭院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玲琦!"澗光不由自主地喊出聲。
那個身影立刻轉過頭來。銀白色的長發(fā)在夕陽中仿佛燃燒起來,即使在這么遠的距離他也能清晰辨認。她穿著簡單的亞麻長裙,看起來和普通人類女孩毫無區(qū)別。
玲琦站起身來,看向理醫(yī)生。醫(yī)生微微點頭,她才快步走進診所。
"她一直很擔心你。"理醫(yī)生若有所思地說,"有趣的是,她幾乎不說話,卻能讓人明白她的意思。這種非語言交流的能力很特別。"
澗光沒有回應,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玲琦身上。然而就在這時,診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門被猛地推開。
"理醫(yī)生!那幫黑袍混蛋又在鎮(zhèn)口設卡了!他們..."闖入者的聲音戛然而止。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嬌小的女孩,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火紅的長發(fā)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她精致的臉頰上有幾道新鮮的擦傷,穿著粗布衣服,腰間卻別著幾個精致的金屬工具,看起來格格不入,她的左手藏在衣服下,仔細看去,似乎纏滿了繃帶。
當她看到醒著的澗光時,翠綠的眼睛瞬間睜大。
"??!你終于醒了!"她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床前,"我還以為你要睡到世界末日呢!"
"你是?"澗光疑惑地看著她。
"喂!臭醫(yī)生!你怎么把他治傻了,這小子是失憶了嗎?"女孩咬著牙氣勢洶洶地轉頭對著醫(yī)生。
他苦笑兩聲:"放輕松,不要這么激動嘛,只是治療過程中的一點小小的后遺癥。但重要的是,他已經恢復過來了,你看,他是不是看上去好多了"
"還真是不太一樣了。"女孩上下打量著澗光,"沒有擺出那張生無可戀的臭臉。"
"她就是這種暴躁的性子,你別太在意,其實她內心里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只是有點...嗯...傲嬌?"理醫(yī)生對病床上的澗光說道。
"臭醫(yī)生!你是想死了嗎?我才沒有傲嬌!..."女孩作勢要用拳頭打他,醫(yī)生沒有動,只是微笑看著她。
"你是...薇絲?"看著眼前的鬧劇,澗光這才反應過來。
"不然還能是誰?"女孩雙手叉腰,"要不是我把昏過去的你從大街上拖出來,你早就..."她偷瞄了一眼理醫(yī)生,改口道,"呃...總之你欠我一條命,記住了!"
"還得本小姐重新自我介紹,真麻煩!"女孩抖了抖腰間的工具,"聽好了!本小姐就是薇絲,已經18歲成年了!比較擅長修理機器...沒了!你們兩個是本小姐正要收拾那幫流氓時,非要多管閑事湊上來的,還不經過我的同意,私自在大街上暈倒,哼!"
理醫(yī)生輕咳一聲:"薇絲,病人需要休息。你剛才說教廷的人在鎮(zhèn)口設卡?"
"對!他們拿著那種發(fā)光的石板,檢查每個人的'信仰純度'。"薇絲做了個夸張的顫抖動作,"惡心死了。幸好我溜得快。"
澗光注意到理醫(yī)生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就在這時,門再次被輕輕推開,玲琦安靜地走了進來。她的目光第一時間鎖定在澗光身上,眼睛里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放松。
"玲琦..."澗光伸出手,玲琦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掌溫暖而柔軟。
薇絲好奇地打量著他們交握的手:"哇哦,你們倆是那種關系?"
"不,她是我..."澗光突然語塞。該怎么說?她是我四年前在雪地里撿到的?
"家人。"玲琦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如同羽毛落地,她說話似乎變得流利了許多。
房間里的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秒。薇絲驚訝地張大嘴:"她會說話??!"就連理醫(yī)生的眉毛也微微揚起。
澗光同樣震驚。玲琦極少在陌生人面前開口,這是她自我保護的方式。而現(xiàn)在,她居然為了解釋他們的關系打破了沉默。
理醫(yī)生最先恢復專業(yè)態(tài)度:"好了,現(xiàn)在我需要繼續(xù)確認他的狀態(tài)。"
他轉向薇絲:"能幫我拿些食物來嗎?廚房里有面包和燉菜。"
薇絲撇撇嘴:"又使喚我..."但還是乖乖出去了。
理醫(yī)生又對玲琦說:"你也去休息吧,他需要睡眠。"
玲琦看向澗光,后者輕輕點頭,她才松開手,無聲地離開。
診所內頓時變得冷清起來,理拿起筆,開始認真地詢問起來。
"澗光先生,你能告訴我你記得的最后一件清晰的事是什么嗎?"
澗光深吸一口氣:"村子...被燒了。教廷的人來了,他們要找什么'殘軀'...老槐樹的汁液讓人發(fā)瘋...我..."他的聲音開始發(fā)抖,"我把一個騎士..."
他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
理醫(yī)生的表情毫無波動,只是筆尖在紙上輕輕一顫。
"然后呢?"
"然后...我離開了村子...再醒來就在這里了。"澗光困惑地搖頭,"但中間的記憶全是空白。"
理醫(yī)生若有所思地點頭:"典型的創(chuàng)傷后記憶缺失。那段旅程可能對你的精神造成了太大負擔,所以大腦選擇暫時封存它。"他合上筆記本,"不過沒關系,記憶會慢慢恢復的?,F(xiàn)在你需要的是休息和營養(yǎng)。"
他轉頭從藥柜取出一小瓶藍色藥劑:"這會幫助你睡眠,沒有副作用。"
澗光接過瓶子,卻沒有立即喝下:"醫(yī)生...我真的只是記憶缺失嗎?為什么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理醫(yī)生背對著他整理器械,聲音平靜:"人在經歷巨大創(chuàng)傷后,常常會有這種不真實感。你的大腦需要時間重新校準。"
"那趙老頭...他是真實存在的嗎?"
理醫(yī)生轉過身,黃昏的光線在他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在你的世界里,他當然真實存在。這就夠了,不是嗎?"
不知為何,這個回答讓澗光更加困惑。他仰頭喝下藥劑,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一股沉重的疲憊感席卷而來。
"睡吧。"理醫(yī)生的聲音漸漸遠去,"明天會好起來的..."
在陷入沉睡前的最后一刻,澗光恍惚看見理醫(yī)生的眼睛在暗處閃過一絲金色的微光,就像夢中趙老頭在風雪中回頭看向他的眼神一樣。
窗外,夜幕完全降臨。邊境小鎮(zhèn)的燈火在黑暗中明明滅滅,更遠處,他們來時所走過的那片森林的輪廓如同巨獸匍匐在地平線上,沉默地等待著什么。